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玉藻的私愤
可是眼前,和庆甚至难以置信,他养得嘴刁到,吃鱼吃腮,舔花舔蕊,喝水喝露的天师,竟然在啃一块肉骨头,而且还是抢来的。
霜华般高洁清雅的女娲氏大殿下,不由得抖了下身子,好似背后给人捅了一箭般。
面上的神情虽看不见甚变化,可眸子里的冷意却着实明显了许多。
‘表哥!’
龙渊的声音忽地响起。同他作伴的还有个姿容绝色的少女。
和庆知道,那应该是九颠三娘子。
‘老虎,你那身虎胆都哪儿去了,连个骨头都护不住。’
鸣鸾边笑着嘲讽,边将手里拎的个篮子,放在那只被唤作老虎的,额间一绺红毛的白狼身前。
老虎呜呜两声,忙去往篮子里瞧看,但看过之后,却又是一阵愁眉的呜呜。
和庆定睛一瞧,篮子里是几把带着黄花的青草。虽然看起来素的可怜,但他却识得,这乃是药王殿中种植的有活死人功效的黄参。
他不由轻皱下眉头,对龙渊道:
‘偷盗药王灵草,论罪刑鞭。’
龙渊道:
‘表哥,莫非您这是要大义灭亲不成。’
恰此时,那厢啃肉骨头正欢实的天师却忽然放弃了口中骨头,转而伸长鼻子凑在了老虎旁边。看见蓝中黄参,这位明显比老虎识货,毫不客气的朵颐起来。
见着黄参给天师又抢着吃了,鸣鸾也不着急。她笑嘻嘻的撇嘴,道:
‘老虎,你个笨货。’
被挤开的老虎见自己那肉骨头终于落了地,它也不嫌弃沾了旁的口水,窜过去叼起来闪身就跑。
分明是被天师欺负怕了,打算找个清净地吧骨头啃完。
天师见状是囫囵着把剩下黄参一口塞满,紧跟着就布老虎后尘而去。
和庆的眉心纠的更紧几分。
他微微攥拳,却终究是没有张口去唤天师。
因为,他也不得不承认,看样子,天师追逐的是老虎本身,而并非仅仅为那块骨头。
后方咚咚鼓声很有节拍的在夜空中震颤起来,听着似是同南极仙宗营地传出的鼓乐类似,但又有不同。
和庆寻目,发现那声音正是从玉藻大帐所在处传来。
‘这是急令鼓,阿姐在招将士议事呢,咱们也去看看吧。’
龙渊听后,先跟着鸣鸾走出两步,然后又停住转身,道:
‘表哥来么?’
本以为和庆会拒绝,没想到他竟然二话不说,跟了上来。
鸣鸾看看和庆,又瞅瞅龙渊,不以为意的笑道:
‘大殿是要旁听还是监听呢!’
丢下这句问话,她却并不打算花时间等和庆回答,转身继续脚步。
当鸣鸾和龙渊进入大帐时,里面该到的也都到齐了,甚至连昱驰竟也在列。
在二人身后,皎皎若无尘的和庆令众人神色不约而同的都紧了紧。
‘大殿是要参与我军议事么?’
玉藻问。
眼睛施施然的在帐中轻扫,瞥见角落里书桌上正在冒烟的茶壶。和庆便在众人目光中,堂堂的走过去,纤长的指尖一点,便有个晶莹的杯子被他变幻出来,并道:
‘喝茶。’
噗嗤,鸣鸾第一个发笑。她对龙渊道:
‘你家表哥蛮有趣的么。’
龙渊没有回话,却是不置可否的看了看和庆,又看看鸣鸾,然后无声的换了站立的位置,让自己高大的身子当堵墙来遮蔽鸣鸾视线。
玉藻见和庆果然倒上了茶,也在心底默默发出一声笑,然后道:
‘好啊,大殿慢慢喝。’
然后便立刻恢复正色,对着众人道:
‘此战之策我已定下,先颁于众位,还望各位能尊我帅令,依策行事。不过,丑话还是说在前头,此战本帅决计一言堂,不再与人商议。若是有不服不愿听我号令的,还是先提出来,咱们好聚好散,我这儿的撤军大门此时尚可为各位开着,想走的现在就能走。但…一旦听过我的战策,这出入可就不是你们自己能定的了。毕竟这战策乃是机要,万一走漏事关大军生死成败。所以,诸位,确定都想好了!’
