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初相见
是盛世，空前绝后的盛世。
温月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有本事来到这么个好地方兴风作浪，大展宏图。当然了，兴风作浪与大展宏图都不过是她自己的定义。实则，她的生意差得很，有一茬没一茬的。如今也只能勉强果腹。谁叫她给自己定的位是一个劫富济贫，美貌与智慧兼具的传奇女侠呢？
为了不被人看出她是另一个世界的空降兵，温月甚少与人交流，常常在集市上闲逛，察言观色。她也有十分寂寞的时候，寂寞孤单的时候就会去河边露天的铺子喝两口小酒。望着天上弦月，再看看杯中月影，就会想起王家卫电影里那句:“原来寂寞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实在寂寞虚无的时候，她会想到一个人。一个和她一样走了狗屎运，穿越到这个架空朝代的男人。只是相对而言，那个男人穿越过来完全就是享清福的。
这是一个有钱就可以光明正大去花楼里约会红颜知己的时代，由于盛世的关系，各行各业竞争都是前所未有的激烈。东市的望春楼听说昨夜贴出了买一赠一的促销活动的海报，究竟是如何的买一赠一，温月偷偷研究了一下。她觉得，买一个姑娘春宵一度，再赠一个姑娘随时替补的可能性不大。而买一个姑娘相陪一夜，再赠一个姑娘在旁边全程观摩学习积累经验的可能性就会大些。
对了，那个和温月一同穿越过来的男人。言何。搞清楚情况后就迫不及待地投入了这个几乎为他量身打造的花花世界里去了。与温月匆匆分开，大隐隐于市。顺风顺水的时候从来不知道温月是谁，想起温月的时候……准没好事。
按照二十一世纪的计时法，如今正值夏末秋初。温月落脚的地方正是百姓安居乐业，贸易风生水起，气候风调雨顺，一切好得不能再好的大周国的都城，荣州。这个周朝与那个周朝不同，没有昏庸好色的周幽王，也没有将周幽王迷的神魂颠倒的美人儿褒姒。这里的周王上了年纪，却不算昏庸。他的身边，有一个山寨褒姒，还算是得宠。而这个山寨褒姒，听说前些天还失踪了。
不要好奇温小月同学为何如此八卦，只因她那挂羊头卖狗肉的生意里，有一项就是网罗并且贩卖各种信息的。温小月同学认为，马哥马克思他老人家说的好，事物都是要辩证地认识的，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而信息则是整个社会运转的命脉所在。二十一世纪，那个网络时代就恰恰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她虽然秉持着少与人接触的信念，每天还是不停地跟人讨价还价。只因一切的堕入尘埃皆是为了理想，当然，眼下必然是吃饱肚子的那种理想。
荣州繁华的地带分为东市和西市两部分。东市多为寻欢作乐贵族混迹的地带，而西市则多为外族人各种小商贩贸易往来的地方。言何一来就一心一意扎到东市的纸醉金迷中浮沉。温月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大步向着西市走去。
东霖七年，九月廿三。一个夜黑风高，群鸟乱叫，乌云低压，山雨欲来的晚上，温月如约来到元槐客栈见个客户，谈一桩生意。
她习惯打扮成一副市井少年模样，无论什么时候，哪个时代，男性的身份都比女性方便许多。她来这里已经混了小半年，多少有些名气了。喜欢她的就叫声温小哥，不喜欢的就叫臭小子。
有两种本来不该共存的气质，十分神奇地和谐共存与她的身上。那是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和臭小子才有的痞性。
接头的应该是个肥头大耳白白胖胖的胖子，行里人称他一声胖爷。黑云压城，风移影动。温月出门时候就机智地带了把伞，伞在她手中仿佛一把剑，行走之间自带气场。
大约戌时一刻，温月来到元槐客栈门前。这个时段正是南来北往的客人准备打尖落脚之时，有大量的人进进出出。她随着人流进去，轻车熟路地向着西北角的一张空桌走过去。刚刚坐定，要了一碟花生米一壶小酒，两张桌子开外处，一人已经同样轻车熟路地挪了过来。
