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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皇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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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麒麟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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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韬世草草用过早膳,便一屁股坐到了庆霖寝殿外的花厅中。来之前,他还忧心如焚,生怕一个晚上,百香谷中又有谁倒了霉得了什么疑难杂症,缠上庆霖。谁知,待他来到花厅,已有侍女早早守在那里,见他到来,便传了话说“陛下操劳多日,昨晚又对弈至子时,实在有些心力交瘁,尚在休息,还未起。”

  韬世心中半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人没溜就行。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在花厅待着,一旁候着的侍女摆上精致小点,烹上新茶,一时间茶香四溢。韬世悠悠饮来,顿觉舒爽无比,原还有些烦躁的心绪一下被抚慰了不少。一杯饮过,侍女再添一杯,如此反复两三次,韬世突然惊觉,他如今守在这里寸步不能离,这茶是万不能多饮的,于是放下刚端起的茶盏,连同摆在一旁的小食都不再去碰。那烹茶侍女也不多语,仍旧孜孜不倦地在茶凉之后立刻换上一杯新烹的热茶。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上三竿,方有侍女行出寝殿通报说“陛下已醒”。然后,又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见庆霖姗姗来迟。

  韬世深知她惯做靓妆艳服的打扮,自己平素偏好女子素雅,不喜人浓妆华服,但当瞥见那一身华丽丽的玉兰报春由远及近,纡青拖紫,还是不由得呼吸一滞。庆霖依旧是一身绮罗珠翠,不落艳俗,反而衬得她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多了三分的端庄。

  韬世压下心中涟漪,反复默念此番前来的目的,千叮万嘱自己别再被带跑偏了话题。

  庆霖缓步进入花厅,依礼受了韬世端端正正的一拜,笑意盈盈道:“好外甥,怎得行如此大礼?真是见外了。”

  韬世心下暗骂:我行礼前怎不见你拦着点?受完我这一拜后才说见外,你还真是客气!虽然心中骂得狠,但他还不至于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地表露在脸上,仍旧一脸恭敬受教的模样。

  见韬世不答,庆霖也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在我这麒麟阁呆了有几日了?”

  韬世心下微动,不明白庆霖这是要下逐客令还是想通了?于是不敢怠慢,马上应答:“臣是上月初二上的山,至今刚好一月整。”

  “一个月了呀……”庆霖若有所思地呢喃着,“这总是要见面的,唉……也是时候了。”

  韬世心下狂喜,生怕庆霖再生变卦,立刻正色道:“铁骑队已在宫外待命,随时可以出发,还请陛下即可摆驾回帝宫。”

  庆霖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衣裙,轻移莲步,与韬世擦身而过,向花厅外走去。

  灵鼻微动,一股淡淡的异香划过肩头,韬世不禁心头微颤。

  前一日对弈整晚,韬世便闻过这香气。刚开始他以为是厅内焚了香,但环顾四周,不见香烟袅袅,也未见厅内有挂香囊香丸之类,后来他猜想是厅外花香飘进,但这股香气不浓,在百花环绕下却尤为突出,有别于草木之香。这香气似有若无,猛嗅之下无迹可寻,你若漫不经心,它则久久萦绕周身不散,甚是有趣。一整个晚上,他除了集中精力在棋盘上,就是在寻觅这香气的源头。再后来,他才幡然醒悟,这香气来自庆霖,他原想着是庆霖身上的胭脂水粉气,结果今日离得近了才发现,这香气没有熏香的烟火气,没有花香的浓烈,更没有胭脂水粉的艳俗,有的却是日积月累后的清冽,如一湾深藏于千丈深潭之下的冰泉,不招摇不做作,干净纯粹。

  正当韬世心神恍惚之时,庆霖已经踏出花厅,向后山百香谷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陛下!”韬世乍然回神,转身追了上去。

  原以为几次的相处下来,庆霖未对自己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和防备,尤其昨晚的对弈两人更是亲近了不少,时隔一月重提回帝宫之事,庆霖能考虑一二。未成想,比起之前顾左右而言他,这次居然走得如此干脆不留情面。

  青白色的灵气开始附着全身,韬世旋身而上想要阻拦。来之前,龙帝曾一再叮嘱要好言相劝以礼相待,没想到,庆霖一而再再而三地找理由推搪,前几日他已收到龙帝的亲笔密信: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陛下恕臣无理……”

  话未说完,眼前一花,只觉得万物退散,转眼间,自己已置身一片浩瀚书海中,面前一方书案上摊着一副竹简,庆霖静静立于旁边,其他侍女均已不见。未及回神,背后一道劲风袭来,韬世再次被人踹了个踉跄,朝书案一头栽了过去。