在列的大部分都是九颠军将,玉藻在九颠专擅的正是军事,自然没有二话。
是以,她的那些提醒或说警告,对象实际乃是今日破阵的昱驰四人,其中大概还附加一个龙渊。
毕竟,也就他五个是正经的外人。
最先拍了胸脯答喏的是马三几个,他们说完后,还不忘讨好的对着鸣鸾眨眼。那一个个烫头歪眼的古怪模样,看的鸣鸾使劲儿憋笑。
接着,昱驰和龙渊两兄弟也和声:
‘愿听二娘子差遣。’
至此,帐中暂时算是上下同心。
和庆一直没有插话,也没看他们,只是喝茶。
不过,余光瞥到书桌上一摞空白红宣,那应该是用来传书用的。只不过,吸引到他注意的,是那摞红宣上用来做镇纸的物件,竟然是那日娱天大会,他和玉藻各得了一半的如意。
光洁的指端按在腰迹,那里配的飘逸玉带上的装饰,也正是那半枚如意。
彼之鱼腩,汝之鸡肋。
自己觉得重要慎重对待的,放到别人处却只是个桌上的随意小物。
实话说,和庆大殿此刻看着那如意镇纸的心境,很是不满。
‘稽留川主。’
‘属下在。’
耳边,玉藻开始调兵遣将。
‘我命你暂代帅印,领我九颠全部五千人马,于明日随南极仙宗同向滨水进发。记得,要始终跟他们保持百里距离,但我军帅旗要一直高举,保证他们能看到。’
谡汛不解,问:
‘跟在南极仙宗后面,咱们不是要攻长岁山么,这……属下不明?’
玉藻道:
‘长途奔袭,贵在神速。可依你看来,那月楼可会加速前进?’
谡汛摇头。
明天就要开拔了,今夜人家那公子哥还在赏舞听曲。这一看就不是个会领兵的。若想指望他兵贵神速,恐怕求神拜佛都未必管用。
玉藻有志一同的与众人颔首,笑道:
‘既然他不提速,那咱们就给他来点刺激,激励他跑快点。’
昱驰第一个明白过来,道:
‘二娘子是想让月楼误会九颠转念,打算抢他功劳或者是跟在后面捡漏。于是,便会自觉加速行军,与敌会战了。’
谡汛又道:
‘即便如此,我带一千人马虚晃便是,也不必将九颠五千都带走啊。’
玉藻抬掌止住他,耐心道:
‘滨水西战阵开锣,无论南极仙宗输赢,天庭咱们三家誓师成军的消息翼禹也早知,可见着只有一家来攻,他岂能不忧虑另外两家去了哪里。届时,必会有比翼大军回退长岁山。’
谡汛了然,道:
‘我们就在后面把退回来的比翼军都拦了。’
玉藻笑着点头又摇头,道:
‘不仅是要退回长岁山的,还有长岁山发出来求救的,也一并拦住。我要你做长岁山同滨水西之间的猛虎,把两边来回的人都裹进腹里。’
谡汛又问:
‘那,我把人都带走,二娘子要如何围攻长岁山呢?’
玉藻抖抖衣裙,转眼看向昱驰:
‘这不还有天家三郎带的一千兵将么。’
昱驰已经对玉藻刮目相看,自然态度也平和许多,便拱拱手,道:
‘听凭二娘子差遣。’
玉藻也拱了下手,道:
‘虽不需要星夜兼程,但也请天兵快些行军。我给你们两日时间,从明早计,后日子夜前,天家人马必须到达长岁山,将三道山门全部围住。然后在第三日晨起,看我放出灵鸦为号,开始攻城。但是,务必记住,南门若无反抗,便只困不攻。因为那里守将淳于乃结匈人。而北门守将若慧,东门翼沫才是正经比翼族。’
昱驰点头,道:
‘届时他俩必定怀疑淳于暗降,有了猜忌,便会军心不稳。说不准他们在里面就要先狗咬狗斗起来了。’
见玉藻跟着点头,鸣鸾却担忧的问:
‘二姐,你是要先入长岁山偷袭么?’
玉藻没有回答她,而是看着其他人道:
‘各位都可回去了,按照我刚才说的,各自准备去吧。’
众人似乎也都纠结在鸣鸾刚刚的问题中,但玉藻却很是坚定的遣退。于是,人们便也不再问,依次而去。
最后,鸣鸾和龙渊还是留在了帐中,同时没走的还是马三哥仨,以及正在喝茶的和庆。
几双目光不谋而合又都飘到和庆身上,但见这位大殿仍自巍巍然的坐着,周身藐蔑四野的气质,高傲又端方的…继续吃茶。
那样子好像在无声的对人说,能看见本大殿优雅的吃茶之姿,是你们修了大德。
… …
鸣鸾单手环胸,不由得为这位发愁:
‘都好几壶了,你表哥…他消化的了么!’
