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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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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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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惨叫响彻上京的天空。

  凤栖重新搂住他。少年惊魂未定,经历此遭不搂凤栖的腰改搂她的脖子。

  凤栖道:“放开。”

  少年道:“不行。”

  凤栖道:“信不信我再松一次手?”

  少年:“……”

  清晨的上京城街道,左右店铺门户大开,早点摊子坐满了行人,不同香气的白雾缭绕,有馄饨包子面条饺子豆腐花摊大饼金黄的糍粑……

  少年舔舔下唇,跟在凤栖的身后走进一家面条馆。

  他在她的耳畔喃喃:“你没银子,要现偷麽?”

  凤栖道:“为什么要偷,我又不花。”

  少年道:“不花……你是准备吃霸王餐麽。”

  她点了两碗招牌九鲜各加一份小排。

  面条馆的生意火红,馆外支起了好几张小桌。少年找了张刚吃完的,被凤栖否决掉了。她选了张已坐好三人的大桌,这三人衣着颜色统一,暗紫色的道袍,男子头戴缣巾,女子螺髻挽头,几人慢条斯理的吃面,举止悠悠然然,不看他们身后背负的巨剑活脱脱就是得道的隐士高人。

  凤栖笑眼弯弯,执见面礼上前道:“赖姐姐!好久不见。”

  坐在最右边的女子停住筷子,双眸迷惘的看向凤栖:“啊?”

  “你忘了?灵山一战,你还救过我的命呢。当时我和师父被巨石压身险些丧命,是你劈开巨石拉我们出来的。”

  女子顿了顿,道:“你师父是?”

  “太衡山下,薛紫阳。师父死后,我就退出门派,如今再见赖姐姐可真是有缘。”

  女子不走心的感叹道:“噢,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她拍拍身旁的空位笑道:“过来一块儿吃吧。”

  凤栖和少年坐下,凤栖道:“刚刚看你们交谈甚欢,不知各位在聊些什么。”

  最左边的男子道:“我们在讨论中午吃什么。赖师姐想吃城西的汤包,吴师弟想吃城东的水饺,我嘛还想吃面条。但是门派规定我们不能单独行动,所以,苦恼啊!诶,你们中午吃什么啊?”

  少年嗦完面条,意犹未尽。凤栖还在面馆里与那几位假意告别,他在门口等着,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

  “其实她根本不是太衡山下的弟子,对吧。”

  少年闻声转头,吴姓少年敛眉,警惕又疑惑的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台阶上。这样的视角显得他很高,他的眼神就像台阶上的青苔,顽固的附着在青砖表面。

  少年挥开衣袖,似挥开他投来的眼神,淡淡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吴姓少年道:“你的回答就表示我说的是没错。除此之外,她的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说明她最近杀了人,还杀了很多。”

  少年点点头,恶趣味的问:“你这么聪明,怎么不当场揭穿她呢。”

  吴姓少年转过脸,去看馆内的师兄师姐,他眼里有故意露出的恼怒,不愿再看少年:“两碗面而已,如果她真是这样的人,为此丢了性命岂非不值。”

  他抬腿跨过门坎,少年急忙道:“等等。想必你也猜到了她的身份,可知她是何人?”

  “你不知道?”吴姓少年右肩后倾,给少年一个侧脸道。

  少年敷衍的笑了两声:“我认识她不到两天。”

  吴姓少年沉默片刻,思索道:“灵山一战,三大门派集中声讨万罗门分支百煞长老凤梧,这三大门派分别是太衡山下,幽灵谷和南城。她既不是太衡山下的弟子,就有可能是幽灵谷或者南城,又或者——”他语气加重道,“是万罗门的弟子。”

  少年想起她昨晚执剑,冷冷看着他的模样。剑刃映照他的脸庞,那一滴血在他的脸上碾过,凝结在剑尖垂死挣扎。

  在别人眼中她是无情的,在少年眼中这不过是个轮回,她杀死一批人,另一批人就会把她当做仇家,她要杀的人就会更多。

  就像她的命运,永远躲不掉甩不开。

  少年道:“多谢公子告诉我这些。”

  凤栖告别他们,手上掂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她向少年扔去,砸在他的胸口:“走吧。”

  少年拉开钱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两:“这么多?!”

  “因为归一宗的人都是呆子,”凤栖意有所指的回看吴姓少年,“不过也有例外。”

  灵山一战鱼龙混杂,若不是一派长老,鲜少会有人留意到你。归一宗又是个常年夹在正邪两道中间的老油条,江湖内外吃得都开,请客吃饭什么的纯属日常,所以凤栖才会说归一宗的人都是呆子。

  少年追上她的脚步,道:“所以,你是哪个派的?幽灵谷,南城还是万罗门?”

