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疫症
晨曦,日光灑落屋簷。
溫煦落入雅致的庭院,顯得淡然生輝。
嚴府別院寬敞,果樹奇多,昨日遷居於此的柳霜看見樹上熟透的果子,忽然心動,便卷起闊爬到果樹上。
秀巧的玉臂小心翼翼擧至高峰,然後把卵形的橘色果子放入斜掛在身的布袋。
倏地,樹下來了兩名男子,一人身穿暗藍錦服,一人白衣勝雪,柳霜爬在粗枝上,自然聽到兩人談話。
“陛下的千年人參果真是世間罕有的奇藥,洛某能有幸得受聖恩,將軍實在功不可沒。”
婆娑的枝頭上藏著一副急切的表情,柳霜皺起眉梢,心想道:聖恩?難道我又聽到了些不可告人的情報嗎…
柳霜記得,昨日只是說了軍師二字,唐百木便不讓她說話,怕她洩漏出去,到如今,人在樹上身不由己,若然被那個小心眼嚴燁知道她在樹上偷聽,肯定又要被拉出去五花大綁,所以只好當一會兒烏龜,靜候兩人離去。
“洛大人言重了。”嚴燁才應了聲,身穿棕色短袍的孩童便鼓著臉兒跑來,自嚴歡得知當日替他解圍的冷戚戚正是自家軍師,正值高興之時卻得聞嚴燁將要返回酆城處理軍務,心中萬分不捨,便跑到嚴燁面前大哭大鬧。
嚴歡擦擦鼻子撇嘴道:“哥哥是要跟老虎哥哥回酆城?”
嚴燁似乎料到嚴歡的反應,便皺起眉山點頭回應,嚴歡見狀,本是黑白明亮的眼睛隨即雙目通紅:“這次是五年?十年?還是一輩子?”
嚴燁卻硬了心腸,道:“歡兒別鬧,哥哥是要辦正事,別耍孩子氣。”
“你的腦子只有國,卻從來沒有家,父親和娘親死了以後,你可曾記得有我這麽一個弟弟?”嚴歡的兩隻小手握緊拳頭,淚眼中帶著心底裏的委屈和孤獨,又道:“隔壁家的小虎雖然家徒四壁,可生病時有爹娘照顧;陳大三是個呆子,每當他背上了一首四言詩,他家便高興得燒著鞭炮兒慶祝;李小東是個沒爹沒娘的苦命兒,可是每年生辰都有親兄在旁一起吃著壽麵…可我從來…都只是一個人…”
嚴歡的話清晰傳至耳中,樹上的柳霜隔著婆娑翠綠間的縫隙,看到了那道細小而倔強的身影,秀美的眼眸微顫,憶起曾經逝去了的流年。
回想起當年那個風雅依舊、對她百般呵護的父親,眼前境象頓時矇矓一片,心頭一酸。
還記得那個會把自己捧在手掌心裏疼惜的爹爹,每次出征前也會占上一卦。
直到有一次,她看見父親對著剛抽下的竹籤發愣良久,心感不妙,便抱著父親的大腿痛哭,那時候的父親只感慨地說了句話後,便硬下心腸遠去,那時候的柳霜不懂,還哭著大吵大鬧:“爹爹心狠,霜兒才不要這樣的爹爹!”然後跑到後院放聲大哭,最後連道別也來不及說,誰知道再見面,已是天人永隔...
“沒有國,哪有家...”
爹爹的聲音猶在耳邊,捉緊樹幹的玉手微微發抖。
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便是一輩子...
微風悄然略過,掃得枝葉瀝瀝作響,吹得幾滴苦澀晶瑩落地。
嚴燁知道樹上動靜,卻並未瞧上一眼,只蹲下身子替孩童拭淚,溫柔道:“哥哥答應歡兒,事情辦妥便立即回來,可好?”
“上一回歡兒四歲,可是等到歡兒九歲、哥哥才回來!”
嚴燁沉默片刻,只好支開白衣男子,道:“洛大人請先回舍內歇著,時辰一到便可與軍師出發,免得耽誤時辰。”
白衣男子識得大體,有禮回應:“不用等候將軍?”