龙渊掩面,低声道:
‘表哥他从不饮酒,却最善茶,且甚是海量。曾经空堂仙山春茶落地,空堂真人办了个品茶会,遍邀仙朋。当时摆了一百八十九道茶品,能全部喝完还能逐一说出品类的只有表哥。其他神仙,最多喝到一百,不是撑得吐了就是晕了。’
俩人正嘀咕,忽见风豹不知为何竟大胆地走到了和庆面前,拿着扣在茶盘里的两个竹杯,张嘴跟和庆讨茶。
‘这茶的主人是二娘子,要便自己倒吧。’
嘿嘿,风豹呲牙笑,也就不再客气,端起茶壶给两个杯子倒满,然后举着杯子,乐的屁颠的到了鸣鸾和龙渊面前。
看看眼前的茶杯,俩人一个盯着风豹左眼,一个盯着右眼,面上都是迷惑。
‘老大,我看你和十一郎一直盯着大殿,就知道你们是渴了,嘿嘿。’
‘ … … ’
鸣鸾心说你小子是那个眼珠看出来…
但他俩并没有拒绝风豹好意,都把茶杯接过。可鸣鸾脑子里龙渊说的那个喝茶晕吐的画面还清晰着,所以,她看着茶汤也觉倒胃。最后,还是把自己的强赛给了龙渊。
‘你喝吧,我不渴。’
端着杯子,龙渊耸肩,两边各一仰脖,就都干了。
角落里,和庆看见龙渊两口闷的动作,只是暗暗摇头。感叹他这样囫囵的态度饮茶,实在糟蹋。
‘二姐,我不管你要去做什么,反正都得带上我。’
‘二娘子,你刚才排兵布阵也没排上我们兄弟,我们是跟着老大的,你要是带上老大,咱们也必的跟上。’
‘还有我。’ 端着两个空杯子的龙渊附和。
笑意微微的摇头,玉藻道:
‘是我刚才没说清,让你们误会了。其实,你们的位置也早安排好了。’
她看着鸣鸾,道:
‘阿鸾,你和十一郎,还有你们三位兄弟,往昱驰的军中,跟着他一起去攻城。’
似是怕鸣鸾反抗,她的声音稍微深沉了几分,道:
‘阿鸾,那天家三郎行的是天家之兵,可此战却事关我九颠荣辱。若是没有…些自己人坐镇,你说,我岂能安心。’
鸣鸾立刻明了玉藻话中之意,两人目光同时看了看立场尴尬的龙渊,然后又收回。
可是,鸣鸾还是敏感的察觉到漏洞,问:
‘可是,二姐你既然有此担心,为何还要将九颠五千人马,都让谡叔叔带走呢?’
玉藻退回自己的座位里,脊背后靠,微微倾斜了身子,眼睛半眯着同妹妹灼灼的眸光对视。
掌中夜明珠的光华落在她俩精致的脸上,一个似笑非笑,怀揣事故;一个睫羽轻颤,黑瞳如渊。她俩就像两只皮毛绝美的狐狸,在暗夜中相遇,彼此无声的注视对方,悄自玩弄心肠,暗暗较劲儿比赛,看到底哪个更聪明些。
而在比较看谁先说话的较量中,明显还是玉藻先败阵。
‘呵…’她发出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轻笑的声音,道:
‘阿鸾猜的没错,我是打算要去比翼王宫,不是哨探,而是偷袭。并且,没打算带任何人。’
‘我知道,你想同我一起去,还想问我为什么不带九颠人马。’
‘我本也没想瞒你,二姐告诉你,为什么不带你。’
‘比翼王宫,守卫王将是翼禹幼弟,翼沫。他的本事和素常的比翼族人没什么两样,会飞,可操控七味真火,还有梦谟。论谋略他连翼广翼显两个都不如,论本领在四兄弟里他若排在倒数第二,便没人能排倒数第一。翼禹四兄弟,翼沫是最弱的那个,所以,才会留他守城。
说到守,实际上,真正被翼禹给予厚望的,是守住长岁山门的,若慧、翼申、淳于三元将领。翼沫只是摆在王宫中的空架子罢了。阿鸾,遇着这样敌手,你若还担心二姐赢不过,那可真就将人看遍喽。’
玉藻说的诚恳,并不像有假的样子,可鸣鸾还是眨眨眼,继续问:
‘既然翼沫如此不堪,二姐又何必必须趁夜远行,只身行事呢。’
玉藻:
‘兵贵神速,必须要在翼禹反应过来之前,断了他的后路,让他那只大军彻底成为孤军。所以,我没有时间按部就班的,先破长岁山门,再破比翼王宫。’
鸣鸾:
‘可既然翼沫的本事没有放在二姐眼里,又为何不肯带上九颠的勇士帮你一起偷袭呢。’
玉藻深深呼吸下,就好似在梦中发出的叹息般。
‘九颠这五千儿郎都是我亲自校练的精锐,他们的能力我自晓得。可是,将士浴血,当在战场。即便他们中有人把命搭上,可至少当我带着那些尸首归去时,面对其父母家人,可以告知他们的孩儿是死在浴血奋战的战场上。阿鸾,这些儿郎是我九颠的战士,他们的血要流在战场上,而不是在这种靳勇刺秦的诡谋中。呵,我还指望着能把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好好的带回去呢。’
‘所以啊,阿鸾,二姐这次不是想让你听话,而是请你帮帮姐姐。你能做到么?’