温月将伞斜立在旁边，一只胳膊撑着脑袋，正透过窗子定定地看着斜对面街上此刻生意颇淡，门可罗雀的花满楼。同样是红颜知己一醉方休的生意，东市的望春楼就能每天变着法地吸引客人，西市的花满楼却是一副濒临倒闭的模样。温月如是想着，便忍不住想要深究其中道理。还没究出个所以然，便见对面的桌面一震，一个声音道:“我说，臭小子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老鸨的经营模式与姑娘的待客态度没有什么差异的话，西市花楼的生意是不是应该和东市花楼的生意一样好至少不会差得太多”温月的音色天生低沉，并不似一般同龄少女轻灵柔美。故而她也不必刻意伪装，一切简单的掩饰，在她身上总显得十分的顺理成章，无可挑剔。
胖爷灌了口酒，就来劲儿了，笑道:“怎么，想逛花楼啦！哥哥带你去啊！”
温月扯了扯嘴角，又眯了眯眼睛，罢手:“得嘞，就我这吃一顿管三顿的混混，人家也不让我进啊！胖爷的好意我领了，姑娘我可是真不敢找。”
“行了，爷看你就是看上谁家姑娘了吧？才对那的花儿们没有胃口，罢了，好模好样的臭小子，是该寻个良家闺女。”
“这可真不像胖爷您嘴里说的话啊！”温月吃了颗花生米，说话就有些含糊。她看着胖子，挑眉问道:“说正事，胖爷，今儿有人跟我打听宫妃失踪的事儿。人家可是出了大价钱，拖了不少人才问到我这儿的。”她放下筷子，又像个孩子一样撑起脑袋:“其实我也好奇，那个失踪的褒娘娘到底是个什么路数？玩个失踪也能让这四海八荒大江湖的人都记挂着”
黑云压低，屋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水顺着屋檐追逐而落，湿凉的雾气瞬间就将外面的街道变得格外朦胧。西北角附近本来已经没有多少客人了，而避雨的人一个挤一个又挨了过来。胖爷往窗口里灵活地挪了挪吨位略重的身体，脑袋前伸，压低声音与温月说:“褒娘娘哪来的褒娘娘？”
“褒姒褒娘娘啊！”
“皇宫里失踪的其实是褒娘娘么？爷的消息错了？”
望着胖爷错愕的一张大饼脸，温月一个激灵回了神，忙解释道:“错了错了！那个褒娘娘是我们大漠王新纳的妃子，你知道的，我大漠来的，对这里的皇宫还不是很了解。就自动想到褒娘娘了……”
“哦，就说爷的消息怎么可能会出错！”
温月说:“所以呢，失踪的到底是哪个娘娘？甄嬛？华妃？安嫔”
“那些又是谁……”胖爷死瞪着温月，“你不要跟我说，你们大漠王一次娶了四个妃子……”
“那些是四小王爷的妃子们，抱歉哈胖爷我又跳戏啦！”她将手捂住嘴巴，做惊恐状。又拿开，厚着脸皮笑了笑，给他添了杯酒。
“罢了。”胖爷一饮而尽，道:“这事儿我知道的真不多，只晓得失踪的是敏妃，七日前就不见了，两日前才有消息放出来。具体为什么失踪，如今人在哪里，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呢。”
温月扁扁嘴，摊手做遗憾状:“可惜了，又一只煮熟的鸭子飞啦！”
“别哈，飞了盐水鸭还有酱板鸭么……”
“怎么，胖爷还有别的消息”
“你说呢？”
温月眼放金光，摩拳擦掌:“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胖爷说:“失踪这种事情，无独有偶啊。在那个敏妃失踪以前，也就是差不多半个月前，宫里丢了一件大宝贝。听说是始祖皇帝建国时候在战场上使用过的一把利剑……好像是叫什么……什么试水剑……丢了！”
温月眉头微蹙，并没有表现出胖爷所期待的惊喜的样子来。她捻了捻手指，那是她认真思考问题时会做的动作，说:“可我听说试水剑是随始祖皇帝入了皇陵的，难道有人盗了皇室的墓了？果然叫周朝的都是传奇，周朝百姓个个身怀绝技哈！”
“传言有误。”胖爷纠正道:“所有人都以为试水剑入皇陵了，其实就在皇宫的某个地方藏着。”他靠到窗边，感慨:“要不是这次被盗，或许世人就永远被蒙在鼓里了。”
“你不是说失踪，怎么又是被盗了？”
“失踪都是说给无知百姓听的。说白了就是被偷了！听说皇上半月前就派邢部和大理寺的官员暗中调查，半月了连个屁都没查到。这不，没有办法，已经将这差事给别的倒霉蛋了。”
温月问:“谁啊？”
胖爷同情道:“庆王府小世子，芝兰玉树一般的刘语述，生的一副好皮囊，却一直在政绩上平庸得很。哪里是破这种没头没尾的大案的料啊！依我看，皇帝是想借机打杀刘语述，灭灭庆王府的威风。他们近年太狂啦，树大招风么。”