  凤栖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哪个派的?”

  少年道:“你武功那么厉害,我猜是万罗门。”

  “嗯,不算笨,”她不咸不淡的评价道,“那你觉得我属于哪个分支?”

  “万罗门四个分支武功都很厉害,要说最厉害的当属分支百煞。”少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生怕下一秒她又雷厉风行的掐住他的脖颈,她可不是一个会考虑场合在大街上就放弃做这种明目张胆又可恶的事情的人,少年认识她不到两天,就凭她能在铺着尸体的树上睡觉这一点,他就判断她会如斯。

  “姐姐,是百煞下的弟子?”

  少年慢她一两步,凤栖促狭道:“你离我这么远,说话我怎么听得见。走近点。”

  少年乖乖上前,凤栖手臂一抬,他身体怔了下,没有躲。结果就是,凤栖搂住少年的肩膀,低头浅笑的姿势遮挡住迎面行人好奇的目光,就像所有欺负同窗的纨绔子弟,她漫不经心的吐出骄矜的话语:“是不是,你猜呀。”

  少年道:“……我这不是,猜不到麽。”

  凤栖直起身子,少年后颈一空,是她把手臂放下了。

  “自万罗门成立以来,百煞的长老加弟子一共不超过五位。外人称他们叫做,万罗门的清道夫。你看看你运气多差,这么多人偏偏遇见了我。”

  “不不不,”少年快速否认道,“是我运气好。有你在我身边,我非常安全,至少在我恢复记忆以前我是安全的。”他真这么觉得,所以笑得特别真诚。

  乱糟糟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乱糟糟的他,在这个笑容下鲜活起来。

  凤栖眼色深深,她轻笑道:“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说出这番可笑的话。”

  少年摇摇头,两人来到街上的裁缝铺。

  凤栖道:“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式自己跟掌柜说,选好了就付钱。”

  裁缝铺里装饰着各色精美绝伦的布料,少年看得目不暇接,掌柜推荐少年定淡蓝色的丝绸配莲花的暗纹。

  “时下兴这个,公子你看呢。”

  少年拿不定主意,逛了半天问凤栖:“姐姐觉得,我穿什么好看。”

  凤栖托腮,表情懒懒的。她莞尔道:“我觉得,你不穿比较好看。”

  掌柜:“……”

  少年脸上泛起一层薄红,白净但略显病态的面色稍有缓和。他不顾忌道:“姐姐又没见过我赤身的模样,怎知我不穿比穿要来得好看?”

  掌柜:“……”

  凤栖的下巴磕在手掌心,脸正对着少年。

  “你喜欢什么你就挑,不用问我。问我,我也不知道。”

  少年道:“姐姐喜欢什么颜色?”

  凤栖道:“黑色。”

  “为什么是黑色?”

  是啊,为什么会是黑色呢,凤栖自问道。

  沙砾迷了眼,她快速的眨了眨,眼皮之间张开的弧度忽然间变成了一道窄窄的门缝,从缝里钻过来的光亮刺伤了她久呆黑暗中的双眼,她倔强的迎光看去,就见那缝里多出一双布鞋,青色的,鞋尖上还缀着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这双鞋预示着什么,她瑟缩了一下,鼻腔内充斥的药香浓郁到令她麻木。她不禁闭上双眼,就此跌落黑暗。

  胃似乎在抽痛翻滚,凤栖皱了皱眉,眼中清明一片。

  “你问题真多。”

  这是不想说的意思。

  少年继续挑选,挑来挑去挑得都不满意。他为难道:“要不还是这身?”这身,指的是他身上这件皱皱巴巴的白色长衫。

  凤栖道:“算了,你去量尺寸吧。”

  少年去里屋量身形,凤栖自作主张的替他吩咐了掌柜,结账后,少年手里的钱袋顿时瘪了下去。

  “姐姐替我挑了什么样的?”

  凤栖道:“你会喜欢的。”

  裁制一套衣裳需要花费几天的时间,这几天他们就在上京城乱晃悠。隔天便是七夕,作为皇城所在地,上京的布置那是下了心血的隆重。置摊,挂彩,祭月,戒备森严。

  到了七夕上午,店铺门楣被张上花灯,巡逻的士兵各就各位,该隔离的地区疏散人群,如皇城外围,西郊,凌云寺等。七夕的烟花燃放点就在西郊,那里人烟稀少,在那里放烟花任何地方都看得到,正对面的望春楼是最佳观看点,每年的这个时候望春楼早就被预定客满,今年亦不例外。

  凤栖处理完尸体,将有血的土壤翻新。少年去拿衣裳,他们约在店铺门口见面。她慢悠悠的跟着人群,花灯渐欲迷人眼,她第一次逛花灯心生好奇,走走停停,耽误了不少时间。

  “姐姐!”

