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桃樹
唐百木與嚴歡住在一塊。
唐百木隨手掰開一個橘子：“歡歡，今天你不該出面說話。”
小眉毛皺了起來：“為甚麼？”
唐百木嘆了口氣：“剛才文武百官坐無虛席，該說話也輪不到你。”
“我只是不想別人欺負哥哥。”
“小不點兒，你哥身經百戰，沒有十足把握又怎會跟完顏晟曦扛上？”
“如果輸了，我怕哥哥會被砍頭…”
“砍頭倒是不會。你想想，就剛才那場面，所有人都不說話，那是甚麼原因？”
“他們怕出糗？”
“結果如何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在適當的時候講適當的話。”
嚴歡說：“我不懂。”
唐百木單手托腮：“萬一你或者公子出了差錯，那群狐狸便有機會為陛下“分憂”。”
嚴歡這才明白過來：“那我豈不是搶盡風頭？”
“朝廷本就是個是非之地，誰被聖上記住了，要麽平步青雲，要麽倒大霉。不過，”強而有力的手臂撞了嚴歡一下：“小夥子，膽兒不小啊！”
“那時候也顧不了那麼多啦。”
“你知道嗎？剛才若不是陛下為你說話，你今天亦難以功成身退。”
嚴歡一臉懊惱：“大人的世界，我不想懂。”
習慣拿暗器的手腕掰開橘子，也同樣老練。
唐百木先拿一塊橘肉往口裏送：“小不點兒，聽唐哥說一句勸，公子不想你步入仕途。”
嚴歡捧著小腮子，一臉憧憬：“我倒是想當一名軍人，想當哥哥一樣的大英雄。”
“腦袋你是有的，但身法…”唐百木上下打量眼前那個小不點，個子小小的，肚子卻能吃得要命：“還是別從軍了，我怕你會連累咱們。”
微胖的小手把唐百木手上的橘肉搶過來：“你是怕我當上了大將軍，日後要向我俯首稱臣吧？”
唐百木一臉嫌棄：“嘖，本少爺只為公子賣命，你呀，道行太低，不配。”
“哼，世上優秀的劍客多的是，我才不稀罕你呢！”
“喲，瞧你這副德性，有人稀罕你已經不錯了，還想挑優秀的，做夢去！”
“我還是有人稀罕的！”
唐百木又拿起一顆橘子，詭異道：“誰那麼不長眼睛？”
“不許你說卓雅不長眼睛！”
細長的眉毛一挑：“怎麼個說法？”
嚴歡跑到唐百木耳邊：“她今天戴著我送她的鈴鐺。”
唐百木記得，曾經托朋友把嚴歡的禮物交到卓雅手上。
拿著橘子的手一愕。
她終於，
成功混入北漠皇宮了。
微胖的小手在唐百木眼前晃了晃：“咋了？靈魂出竅了？”
唐百木又掰開一個橘子：“哎，你覺得公子今天會回咱們這裏嗎？”
孩童篤定點頭，唐百木意味深長地笑道：“我看未必。”
嚴歡卻道：“要不要賭一個？”
兩人偷偷跑到柳霜門外看戲，剛巧見嚴燁被柳霜趕出來，屋內傳出柳霜的聲音：“別以為裝醉就能讓你得逞！”
目睹這一切的嚴歡瞧唐百木露出勝利的微笑。
唐百木咬牙切齒，把胸口紅繩一扯，掛在脖子上的玉佩就這樣輸了出去：“這是唐家少主的信物，早晚有一天，本少爺會親手把它搶回來！”
嚴歡倒是得意洋洋：“嘖，還少主呢，你咋不說自己是天帝？”
唐百木忽然愣住，嚴歡別個身，見嚴燁站在眼前！孩童笑得牽強：“哥哥，霜姐姐說甚麼得逞不得逞的？”
嚴燁青筋一現：“不許問！回去！”
三天之後，便是大婚之日。
依宮內規矩，男女雙方不可見面。
康寧公主帶著賀禮送給柳霜。
臨走前，暗中替嚴燁傳話：“嚴哥哥說，今晚子時，書齋門外第五棵桃樹下見。”
柳霜記得，第一次見嚴燁，就是在書齋門外第五棵桃樹下。
那年柳仲被先帝召見，柳霜與康寧公主年齡相若，便安排與康寧處在一塊。
柳霜習慣宮外逍遙，但見康寧每天都要學習琴棋書畫，自然悶得發瘋。
柳霜每次想出去，都被宮人攔住，不由得心裏叫苦。
一日，柳霜好不容易偷了一套小太監的衣服，剛巧走到一處桃樹林立的地方。
七月，正是盛產桃子之時。
鮮紅潤澤的桃子不時散發誘人香氣，香甜的味道佈滿整片桃林。
柳霜抬頭，微風輕輕搖動樹上果子，香氣迎面而來。
她左右回顧，見四處無人，便爬起樹來。
剛爬到一半，被守樹的宮女苛責：“大膽採挑賊！”