“你说刘语述芝兰玉树，是不是像神仙一样啊？”
胖爷看着忽然严肃起来的温月，慢慢说:“是啊，怎么”
温月蹙眉:“这世上真有神仙一样的人么？”
胖爷说:“有啊！你是没见到刘世子……”
“我是没见到过。”温月有说有笑地点点头:“他遇见我的那一天就是他当神仙的最后一天。”
“啊？为啥？”
温月微微一笑，痞气十足。似有心若无心地说:“我拉他入凡尘，入地狱呀！”
话罢，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对着对面一脸无语的胖爷摆了摆手，哈哈乐道:“我胡说的，你相信啦？”
胖爷回了她一个180度白眼:“什么毛病！这位世子爷看起来芝兰玉树，谪仙一般，性情却有些难以捉摸，听说他对不喜欢的人向来冷淡，对还瞧得上眼的人却又有一番难得一见得热络，总之是，怪得很！”
“这么怪，倒是和我认识得个人很像。”温月听罢，道。
“谁啊？”
温月摇摇头，嘴角落了丝若有所思的笑，叹息：“不晓得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叫什么，一起搭伙过了几天日子，组团打过几次架，后来就各走各的了。说起来，我倒是挺怀念这位朋友，跟他处的那几天，真够我回味一年的……”
胖爷闻言，双眼立即放了光来，道：“哦，有情况！”
温月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所谓的话不可说得太密，不可说得太死，就是这个道理。而遇见与遇不见，往往是看缘分，偶尔也看运气。
比如，此刻。
此刻的胖爷，喘息得似乎有些急！
“不是……那个……军爷……我说……这，我是真不知道啊！……我一个市井小民，哪里知道这些事情……”肥胖的身体被人胁迫在角落，油腻的脖子被抵了一把随时可能帮自己放油的大刀，胖爷心里是拒绝的。但看同样被威胁的对面的温月却是一副“老子不怕，但你们让老子不开心了”的臭脸，心里有够难受的。两人一起被困在这儿，如何脱身
不知是哪个嘴快的，说他和温月乃是那消息灵通的贩子，又不知是哪个嘴快加眼尖的将他们二人的行踪透露给了正焦头烂额没人抓的大理寺卿手下。因为他们俩个确实吐不出什么有用东西，这些兵又不甘心这么将人放了，于是就这么干干地僵持了一刻钟左右。温月被这个被胁迫的姿势搞得很有落枕的同感，于是微微动了下。抵着她的那把刀在她秀致光滑的脖子间换了个角度，微微一松，又被重新架紧。
这么下去并不是办法。只见带队的头儿已经没了耐性，嚷嚷着要先将他们收押回去。古代的牢房轻易可不敢进，进去容易，出来却难。
温月眼瞅不对，便冲着对面满头大汗神情悲催的胖爷使了个“小爷我要发难了！”的眼色。胖爷半懂不懂地看着她，看着她十分不爽地微含薄怒道:“怀疑也得有证据，你们说拿人就拿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进了大理寺到处都是王法！”那头儿横眉竖眼，一看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哪那么多废话，都带回去！”
“等等！”温月忽然抓住迫在自己脖子处的那把持刀的手，将手与刀一并更紧地逼向自己，干脆以死相逼，努力拖延时间。这群不过是用刀吓吓他们，自然不会真的动手担人性命。果然，她这一招很好地唬住了这帮人。她的声音果敢而冷静，不似这个年纪这种经历的人该有，她问，更像是在阐明事实“你们说我和胖爷与试水剑失踪案有关，且不说你们拿不出证据指证。就说这大家都知道的，日前试水剑的案子不是才挪交庆王府刘世子接手，大理寺卿还当众表明大理寺不会插手刘世子办案”众人一时的哑口无言与错愕让她很是满意，温月一鼓作气:“不如我们就等刘世子今夜巡城到此再细说分明好了。虽然刘世子接了这个案子可并没有卸下这都城都蔚的重担。你说是么，胖爷”
胖爷对这局势忽然的逆转感到不可思议，但机灵的他立马入戏，点头，深为赞同,“正是，正是！”大了胆子，向窗外，伸脖，扬眉，高声:“我看有队人马过来了……”自以为聪明地给温月使了个飞快的眼色，又将头伸出去，脑袋接了些残存雨水，连手一起，挥舞:“这里！世子殿下，这里！！！”