  一股吸力自竹简内喷涌而出,随即将韬世扯了进入。

  天旋地转间,韬世在心中重新把那些当日或提议或附和着让他来麒麟阁的朝臣,连同最后拍板下旨的龙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左右不过一个小小的传输阵,晕眩的过程并未持续多久,韬世才刚骂完一遍,脚便落了地。

  这是一个大到惊人的山洞,洞顶用夜明珠镶嵌出四方二十八星宿,照得整个洞厅宛如白昼。四周的山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孔洞,有些小如壁龛,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珠宝文玩,有的深不见底,不知道通向哪里。韬世此时所站的位置靠近山洞边缘,脚下便是传输阵,往山洞深处看去,星罗棋布各种难得一见的宝物,其中甚至有很多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稀奇玩意儿。整个山洞就是一座巨大的藏宝阁。

  庆霖保持着一贯的从容优雅站在他面前,此时她身侧多了一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昕黎。韬世恍然大悟,背后偷袭的犯人不言而喻,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在他的印象中,昕黎从未开口说过话,一直静静跟在庆霖身后,因此存在感并不强,但连续两次都是她暗算自己,还都是用同一种方式踹在同一个地方,不知该归功于她的低存在感还是自己的破绽太大。

  此时,昕黎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站在那里,如老僧入定,明显是仗着有庆霖撑腰,有恃无恐。说到底,庆霖才是幕后主使。

  韬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气恼固然是有的,也有一丝无奈和好笑,更多的居然是庆幸。他庆幸自己方才没有一时冲动真的动起武来。姑且不论以他的实力能否与庆霖一战,单说这是麒麟阁,是人家的地盘,一个小小侍女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暗算自己两次,说不准在哪个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就蹲着十几二十个高手。一旦真动起手来,自己肯定是占不得半点便宜,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年轻人做事切忌冲动鲁莽,你爹没脑子,难道你也没脑子吗?

  韬世心中默念数遍,顺带着把那个乱发号施令的混账老爹重新骂了一遍。在宫中磨砺多年,他早已不是那种会意气用事的懵懂少年,多少也懂得凡事三思而行、趋利避害的重要性。

  “你随我来。”庆霖若无其事地转身在前带路,缓缓道来,“数月之前,我机缘巧合收得一物,这物件跟龙帝关系甚密,慎重起见,还需查证些事,所以我多留了它几日。现在,该查的都查清了,也是时候将他送去帝宫了。”

  只要庆霖能答应回帝宫,哪怕要把眼前的山洞搬回去韬世都心甘情愿:“陛下大可带上那东西一起走。”

  庆霖头也没回:“这东西可要紧着呢,我一人是带不了的,差人送吧,磕磕碰碰一点倒也无妨,就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不好交代,因此一直犹豫不决到现在。”

  韬世:“有铁骑在,定确保万无一失,请陛下放心。”

  “所以说,想什么来什么,恰巧此时,龙帝哥哥把你派来,真可谓是心有灵犀,替我分忧解难。”穿过眼花缭乱的奇珍异宝,庆霖轻拧腰肢,大袖一挥,露出其身后一方被幽光笼罩的石台。

  石台中央,堂而皇之地横陈着一只巨大的蚌壳,通体乌黑,浓浓的真气氤氲缱绻于上。

  韬世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只巨蚌。这等大小的蚌壳若是自然长成,定是长年累月吸收了不少天地精华。不知道壳里面是什么,若是珍珠之类的自己倒是没什么兴趣,但若是蚌肉……这上了年数成了精的蚌肉味道一定是与众不同,想必这固本培元的功效也应是更加非凡。想到这里,韬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仿佛已经吃到了这美味佳肴。

  “你若真把他给吃了,龙帝一定会大为伤心的。”庆霖的一句话如倾盆之水,浇醒了馋意难耐的韬世。她斜睨着如梦初醒的韬世,那双金色眸子仿佛把他整个的心思都看透了。

  韬世尴尬地正了正身形,又不由得被庆霖的话语引得思绪翩翩。

  若有闪失,龙帝定会大为伤心?

  这是庆霖准备进贡给龙帝进补的珍馐?帝宫之中天才地宝数不胜数,山珍海味更是不计其数。不过一只蚌精,能超越它价值的食材宫中不胜枚举,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若拿这等品阶的宝物去进贡,这堂堂麒麟主的出手未免略显小气。

  这物件跟龙帝关系甚密?