她一慌，便掉下來，還沒來得及起來，那宮女便一臉嚴肅：“擅自爬樹，打八扙，偷桃，打十扙。”
沾滿塵土的手顫了顫，耳邊傳來一名少年的聲音：“四皇子說，想吃桃子，便命人採下。”
宮女立刻彎腰行禮：“奴婢見過公子。”
那少年生得一雙明亮的墨眸，眉宇間清明亮澤，一張風雅不羈的臉孔不怒自威：“現在還要受扙邢嗎？”
宮女不敢直視少年：“既然是奉了四皇子的口喻，奴婢也不敢阻攔，還請公子見諒。”
“退下吧。”
“奴婢先行告退。”正要轉身，卻被少年叫住：“還有。”
宮女驚慌回頭，聽少年說道：“他是在下的朋友，還請姑娘莫要為難他。”
宮女應聲，連跑帶跳離開。
柳霜伏在地上，一隻修長的手出現眼前。
還沒看清那少年，笨拙的手便拉著少年站起來。
少年輕巧一踏，掉來了幾片葉子。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已摘下幾顆桃子，也分柳霜一個：“你餓了？”
她使勁點頭，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只注視手中桃子。
“進宮多久了？”
“昨天。”她隨口一說。
“昨天？”他先是一愣，心想那個小太監年紀輕輕便要自宮，剛才從樹上一跌，想必是痛不欲生：“你站在這裏等我。”
良久，少年回來後送柳霜幾個熱騰騰的包子：“我叫嚴燁，有事可以找我。”
臨走前，嚴燁從袖中拿出一瓶丹藥，囑咐道：“下腹若然再痛，記得把這個吃上。”
柳霜往身下一看，一鼓正要大笑的氣魄強迫在丹田之中…
多年後，嚴燁約她重遊舊地。
子時，彎月斜掛。
繁星滿佈蒼穹。
兩日後，便是大婚之日，柳霜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
夜深，柳霜提著七角寶燈，往書齋的方向走去。
才走到樹下，見嚴燁倒在地上！
她掉下燈，抱著冰冷的身大哭：“快醒醒！嚴燁！你不能死，你還要娶我過門的！你不能死！”
柳霜見嚴燁毫無知覺，淚目一擦：“完顏晟曦！我跟你沒完！”
躺在地上的人禁不住一笑：“傻瓜，我沒事。”
柳霜被他這麽一嚇，隨即暴打他一頓：“豈有此理，你就知道嚇我…”一拳拳慌亂的哭訴直叫他心痛，嚴燁沒想到她會哭得如此厲害，一顆顆豆大的淚珠嘩啦嘩啦落下，嚴燁見她傷心欲絕的樣子，不由得心中一痛：“對不住對不住，是我活該…”
柳霜猛力捶他：“你就知道騙…”正在捶打的手停在半空，粉嫩的嘴巴被他吻住，溫柔地侵蝕她的理智。
他的吻，總是那麼的突然。
“……”
“霜兒…我想你了。”深邃的眸子靜靜看她。
她心中一甜，小手毫不留情地捏著俊朗不凡的臉：“以後不許騙我！”
面容扭曲的嚴燁眉宇一皺：“好…”
“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也不可以騙我！”
“原來你想生生世世都嫁給我。”
“我可沒有這樣說啊！”
“可我只對自己喜歡的人老實。”
“可惡！你又佔我便宜！”
“你生氣的樣子…真可愛。”
鼓著氣兒的臉瞬間竄紅，嚴燁一臉壞笑：“那你有沒有想我？”
被他這麽一問，柳霜故意避開他的目光：“沒有沒有沒有！”
嚴燁戳她眉心一下：“你呀，跟從前一樣，都是沒心沒肺！”
“哪有！”
“第二次見你，你還叫我嚴巴，你說你是不是沒心沒肺！”
“我除了記得卦象，很多事情都記不住。”
“以後，不許你忘記我。”
書齋門外的第五棵桃樹微微一笑，歲月無聲，昔日的少年經以褪其塵埃，光華灼現，那個衣冠楚楚的斯文俊朗早已不在書齋裏揮毫驚豔；那個玩世不恭的天真爛漫也早已長得亭亭玉立。
成長，總令人意想不到。
“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也不許你忘記我。”寬闊的臂彎一把擁她入懷。
小手著魔般繞著精壯腰身，羞澀道：“傻瓜，我絕不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