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话
谭昙最后还是没能看成话剧。
这全都要归功于刘走。
当谭昙拿着两杯八婆婆来找刘走时，发现刘走正蹲在石柱子后面黯然神伤。
其实就是一脸小委屈的样子，有些忧郁的滑稽的那种表情。
离话剧开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了，已经少有人再往馆里面走了。
抬脚碰碰刘走的鞋子，蹲着的人便有了反应，抬头时那个用头发绑成的大爱心还很应景的晃了晃。
“怎么的了小公举，我去买个八婆婆就想我了？”
刘走很给面子的摇摇头，爱心也跟着又晃动了下。
“那什么，我们不进去了呗。”
“嗯？”
“就，不想看了。”
一米七大高个的女孩简直要被气哭。
“肘子，本来你对话剧也不感兴趣的好么。那你这太让我伤心了啊，说好陪我来的，怎么，蹭了杯八婆婆就要溜啦？”
爱心又左右抖抖。
“啊，好嘛。就那什么，喻艾云也来了。我就不想进去了。”
这是真没有想到的。
如果这时候刘走说想睡觉了肚子饿了想打架了，谭昙二话不说就会撕了票跟人要干嘛干嘛去，毕竟刘走干这些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当然，大多数时候刘走还是会陪着谭昙的。
只是，这个理由一出口，是意外到画画稳如狗的手都止不住颤抖的。
沉默两秒，谭昙说，“她来看话剧舞蹈，正常。你，看见她结果不进去反而要走，不正常。”
谭昙看着刘走起身踉跄了下，然后甩着腿说，“她今天终于看我了。但是我不喜欢她那眼神。”
她那眼神是什么眼神？
或者说，人家有什么义务要给你什么样的眼色？
谭昙都想问，但她都不问。
她说，“人家也不喜欢你啊不是。”
一针见血。
但刘走愣是没反应过来，谭昙也不指望她能反应过来。
“你们真正接触不过就这一周而已哦。怎么这么快你一个人见人怂的女疯子这会儿就怂了呢。”
这话好像有些戳心了。
刘走皱皱眉，半天却发现思索不出什么来，抓抓头发一横，“反正就不要看了。”然后垫垫脚撑着身子和谭昙平视，“不看了行不？”
小身子板稳稳的立在谭昙跟前，看着人都会拍下一秒就要倒下来了，但谭昙清楚得很，这身子怎么都不会倒的。
最终还是无奈的耸耸肩，把八婆婆塞到了人手里。
“你说，要去哪儿补偿我这一上午的话剧呢。”
“都行都行。”
于是谭昙带着刘走去了油画街。
谭昙心里其实打了个小算盘。
早是能猜到喻艾云那样的人会主动跟刘走有交集的可能性是不大的，麻烦的一直都是刘走而已。
既然喻艾云态度如此简单明了，谭昙把刘走拉上正轨的打算也更好实施下。
刘走本来的人生轨迹已经歪了，谭昙不能让它再歪到沟里去了。
而喻艾云的态度有多意料之中，刘走的态度就有多意料之外。
这一个星期里，刘走的情绪已经因为喻艾云而浮动很多次了。这一次是最大的一次。
除了刘走自己本身，有什么能让刘走改变想法的呢。
以前只有那么几个，现在又多了个喻艾云。
简直不能再糟糕了。
话剧结束时正临近十二点。
喻艾云想着舞台上舞者空灵曼妙的舞姿，出了艺术馆的大门时眼神不自觉的往四周看了看。
那人不在。
喻艾云心想，“就说那种人怎么会来看话剧呢。”
一边自然的压下心里的一丝不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喻艾云讨厌这种思绪因人而变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除了云霞那个恶心的女人，刘走是第一个。
但喻艾云心里不会承认。
接下来一直到周天下午去学校前都没再见到过刘走。喻艾云开心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下一秒两个蓝白色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周天下午是归校日。
一直到晚自习开始前都有人陆陆续续回到学校。
下午四点的时间是人最少的时候。这时的太阳尚还明晃晃的挂着，闪得人眼花。
喻艾云迎着太阳光往校门口走，隐约见看见隔壁六中门口聚集起了一圈人，眯了眯眼随意的看了看，这一随意就很随意的看见了人圈外打着伞玩手机的高个子女生和手里玩着几块小石头的刘走。
今天百变小公举的发型又是麻花辫，不过是低麻花辫，看着居然感觉还不错。
大概是魔怔了。
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要进校门，人群中却冲出了个人，直接往喻艾云这边冲过来。
是一个邋里邋遢满身酒味的六中学生，手里还拿着根弯弯曲曲的铁棍，迎面而来。
喻艾云有些愣住。
被吓的。
心里一万句妈卖批。
人群里交杂错乱的喊声四起，各种“抓住他”“王八蛋”之类的话层出不穷。
冲过来的人一只眼睛青黑着有些张不开，喻艾云心里甚至怀疑这个人已经瞎了，看不见她这么个大活人在这儿。
腿跟灌了铅似的挪不动。电影里遇到危急情况躲不开不是骗人的。
然后一阵有力快速的跑步声响起。
接着是一声嘭的巨响。
“刘走！”
是一声女清澈的女声。
四周一片惊呼。
喻艾云心下未定的睁开了眼，面前的局面是刘走把那个铁棍男按在了地上锁住了喉。
高个子女生小跑过来，上下扫了眼刘走，然后呼了口气。