看着绝顶聪明的胖爷的“自救”，温月只觉得心好累，只觉得下次要找个心有灵犀一点的队友，只祈祷被招呼过来的那个不是真的刘世子。虽然她方才放出要拉刘世子入地狱的豪言壮语，但显然那只是豪言壮语而已。明明那帮士兵已经被她的话唬住，动了要放人的心思，如今这么一闹……
这么一闹……
她不敢顺着窗外瞥着瞧，诚然，温月自诩是一个勇敢的果断的帅气的妹子，但是长到十八岁被人在脖子上架着一把大刀可是头一次。放在现代，这可是绑架，很可能被撕票的呀！
果然有人来，是骑着马。下马，然后脚步声就变得清晰而细碎。每一步的清晰都像是踩在了温月和胖爷的心尖上。门口走进来几个人，是巡城的士兵。而后两个男子并肩走了进来，看似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可又似乎彼此没有几分真诚。绑架他们的头儿见到二人，对着其中一个着官服的青年男子要说什么，话到嘴边人却往后缩了缩。
倒是那男子眼尖，先看见了他，四下看了一圈后，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温月从头儿忽然变怂了的反应和青年男子的官服大致推断了一下，觉得这个应该是大理寺卿周旻垣。周旻垣生得一副好皮囊，整个人都气质当属于英武阳刚的类型。温月对着情绪起伏不定的胖爷使了个求证的眼色，胖爷点了点头。而他自己的注意力却全在那个与周旻垣一起进来，如今被挡了半个身子的年轻男子身上。
胖爷那眼神，几近痴然。
温月这个角度看去，却是个看不清人脸的死角。她只是感觉到那男子年纪大约二十上下，气质清绝出尘，有点冷淡或者淡泊也或者就是胖爷所说的那种芝兰玉树……温月忽然眯住眼睛，能让她在不深思的瞬间同时将这些词用上的人，从前还没有。如果说今日遇上了，会不会就是那个……口碑绝好的神仙，刘世子！
天哪，若真是刘世子，她今日和胖爷再想脱身可就难上加难咯……
啧啧，这运气,啧啧,这猪队友……
其实温月来到这大周朝半年，混得算是底层社会，还没怎么见过什么上流人物。以前看小说，小说里都把什么王孙贵胄，公主小姐写得风流倜傥，貌美如花，惊如天人……是啊，惊为天人！她于是就大着胆子往那男子的方向看了眼，也想瞻仰瞻仰天人的模样。
只是这天人似乎不爱说话，也不爱动，就一直杵着在静观其变。周旻垣感觉身边同行男子淡淡看来的眼光其实在给自己施加无形的压力，他其实也不怕，但是不爽。
“看来此处有些麻烦，交由下官处理便可。世子殿下不如先行一步”周旻垣十分客气。
男子看着他，感觉听到了什么莫名的话，反问:“语述是巡城都蔚，这样离开真的好么？”他十分照顾周旻垣微微变化了的脸色，话语就体贴了些:“旻垣兄手下的事情自当旻垣兄自己处理，语述作为都蔚在这里看着，万一起什么争执也好及时控制局面。若旻垣兄觉得委实多此一举，那语述就离开。”
周旻垣很无语，周旻垣很不爽。但周旻垣十分抱歉地笑了笑，十分识相地说:“哪里哪里！下官不是要赶刘世子离开的意思，世子殿下愿意留下自然再好不过，再好不过！”
刘语述浅浅一笑，那表情淡淡的，传递的内容却是你知道就好。
首领头儿的头低了又低，他觉得自己今日捉胖爷和温月捉得有点草率。今夜周大人又吃了刘世子的亏，将来自己在大理寺的日子也会过得很草率。
草率的头儿于是将火气撒到了温月的身上，他手下一用力，温月的脖子上就要留下一道刀痕。
“慢着英雄！”温月看那两个宫心斗的男人斗得正是开心，怎么身边人就要取自己头颅了？情急之下，她想也没想，手推刀，高声叫了出来。
这一叫，就叫来了各种眼光。
她感觉那个刘世子终于要看向自己……然而并没有。刘世子只是淡淡问了问那首领是怎么个情况，了解后，他就点了点头，与周旻垣耳语几句。周旻垣的表情愉悦中透着不甘，最后还是笑着答应。
“介于天色已晚，两位又是试水剑失踪案的知情人，不得不请两位走一趟大理寺了。”
“可是大人，大理寺已经不接手试水剑失踪案三天了。”面对周旻垣假模假样的客气，温月一句话说得底气十足毫不怯场。
“就知道你会这么讲。”这时，隐在周旻垣身侧看不清颜容的刘语述忽然开口，他的声音舒朗清润，让人很是舒服。“那么请两位去我庆王府做客总不会委屈了你们”
胖爷“！”
温月“！”
温月拒绝，话到嘴边被人抢先。
“别说拒绝的话，你没有资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