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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最后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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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纤纤的樱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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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樱草花只要枯萎过就绝对不会再度开放!”加尔尼特前倾着身子,表情狰狞恐怖,眼中盛满了怨毒的光,就像嘶嘶吐信、蓄势待发的蛇。

  “你到底要怎么样?”与他相比,国王倒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你若要跟她像世间那些平庸男女一样,就算情投意合地过上一辈子我都没意见!但你就是不能封她为后,更不准称她为第二个普里莫洛斯!这是百年不遇的大笑话,更是奇耻大辱!你是要让天下人耻笑吗?”

  “加尔尼特你够了!”国王拍案而起,“我已经留下了佐伊,也给了她郡主的封赏。你还要怎么样?你别忘了,我是国王,还是你父亲!你没资格命令我!”

  “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加尔尼特看着恼羞成怒的父亲,忽然冷静了下来,“你恨我杀了他,但这是他应得的报应!哼,上帝若能赐多赐他几条命就好了,这样我便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杀他。”说着,他竟露出了一丝陶醉的微笑,“若非这样,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嗤”的一声,加尔尼特只感觉左边肩膀湿湿热热的,似乎有液体躺下。他低头一看,雪亮的剑锋已然没入皮肉数寸。他抬手,握住它,“别生气,父子之间,连心里话都不能说了?”一字一句,平平淡淡。

  国王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儿子。“我不恨你。我只是爱我的兄弟。”

  “我恨你的兄弟,也恨你。”加尔尼特若无其事地取出手帕,捂住伤口,“当然,最恨的还是我自己。法恩塔尼西亚家都是罪人,除了母亲能升天国,其他的人都会下地狱。”

  “我知道。”他颤抖着手把佩剑丢在地上,那柄沾上了儿子鲜血的佩剑,“加尔尼特,你痛吗?”

  “有点。”他说着,转身朝门外走去。

  “加尔尼特……”

  “你知道,母亲真正的死因吗?”他站住了,背朝着父亲,娓娓道来,声音优雅,语调动人,“因为她对你失望透了。你的功绩,是她要背负的罪孽。是你毁了她,先是灵魂,再是生命。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人,亲手将她推向了死亡。”

  门重重地关上了。

  只留下浑身发抖的国王在昏暗的房间里涌出了一大颗浑浊的眼泪。

  特斯拜尔家族,准确地来说,应该是特斯拜尔民族,由历代族长都由血统纯正的特斯拜尔家的长子担任而得名。这个民族在全国也不过几万人,声名却极盛。

  特斯拜尔民族本是一群异教徒,虽然几百年来一直遭受着历代君主的无情迫害和打压,却始终没有被彻底征服。他们拥有远远超越普通人的聪明才智,并且团结、勇敢、热爱自由,族人之间更是彼此扶持、包容。可以说,这个民族拥有许多常人所缺乏的美好品德。所以虽然人口很少,还屡遭不公平的对待,可是全国各个领域的翘楚中几乎都能看见特斯拜尔族人的存在。

  然而,天性里无法磨灭的骄傲与反骨也险些将他们推向灭亡的深渊。

  那年,加尔尼特的父亲德尔·戴斯·法恩塔尼西亚刚继位不久,不知是因为年轻气盛、好大喜功,还是他对异教徒和少数民族的憎恶由来已久,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罢。总之,他在深夜亲自带领军队将特斯拜尔人们的主要聚居地封锁了。年老的族长被两个士兵押送着带到他面前,没有恐惧也没有乞求,依旧是一脸的淡然从容,好像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只是,当他看到看到这位新国王的时候,神色微微有些惊讶。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瘦高个儿,白净的脸,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不像是个残酷的暴君,倒像个诗人。

  “陛下,特思拜尔的族人向来都守规矩,没有丝毫逾越之举,敢问这是为何?”老族长抱着一丝希望,壮着胆子问道。

  “见到陛下,还不赶紧跪下行礼?”旁边两个士兵见他态度倨傲,生怕惹恼了国王,赶紧把他往地上按。

  “住手,不得对老人无礼。”他制止道,声音不高不低,很温和。

  老族长心中一喜,赶紧弯腰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恳请陛下……”

  “不行。”