铁棍男被压得不能动弹，却依然在不停挣扎的，刘走松了下压在人肚子上的膝盖，在贴铁棍男想要钻空子起来的时候又狠狠压了下去，然后抬起那只戴着红绳的手给了铁棍男额头一个清脆的巴掌。
“闹够了没有！架都不会打转什么社会人！规矩都被狗吃了吗？！”
像只疯狗。
不，像只疯虎才对。
一群把校服穿得不伦不类的学生吹着口哨有的夸刘走厉害有的对铁棍男嗤之以鼻，高个子女生退了回去在原来的地方撑伞玩手机。
刘走压在铁棍男身上，就在离喻艾云不到一米的地方。
想只失控了的老虎，浑身不是刺而是利爪，稍一靠近就能把人撕碎的那种。
喻艾云只觉浑身血液冷却了下来。
动静引来了一中保安亭离的保安。
保安大叔赶走了一圈的人，然后又恶狠狠的叫刘走赶紧起来。
刘走没理大叔，盯着铁棍男几秒后哑着嗓子低低的问，“懂不懂规矩了？”
铁棍男被掐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快要溺死了，救命似的使劲眨着眼睛，刘走终于松了手，起了身。
铁棍男恶狠狠的瞪了刘走一眼，落荒而逃，逃的不是学校，不知道是哪儿。
刘走的蓝色校裤膝盖以下的地方被磨破了些，游戏灰白，但刘走没管，起了身后就站在那里看着喻艾云。喻艾云也和她对视着。
保安怎么赶刘走就是在那站着，站到那个高个子女生都收了手机要过来了，喻艾云转了头要进学校。
见没什么事了，保安才回了保安亭离。
喻艾云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刘走。
刘走眼里本来是空荡荡的，可在看着喻艾云时却浮起了不知所措和害怕。
喻艾云不明白。
喻艾云的眼睛里是满是冰与霜与雪的。连她自己都觉得一定会让人冷透了的。
可刘走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她。
喻艾云最终依然什么都没说。
回过头前最后一眼她看见高个子女生满眼的担忧。
担忧。
担忧什么？
她就走不是校霸吗？
不是厉害得很吗？
该被担忧的不应该是她喻艾云吗？
都TM是疯子吧。
这世界都疯了吧。
为什么要让她喻艾云碰上这些破事破人。
是她错了，怪她那天早上不应该在那里做拉伸运动行不行。
喻艾云这个人就想正常过一辈子去TM的什么热血青春有多远滚多远行不行。
有谁会理她啊。
“那不是你的错。”
刘走是自己走回教室的。
然后在踹掉讲台桌旁椅子的时候被谭昙拉到了厕所。
“如果那个人不是喻艾云或者喻艾云根本不是你认识的人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吗你这个双标狗！”
武力值顶天的人被嘭的一声按在了厕所有些污黄的墙壁上。
是震出了幻听的那种脑子疼。
谭昙一向体能差，这一下子给刘走来的怕是把过去十七年的力气都毫不犹豫的用上了。
刘走又一副委屈样。
谭昙学刘走的动作一个巴掌拍上了刘走的额头，附下身一字一顿的在刘走耳边说，“听着，不管你做什么了，就算刚刚你救了她，她也不会感激你，更不会觉得这都是你的错，因为她——从来没在乎过你。从来没在乎过一个一星期前就见过那么寥寥几面的，隔壁垃圾下三流学校的疯子女混混。知道吗？把你这一周的单相思断了行吗？”
“不是一周。”
“怎么不反驳说你不喜欢她了，嗯？”
“我不会再喜欢她了。”
这是一场来得快又去的迅速的暗恋。
刘走想过，她永远也不会跟喻艾云有交集，但是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
然后，两条平行线刚相交而已，又那么迅速的要分开了。
然后无限延伸，越走越远。
“早上那个人就是因为找外面的人来搞我才会出现在那里的。”
“你想说喻艾云差点受伤是因为你是吗？你为此感到愧疚？”
“嗯。”
“那以后不会了。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不会了。你说了你不喜欢她了。你刘走不会因为一个因你受伤的人而感到愧疚的。”
周一早上直到升旗仪式开始时喻艾云都没出现在操场。
因为“病发了，只能请假在宿舍待着了。
但其实就是单纯不想有看到刘走的任何机会而已。
喻艾云不知道昨天那帮人跟刘走有什么关系，但后来她能听出来，一定跟刘走有关系。
看吧，看吧。
刘走再怎么特别，也跟她喻艾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
喻艾云本不会那么愤怒。
她愤怒的，还是因为更加确定，原来刘走真的跟她喻艾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莫名其妙出现在喻艾云世界里的怪异女孩，喻艾云潜意识里已经把她归纳到自己的世界里来了。这个结论是在喻艾云险些受伤的那一刻才察觉到的，因为那时候她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刘走更喻艾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喻艾云因此而愤怒，所以她发觉了，不过几句话而已，不过见了几次面而已，不管她再怎么掩饰，她还是擅自把刘走拉到自己的世界里来了。
然后在意识到的那一刻，也是喻艾云把刘走推出去的那一刻。
或许对于刘走来说，喻艾云不过就是一中众多木纳的学霸中的一个而已，天天看她跑步也不过就是出于无聊人的无聊事而已，可喻艾云却把她放进来了。
这算什么神经病的事情。
