第10章 拥抱
(十五)
“你……你有什么事吗?”比阿特丽丝半是恼火半是慌乱地说道。
“告诉我,在落幕之后,你什么都没有想到吗?”
“当然有。我……当然有。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已!你又希望我……告诉你什么呢。”
比阿特丽丝抱着手臂,焦躁不安地来来回回地走着。
加尔尼特沉默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如果你指的是那时候的事,我想我已经明确答复过你了,那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管你有多么难忘,对我而言就和吃饭喝水散步一样平常。如果当初你遇见的不是我,是别人,只要他能陪伴你、安慰你、拥抱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比阿特丽丝看着眼前的一语不发的少年,不禁产生出想要狠狠伤害他的念头。
想要看见他痛苦、想要践踏他的自尊、想要……她惶惑不安地用指甲死命掐着自己的手臂。不,不是这样的。你给我闭嘴,这根本不是你的真心话。
“不管是谁都可以,不是吗?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才会把能抓到的东西都视若珍宝,哪怕只是一根稻草。”话刚出口,她就悔青了肠子。
谁知道加尔尼特竟然没有生气,他认真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说得没错。不管是谁都可以。当时,只要能够陪伴我、安慰我、拥抱我,不管是谁都可以。不管是谁我都会……”
比阿特丽丝倒吸一口凉气,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会……会怎么样?”
“会这样。”
加尔尼特一步跨上前,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虽然少年的胸膛还很单薄,但是已经值得让人依靠。隔着衣衫,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似乎还有淡淡的樱草花的香气。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穿过来,一下一下,坚定、有力。
这是多么让人怀念却又如此陌生的拥抱。
从来没有人给过我拥抱,他是第一个。多么温柔,多么温暖,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的拥抱。
她抬起原本垂着的手,颤抖着放在少年的后背上。光是做这个动作似乎就能耗尽她所有的体力与勇气。她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她怕只要一张开双目,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拥抱的意义是什么?被拥抱的人,是被爱着的么?能够被人所爱,是我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幸福啊。
“比阿特丽丝,我……”
等等,他该不会是我喜欢我吧?她的脑子迷迷糊糊的,一时间转不过来。
“一直以来,我对你都……都……”
还没等加尔尼特把话说全,门竟然不合时宜地开了。
是一脸怒气的奥拉瑞凡特,他刚想进来,看到里面的情形,脸霎时僵住了。“我是来拿东西的……”他深深地低下了头,不知是害怕还是尴尬。
“我让你别进去,你还不听。”佐伊跟着走进来,她看了看比阿特丽丝,又看了看加尔尼特,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你们是在谈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叙叙旧罢了。”她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没错,叙旧而已。”加尔尼特的神色慢慢黯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往日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佐伊,走吧。” 他示意道。
佐伊冲艾谢尔和比阿特丽丝点点头,又再看了奥拉瑞凡特一眼,“你多保重”。说完,她就赶紧跟上已经大步离开的加尔尼特,一同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比阿特丽丝呆呆地站在那里。明明不久前少年还近在咫尺之间,可现在他却以一种如此决绝的姿态离开了自己的世界。若真要描绘此刻心情的话,就像是有一颗石子落入了心里空荡荡的的某个角落,激起的回声撞疼了整个胸腔。
他想对我说什么?
“比阿特丽丝,我们回去吧。” 艾谢尔走过去,牵起她的手。他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带着一如既往的和煦的微笑。
她忍不住感谢他的善解人意,“好。”
或许真的是我理解错了吧。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喜欢我的人。她自暴自弃地想着。
第三幕
(一)
奥拉瑞凡特·斯蒂勒。
蓝湖剧院的灵魂。
虽然出身卑微,却依然拥有让人惊羡的光辉样貌。而那乖僻高傲的性格更是与月光般明净的诗作形成了巨大反差,那份近乎是魔性的魅力也日渐吸引着越来越多的读者。这个被缪斯宠爱的美丽少年是当之无愧的“月下的十四行诗”。
碧绿的孔雀。
幽深的冷杉树林。
恒河上乳白色的雾气。
湖面上的洁白莲花。
古老的金色庙宇。
诗中一切美好的意象都像是沐浴在静默的光河里。而作为其“代言者”的文字本身,更是满溢着奇妙的神性与灵性。
而此刻,的奥拉瑞凡特却狼狈得像是被一脚从缪斯的殿堂里踢了出来。他垂着头,站在床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活像个等着被训话的孩子。
“今天的演出非常成功。”他喃喃地说道。
“真的吗,我非常开心。”同他说话的那个人裹着一条毯子,侧身朝里躺着,只看得见一个瘦瘦的背影。
奥拉瑞凡特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壁灯昏黄的光照着他的脸,愈发显得憔悴、阴郁。
“今天……有发生过什么事吗?”那人也不转过脸来瞧他。
“没有。”奥拉瑞凡特的头垂得很低,背脊微微弓着,一只手不断神经质地抠着床沿上一块剥落的漆。沉默了半晌,他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位大人要我们送过去给她的东西,你没忘吧?”
“早送到了。”
“那她……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那个人忽然不耐烦了起来,变得非常暴躁,“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有问过我怎么样!”
“对不起,克雷尔。”奥拉瑞凡特连忙道歉,“今天我有些累了,所以……”
“那女孩把我的艾索菲娜演得怎么样?”
“佐伊当然演得很好。”
“那你呢?斯蒂勒先生竟然亲自登台,真是稀奇啊。怎么样,开心吗?”那个人的语气极为尖酸刻薄。
奥拉瑞凡特低着头,一语不发。
那个人倒是丝毫都没有住嘴的意思,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认为佐伊是个怎样的人?一尘不染的天真少女?你青梅竹马的朋友?白痴!她和那个为了上天堂连一根蜘蛛丝都要死死抓住的人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那个人“嗤嗤”地笑了起来,“想不到你竟然还那么迷恋她,哥哥,你真是无药可救。”
“她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告诉我。我心里清楚。”
“那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希望你好好搞清楚。”
奥拉瑞凡特的头埋得更低了,佝偻着的身影看起来非常可怜,“我自然清楚。”
“怎么,我不过提醒你一句,你就不高兴了?”
“我怎么会不高兴。”他慢慢地站起来,动作迟缓犹如老人,“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哥,”那人叫住他,“你别忘了如今的这一切是谁给你的也别忘了我的悲惨是谁造成的!月下的十四行诗?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我从来都没忘过。”
那人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像忽然心软了,口气也缓和了不少,“哥,你别做梦了。看看她就知道了,我们这种人的下场会有可悲。不,我们比她还要悲惨。她是被正义胁迫,被迫背上了罪孽。而我们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们流淌的血是肮脏的、不洁的。”
奥拉瑞凡特什么都没说,只是踩着沉重、迟缓的脚步向自己的卧室走去。浓黑的影子拖在身后,像一条拴在脚踝的镣铐。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你是无可救药的傻瓜。”他摇了摇头,苦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