  “什……什么?”老族长没反应过来,一脸愕然地抬起头。

  “我说,不行。”他的脸色沉静,语调平和。

  可是老族长却颤栗了。在火把飞舞跳动的火光里,他终于看清了这个年轻人的眼神。极度的残酷中混杂着兴奋,就像是窥伺着猎物、蠢蠢欲动的捕食者的眼神。他的腿不禁发软,忍不住“噗通”跪了下来。

  “把老人扶起来。”他命令道。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老族长有气无力地瞪视着他。

  “你们没犯罪也没暴行,我相信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高尚的。但是,”他话锋一转,“我就是讨厌你们。你们就像长在我国土上的可憎的伤疤,一日不除,一日不快。”

  “这算什么理由……这算什么理由……”

  “这就是理由。”他坦然接受了特思拜尔族人们愤怒又仇恨的目光的洗礼,“除非,你们能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他微笑着扫视众人,“可惜,你们似乎给不出呢。”

  倘若在此时,他能保持他惯有的作风,当即下令消灭特斯拜尔一族,那么,他的人生也好,他弟弟的人生也好,还有未来许多人的人生,都有可能因此而改变。

  可是,命运的慈悲的偶然的,它的无常却是必然的。

  德尔只是在不经意间移动了一下目光,就看到了瑟缩着躲在人群中的少女。

  十七岁的普里莫洛斯瘦弱、单薄,如同一株纤纤的樱草花,在光与影的罅隙间像是随时会被吞没一样。她仰着脸,就这么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哀愁与悲伤。

  他憎恨她的眼神,也畏惧她的眼神。他怕自己会因此而动摇,也怕自己产生不必要的感情。

  “把她带出来。”德尔的马鞭指向少女。

  她就像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娃娃一样,被两个士兵一路拖着带到了德尔的面前。

  “放开她。”

  “是。”两个士兵依言松开了手。

  少女缩着肩膀、垂着手、低着头,既看不出怨恨也看不出畏惧,似乎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什么都不曾发生。

  “抬起头,看着我。”德尔眼神闪烁,看不出心里在盘算什么。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却空洞洞的,没有焦点。

  “怎么,到了我面前就成了无知无觉的死人吗?”德尔脸上带着戏虐的笑。

  “无知无觉的不是我。”她淡淡地说道。

  “真的吗?”德尔抬起手示意士兵道,“随便带几个特斯拜尔人过来。”

  “是。”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老人、三个年轻人被带到了德尔的面前。

  他笑了起来,细长的眼弯弯的,笑得既天真又快活,简直就像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

  当时普里莫洛斯并不知道,这个动人的微笑在多年后也会同样出现在她自己儿子的脸上。

  “喂,你来选择吧。他们的生死。”

  “你什么意思?”

  “你选一个人吧。被你选中的人可以存活下来。剩下的我会统统杀掉,一个不剩。这样的话,”德尔笑得更加欢畅,“死去的人们不免怨恨你,而活下来的人也会恨你。恨你让他必须背上愧疚与不安孤独地度过余生。”

  “你当真觉得这般践踏他人的生命和自尊很有趣吗?”她站直了身子,浑不似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特斯拜尔一族之所以能够延续至今,全靠我们同族人之间的彼此爱惜,相互理解。你若认为我会因为你的话而退缩,那你可大错特错了。”普里莫洛斯伸手指向四人中最年轻的一个,“我选择让他活下来。”

  德尔扬起眉,转头看向特斯拜尔人们。

  “听到了吗?因为她的选择,你们都得因此丧命。还有你,从此以后就孤零零地永远在内疚中煎熬吧。”

  可是德尔预想中的场景却并未出现。

  众人只是静默地注视着一切,用无声来燃烧他们的愤怒与抗议。

  德尔有些迷惑了,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眼神在一张张脸上扫来扫去。

  “我们的族人到死都是高贵的。”老族长突然开口了,“不管普里莫洛斯选择谁,我们都会对她的选择心存感激。只要特斯拜尔家还有一个人存活下来,特斯拜尔家就永远不会消失。争斗、怨恨、恐慌?我们岂能和你们这些庸人相提并论!”

  “对,对,对!就是这种傲慢、就是这种自以为是、就是这种没来由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将你们推向了今天这个局面!”德尔哈哈大笑,感到滑稽之极。他转向了普里莫洛斯,马鞭一指,“来,站到我身边。我要你亲眼见证你族人们的灭亡!想必他们的死状也是十分高贵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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