喻艾云真庆幸，她悬崖勒马，把刘走推出去了，然后紧紧的锁上了心房的门。
但喻艾云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的都是刘走压着铁棍男浑身炸裂的样子。
下一秒这幅景象就会变成刘走倒在血泊之中。
更喻艾云曾经无数次梦到的梦境相重合，然后满身冷汗的被惊醒。
“为什么什么破事都要找上我。我做错了什么。”
“怎么不让我被那根铁棍打死算了。”
喻艾云只请了早锻炼的假。早读开始时便去了班级。
付妍颇为担心的嘘寒问暖着，喻艾云只苍白着脸说轻声的说没关系。
苍白只是因为早上没吃早餐剧烈舞蹈造成的而已。
但所有人都当是喻艾云旧疾难忍心疼得不了。
当然，张珞童总是个例外。
跟刘走一样是她人生中的例外。
最讨厌的例外。
早读结束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付妍和喻艾云去饮水机接水，付妍惯例开始八卦。
“哎，艾云，我今天早上听曹远说，他早上起保安亭拿快递的时候保安跟他唠嗑说，昨天六中门口有人打架，然后差点伤到我们学校一根女生来着。”
喻艾云接水的动作顿了顿，关上水开关，有些担忧的说，“啊，那那个女生没事吧？”
付妍耸耸肩，“好像没什么大事，保安大叔说他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个要伤人的被一个女生给压住了。”
昨天的画面又浮现了出来。
清晰得像电影一样。
“厉害啊，六中的女生都像刘走似的这么刚的嘿。”
喻艾云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喻艾云依然没有去操场。
因为运动会临近，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报了项目，此时都会倒操场进行训练。
于是教室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喻艾云。
还有因为喻艾云突然开口而停住了要出教室门的脚步的张珞童。
喻艾云左手撑着脸，右手在稿纸上演算着物理计算题的解题过程，在教室的人都走光后开了口，“现在没什么人了，想说什么，说说吧。”
就在五分钟前喻艾云还和煦的和付妍说着食堂见，这一刻出口又是冷嗖嗖的一句。
张珞童停了下来，转过身不耐的看着喻艾云。
“说什么。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吗？”
“没有吗？我看你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对我的关注都特别多，不是吗。”
张珞童皱着眉，半天没说话。
喻艾云也就安静的继续写着题。
最后一步演算出来，张珞童把书包放在了一边的桌上，盘着手靠在门边，“我就是觉得厉害，我们人见人爱的副班长居然连隔壁学校的疯子都交好呢。”
张珞童清楚的看见，喻艾云那云淡风轻的脸在瞬间就僵硬了。
哈。
张珞童在心里冷笑。
这算不算终于让她扳回一城了？
让这个面对她从来冷得像冰块一样的人，终于能露出其他表情了。
张珞童，你真可怜。
她看不起你，怎么都看不起你。可是现在，看见了吗？她因为隔壁学校那个不知道哪来了的混混，魂不守舍。
可怜人永远都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昨天那个差点被伤的人就是你喻艾云。每天早上和下午她一直蹲在那里看的也是你喻艾云。每次装作不经意看过去的还是你喻艾云。原来我们的老好人，居然好到做慈善活动了。”
“张珞童，说话积点德行吗？”
冷若冰霜的人想要努力平复表情，但失败了。
或许成功了，但她面对的是张珞童。
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张珞童都看得明白。只有她看得明白。
张珞童曾经为此而欣喜过，她甚至绝对，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喻艾云唯有对她的时候是不一样的，这说明，她是特殊的，不是吗？
不是。
喻艾云就是打心眼里讨厌她，讨厌张珞童这个人。
只有刘走是特殊的。
“你在维护她啊。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上周？还是更早？”
张珞童觉得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
她不会随随便便就说一个女孩子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这种惊悚的话，可是她就是能知道喻艾云对谁喜欢或是不喜欢。
比如付妍，那个处处维护喻艾云的女生，对喻艾云来说，不还只是“同学”而已吗。
张珞童以为喻艾云的生活里永远都只会有“同学”和讨人厌的“张珞童”，她想过或许之后还会出现一个“男朋友”，但没想到，轨迹偏离了。
这不是让她变得很可笑吗？
而对方，还是一个品味诡异，行为浪荡，混在社会底层的，最肮脏的那类人。
究竟是为什么？
不都是疯子吗，为什么张珞童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