鸣鸾没有回话,而是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帐中一时安静。
须臾,她终于抬起目光,眼波少有的平静:
‘好,二姐,我应下了。’
玉藻笑,心底一口气也总算长长出来。
之后没有啰嗦,嘱咐玉藻小心后,鸣鸾几个就走了。
大帐再次恢复安宁,只是那个一直在角落吃茶的和庆,或许因为他太安静了,所以竟似是被遗落下来。
南天门外的夜空云气蒸腾,这些营帐隐匿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袅袅如画。
谁也没有发现,在玉藻大帐门口一个暗角里,正趴着一只□□。
… …
和庆缓缓放下杯子,如自言自语般道:
‘先代九颠山老故去后,你的阿姐,大娘子芮莘承接女君位。九颠亲族世家中,反对最强烈,对山老位觊觎最重的是青南山长柏君,按辈分他算你们舅舅。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收复都川十六郡的战役,长柏君便将九颠的军情出卖,使九颠三万人马落入敌人陷阱,害的女君芮莘险些丧命。若非九央宫长史令,大将军骆子焉以命相护,恐怕你和你大姐都走不出那片战场。但终究还有两万将士再没能归去故土。
后,事情败露,长柏君叛逃。
而二娘子你,这些年里,一直没有放弃抓捕……’
玉藻外头瞟他,道:
‘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不知大殿今夜提起,是何意?’
离开桌子,和庆长身而起。顺了顺衣袖,他缓步到玉藻近处:
‘长柏君现就躲藏在比翼王宫,二娘子你此去,是想要攻破王宫的顺当,将叛徒也一起解决了吧。’
玉藻看着他,平静的说:
‘我两万儿郎的身后,是无数个父母妻儿的血泪。他们的父母失了儿子,妻子没了丈夫,儿女再见不到父亲。这如海的冤屈血债,他长柏君难道不该还么!’
和庆也直视过去,道:
‘你这叫假公济私,借公义泄私愤。’
玉藻笑:
‘那又如何,大殿,哦不,主帅,您要给我定罪么。不过,我这私愤可还没泄呢。不如,等我泻完了,您再来降罪。’
和庆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迷惘。但很快,那双水瞳中便又恢复冷静。
只见他不紧不慢的转身,踱着步子向账外走,只是身影临消失前,还是丢下三个字:
‘我会的。’
… … 玉藻瞧着和庆离去的方向,眸中仿佛燃着一团坚韧的火。
…… 不多时,九颠大营地盘,之前天师和老虎还在争抢肉骨头的草坪处,龙渊正将个□□隐入袖中。
这只□□正是两人在九江打回原形的幽龙。而那夜将幽龙拿去当宠物玩耍的鸣鸾,意外开启了它新的技能……
这家伙不是只会呱呱,它还会说话,据他自己介绍,人话、狗话、虎豹豺狼、飞鹰雀鸟,天上地下的生物,他通晓足足七十二种语言。而且记忆力强,说是三万六千字的莲经,看过就等于背过。
而之所以能自动昭示这些本领,并不是因为它想炫耀,而是为了保命。
因为鸣鸾在琢磨怎么酬谢青阳鬼王时,看着他自言自语说,青阳鬼王喜欢用□□腿佐酒……
这一句惊得那一直装哑巴的幽龙终于湿了眼眶,哆嗦着全撂了,把自己的能耐吐个干净,以此强调自己有大用,不能给人佐酒。
这也就有了,玉藻大帐角落趴着□□的事件。而此时,鸣鸾和龙渊已经从幽龙处得知了后续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