  难不成是庆霖深知龙帝登徒子的本性,体解后者面对后宫三千佳丽的力不从心,给他搜寻来了世间难得的滋补佳品,拿这蚌精给龙帝采阴补阳……

  想到这里,虽自觉有些荒谬,但还是很符合龙帝的喜好和庆霖的性子。

  心猿意马,脸上不自觉地也露出一丝窃笑。

  对于韬世那不怀好意的微妙表情,庆霖倒不以为然,悠悠地转过脸去,单手扶额,佯装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其实我也早有心想与龙帝哥哥叙叙旧,只是,唉……最近我这身子骨不太利索,总觉得胸口闷,喘不过气来,想是这些天连日阴雨,风湿的老毛病又犯了,不便出门……”

  庆霖长吁短叹,韬世在一旁听着,顿感一股热气涌上喉头,差点一口陈年老血喷出来。

  艳阳高照的天气已有半月有余,哪来的阴雨绵绵?这说是胸口闷,扶着头算是怎么回事?这喘不过气来的症状,怎么最后又变出了个风湿?

  怪不得盛传庆霖难对付,原来这装傻充愣、满嘴胡说八道的本事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

  韬世脑仁直疼,正掂量着是否冒险一掌敲晕了庆霖拖走,后者突然转过头来,压下半掩着脸的袖口,露出那双勾魂的金色双眸,一道清丽空灵的声音夹着丝丝诡气传来:“还请你护送此物回宫,务必亲自交于龙帝,就说庆霖辜负了他老人家一番好意,不能亲自前往,送上这份厚礼权表歉意……”

  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等韬世再次回过神来,他已站在了含元殿上,身后放着那只来历不明的蚌壳,上首端坐着龙帝,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唉,她真是越来越……”龙帝硬生生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斥责咽了回去,气愤地晃了晃手中的奏表,最终还是无奈地把它摔回案上。他一抬眼又瞥到地上的蚌壳,心下亦是不明就里:“算了算了,她不来,朕也料到了。不过……那、那是个什么玩意?”

  顺着龙帝的手指,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大殿中央——那里躺着的蚌壳乌黑发亮,感觉连□□气都没有——都是一脸的好奇茫然。

  “圣上,莫非真是庆霖陛下身体偶染微恙,不便前来,所以送上这件宝物以表歉意?”一旁的总管壮着胆子轻声试问。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韬世仿佛看到龙帝面露欣慰之色,然而这抹神情也只是稍纵即逝。

  “荒谬!你见过天底下有谁得了病还能像她那么东跑西窜的?还、还、还得的什么风湿?麒麟得风湿,这等怪事有谁听过?何况是麒麟主!从小到大,朕就压根没听说过她有什么老毛病!臭脾气倒是有一身!”龙帝从龙座上走下来,甩手指着蚌壳厉声道,“还有那个什么宝物!这能是什么宝物?你看看你看看,这么个不会动的东西,捶也捶不烂,撬也撬不开,就单凭它有那么点真气你们就认为它是宝贝啦?肤浅!无知!而且,她还说什么?朕是‘老人家’?朕像老了吗?她这是拐着弯在骂朕!”

  龙帝骂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气壮山河,众臣噤若寒蝉,有几个不怕死的想笑,不敢出声,只能压低头用袖子挡着。

  突然那蚌壳在众目睽睽下晃动了一下,停顿片刻,接着又一下。

  所有人警觉起来,韬世体内灵气暗涌,殿前侍卫已经冲了进来,但还不等他们靠近,蚌壳轰然打开,从里面弹出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直奔龙帝而去。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韬世更是心下一沉,暗自嗟叹,脑中已经迅速闪过几十种自己的凄凉下场。

  “爹!”

  一声稚气的童声响彻大殿,重重地击碎了瞬间的死寂,回声绕梁不绝于耳。

  这一声,直叫得龙帝头皮发麻,感到脚踝处一紧,全身的气血涌上头顶。他本能地低头一看,才发现脚被缠住的感觉并非错觉,顿时心跳加速。

  众人循声望去,不由得倒抽冷气声四起。

  只见一个看上去七八岁模样的男童,盘着双髻,下唇坠一枚铜环,正紧紧地抱住龙帝的腿,泪眼汪汪地盯着他:“爹,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这……”龙帝只感到眼冒金星,气得全身发抖,随即一声怒吼震天,“庆霖——”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百香谷清宴草堂前,庆霖正悠闲地照料着她那些宝贝花草,突然手中动作一滞,抬头望天,随即淡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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