  一抹深蓝向她迎面跑来,宽松的大氅在他的跑动下左右轻晃,细细的系带在腰间打了一个精巧的结,系带的两头拖曳至腰下,一会儿夹在天蓝直裾袍的褶皱里,一会儿飞扬在身前,烛光打在他身上,镶金的竹叶细枝底纹鎏光暗涌。

  少年抬臂,墨黑的衣缘衬着白玉的指尖,有力的冲击赏心悦目。他虚扶上凤栖的臂弯道:“姐姐怎么才走到这儿,我都等你好久了。前面三公主祭月,我们去看看?”

  凤栖的眼神游走在少年全身,宛若鉴赏一副名家画作:“喜欢吗?”

  少年道:“喜欢!”

  他的头发乖顺的披在肩后,看上去很是好摸。凤栖占着身高的优势摸了摸他的脑袋,颇具深意道:“你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少年光笑不说话,这是他目前对付凤栖的策略。说的少,漏洞就少,置身事外是明哲保身的最好办法。

  “我们快走吧。”

  前面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似风雨欲来的苍穹。凤栖不喜欢和人挤,或者说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有所触碰。

  少年像是洞悉到她的想法,一路在前开道。三公主祭月的高台下人满为患,一旦站定就无法抽身,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凤栖烦躁的哼了声,抓住少年的衣角道:“在高台下看有什么意思。”

  她搂着少年起身,借助小摊的木头棚一步登天。俄顷,两人便站在了皇城内华美光洁的青黑瓦砾上。

  高台全貌显露在他们脚下,渺小的如同剥开的毛豆,倍受瞩目的三公主被繁琐的朝服包裹着,脸上似乎不太高兴。

  他们身后是夜幕,一轮磨(mò)圆的皎月悬在幕头,亮得有些恍惚。

  凤栖坐上屋脊,少年紧挨着她。高处风大,他解开大氅的系带,脱下一只手臂撑开,轻柔的搭在凤栖的肩上。

  少年的肩很宽,手臂很长,凤栖飞舞了有一阵的碎发终究停歇,温暖逐渐过渡到她的身上。

  少年道:“冷吗。”

  凤栖笑了,笑面犹如一只餍足的狐狸:“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她突然倾身挨近,少年怀中一软,鼻下幽幽然飘过一缕药香,接着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两人已跳离原来的地方,大氅的衣摆翩然下落,金丝浮动,熠熠生辉。

  黑夜的屋檐上多了五个黑衣人,他们手握利器,全脸只露出眼睛,眼里杀意盎然。

  “几位,好雅兴,”凤栖笑道,她的面容藏匿在黑夜里,声音蛊惑,富有魅力,“也是上来看热闹的?”

  他们之间的屋脊上散落着几个被衣摆挡飞的暗器,少年认得这个暗器,那日在棺材里醒来,追杀他的人用的就是这个暗器。

  黑衣人二话不说,快步举剑而来。凤栖后仰躲开,侧身操控他执剑的手臂,掌心运气用力,剑尖偏离行驶的轨道紧急转弯,向左后方飞速杀去,明锐的剑气划开来人的脖颈,留下一道龇着血珠的细痕。

  少年看傻了眼,三个黑衣人试图牵制凤栖的行动,凤栖游刃有余的周旋像极了她逛花灯时的那份漠不关心。

  少年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剩下的两人堵住了他的去路,面对他们的攻击少年躲躲闪闪,凤栖貌似抽不开身去帮他,但少年心知肚明,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为什么。

  大氅宽绰,黑衣人趁机狠狠一拽,少年惯性使然的向后退去,后退几步竟刹不住步伐,一脚踏空。

  坠落前,他摸出怀里的折扇,准确的扔给凤栖。

  身下的风冷而急促,吹胀了衣袖哗哗的响,少年身体轻飘飘的,思维前所未有的冷静。他在赌,赌凤栖需要他。赌赢了他活,赌输了他死。

  凤栖踩在屋檐上探出半个脑袋,眸光有霎那的复杂,只一眼,遂又回归沉寂的深海。

  然后她便走了,不带一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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