“嚴某自會趕上。”
靜待白衣公子走得老遠,嚴歡卻一把鼻涕一把手的拉住嚴燁:“哥哥是騙子!烏龜王八!鳴鳴…要是哥哥沒命回來,我這輩子只有孤零零一個…”
嚴燁拿嚴歡沒轍,只好硬下心腸把嚴歡抬至胳膊,娃兒拼命捶打嚴燁背肌,生怕無情的兄長也像五年前一樣把他打暈後策馬而去,便使勁搖晃掙扎:“別以為這招有效!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四歲屁孩!”
倏地,一道快而準的手刀不輕不重地打在嚴歡後頸,停止哭鬧的孩童頓時在嚴燁的胳膊上昏睡過去。
“紫檀。”語畢,一直隱身在旁的侍女快速躍至,嚴燁把孩童抱給紫檀,道:“歡兒…就交給你了。”他把話說得極輕,更像是囑咐。
生怕驚醒淚痕滿面的孩子,紫檀伶俐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把嚴歡送到寢室,為他蓋上軟厚的被子。
嚴燁緩緩走到柳霜躲藏的樹下,莫名道:“枇杷味甘、微酸、性平,具有清肺、生津止渴之功效,其核可祛痰止咳,和胃降逆。”
俊臉往上一抬,柳霜一驚,剎時從樹上掉下來!
輕盈的身子忽然撲至結實的胸膛,兩人連抱帶滾的跌到地上!
水靈的眼睛魯鈍地對上一雙深邃清澈的目光。
嚴燁定睛看她,那眉眼,那神情,皆與那年無異...
春華綺麗,微風柔然拂面而過。
碧綠的葉子四散落地,她靜默盯著他的臉,看得入迷。
“到底是誰家的姑娘,如此不懂禮數。”
柳霜這才反應過來!
嚴燁見她臉帶難色:“你哭了?”
柳霜揉揉眼,靈秀的眸子驟然變紅:“我、我才沒有...我只是...有沙子掉進眼睛罷了...”
有塊碧綠葉子落在她的髮間,他用手替她拿下葉子,敏銳的眸子停在她頭上的玉簪。
墨眸一斂:果真是你...
柳霜忍著淚,把剛才壓碎的橘色果子中挑了幾顆完整無缺的,然後一顆一顆的擦乾淨,遞給嚴燁:“給。”
習慣殺戮的手緩緩接過果子,無情的指間卻似乎有了一絲微溫。
嚴燁說:“你偷東西了?”
精靈古怪的人竟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嚴燁故意低頭揍近她:“嗯哼?”
她乾笑兩聲,一鼓霸道而陰險的冷風在背後一涼...
嚴燁見她愣住,便不溫不火道:“扣奉錢二兩。”
小氣鬼!
柳霜正想鼓著氣兒轉身就走,可是想了想,最終還是送嚴燁出門。
這一別,不知何時再會,或許一年,或許十年,又或者是一輩子。
柳霜雖不曾見過兩軍對峙,但戰場上的殘忍撕殺,豈能夠婦人之仁?
而他…便在這種環境底下生存。
柳霜捉住嚴燁衣角:“你要活著回來,別讓小煞星哭得像豬頭一樣。”
嚴燁出奇地勾唇而笑:“放心,我不會讓你守寡。”
“你你你、你怎麼會知道!”
“咱倆是有婚約的。”嚴燁詭異一笑。
“誰說要嫁你了?我可沒答應!”
“沒想到柳姑娘與歡兒頗為相似。”
柳霜亮起眼睛,心中莫名期待:“哪裡相似?”
嚴燁卻一臉正經:“口是心非的功夫。”
柳霜開始後悔沒有在枇杷裏放毒!
來往酆城的車馬早已出發,嚴燁獨自躍上馬背,利落地勒著韁繩策馬奔騰,柳霜站在門外目送他遠去,亮麗的眼睛靜默看著壯碩的背影逐漸遠颺。
他雖外表沉靜、淡然,骨子裏,總帶著不被命運約束縛的桀驁。
塵土一踏飛揚,嚴燁獨自策馬穿梭於山河之中,不消一個時辰便跟上返回酆城的車馬,一隊人馬日夜趕路,不出半月便回到疫症四散的酆城城下。
酆城位於慶國邊境,又與北漠相近,自然是嚴家軍重守的城鎮,瘟疫的消息一出,本是和樂的酆城霎時變得死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