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五
“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说出这番可笑的话。”
风在呼啸,少年直线下坠,在漆黑的夜如流星陨落。他期待的人并没有飞身下檐前去救他,少年有那么一刻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死掉了。
两道鬼魅的身影跳破黑夜的黑冲到他的眼前,一道架着他的左胳膊朝着反方向飞升,一道直接跃上屋檐。
少年想看看他们长什么样,他们没给他这个机会。黑色的夜行衣,黑色的纱面,两个硬如刚石的眼睛。他们被训练得极好,踩在瓦砾上都没有声音。
他把少年放在屋檐,去追另一名早就消失不见的伙伴。
屋檐上,凤栖在用一个小药瓶往尸体上滴药水。少年数了数,五个黑衣人全军覆没。药水滴在他们身上,不一会儿他们身体各处就像被打了洞冒出一缕一缕的白烟,血肉消融散成一摊五彩的沙石。
凤栖用脚尖抹开沙石,好让沙石飘下屋檐。少年难以想象这些乘风而去的沙石曾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看着凤栖的动作深感无力,哑着嗓子道:“如果没有人来救我,我是不是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凤栖耸耸肩,肩头的黑发滑落,贴上她的耳廓:“是也不是,”她微笑着对上他渐冷的眸子,“你在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你现在不活得好好的。我警告过你,是你不听,现在期待落空你就没理由对我生气。”
她静默一秒,唇畔的笑消弥。她不说话,天底下便没了生息。
折扇被她握在手中,她身形一晃即晃到了少年的面前,反手执扇挑高他的下巴,疏离道:“说说看,我为什么不帮你。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知道了。”
少年视线不抬,一字一句道:“你在试探我会不会武功。”
凤栖懒散的“唔”了一声,脸上兀自冷漠:“我诊脉从不出错,你没有内力,可右手的虎口和食指第二关节却有老茧,你不说我只能自己验证了,”她手腕一弯,折扇进入少年的衣襟,“你算计我一次,这次我算计你,扯平了。”
她口中的“你算计我”说的十分隐晦,里面暗指的事情让少年头疼。
他第一次见凤栖是在被黑衣人追杀后,那些人看见折扇就要去夺却不认识他,想来这折扇大有来头。他们想找的是折扇的主人而不是他,他若加以利用就能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因此,他要找一个同样对折扇感兴趣的人来保护他。
折扇是他故意让凤栖看到的,他算计了她。
少年眼眸不动,心底喟然腹诽道:这人,吃不得一点儿亏。
他按了按胸口的折扇,平静道:“你就不问问我那两人是谁?”
凤栖道:“你这么说搞得像你知道似的。”
少年自嘲的笑了,对她的不满烟消云散。看见她要搂他下地,少年制止道:“等等,我们现在还不能下去。”
凤栖不明所以,耳后尖细的口哨声划空直上,“嘣”的一声声争先恐后的炸开,照亮了少年的面容。
她抬头转了个方向,西郊的天空正精彩纷呈,绽开一朵又一朵绮媚璀璨的烟火,数量之庞大,震撼着世人的眼球。
“七夕快乐。”少年道。
烟花结束后,凤栖就带少年离开了上京,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江湖排行第五的天机阁。
以白折扇的稀罕程度,也就天机阁能造得出。至于如何去,天机阁地处安国边境崇山峻岭之间,飞去是不可能的,最快的途径是骑马。
凤栖顺走两匹驿站的宝马,她做得手到擒来,神不知鬼不觉,少年自愧不如。
“会骑马吗?”
凤栖抬腿一蹬,腰身用力带动着衣摆旋转,轻盈落马。她眼眸含笑,右手拎着另一匹马的缰绳问他。
面对接二连三的挑衅,少年没说会不会,只笑着接过了缰绳,少年之气溢出眉眼:“我试试。”
他学着凤栖的样儿跨马而坐,凤栖见他坐稳,一声不吭的扬鞭催马,松开少年的缰绳奔腾向前。
少年低呼一声,俯身勒绳,双腿夹紧马腹。身体不受控制的上下颠簸,掌心被缰绳勒得火热,他集中注意力看着凤栖,凤栖向左,他向左,凤栖向右,他向右,凤栖加速,他跟进。渐渐的,他的心亦火热起来,逆风策马,寒风不侵。
他会骑马。
那,他会武功吗。
去边境的路漫长,凤栖尽可能的缩短行程。少年不问为何,她自有她的理由。
途中,凤栖开始教授少年各大门派最基本的武功心法。第一个就是她所在的万罗门。
少年身穿简约的长衫,窘迫的垂眸盯着地面上凋零的枯叶。他们面对面坐,穿得单薄。秋风拂过,女子的身段若隐若现。
在这个离客栈三里远的树林,他们二人孤男寡女,少年自觉窘迫,凤栖却淡定依旧。
“心要定。”她闭着眼,专心致志的打坐,这样的专注在她身上极为少见。
少年收敛心神,内运气力,按照心法口诀调节他体内的血气。片刻的打坐后,凤栖寻来两根不长不短不粗不细的树枝,一根递给他一根自己拿着。
她远离少年几步,用树枝代剑劈开她面前的空气,凌厉的剑风在铺满昏黄枯叶的地面上划出一道干净的裂痕,动作快到幻影里只留下她手指的白。少年站在一旁就感凉风擦面,待尘埃落定禁不住感叹一声“厉害”。
“这就厉害了?”凤栖笑了笑,舞动着树枝逼近少年。少年本能的举起树枝去挡,谁知凤栖的树枝仿佛变软变韧了,枝头绕过少年的“啪”的打在了他的脑门上。
“啊!”少年吃痛,两眼泪水汪汪。再看凤栖的树枝,笔直的一条线横在他的树枝前。
凤栖用枝头轻轻拍打他,教育道:“命门大敞,你不死谁死?”
少年低声哀道:“姐姐,这太难了。”
凤栖道:“这是剑术中最简单的挥和劈,连招式都谈不上。既然你觉得难,那就试试万罗门的剑法罢。”
少年怪自己话说得太早,但他不介意尝试。
凤栖握树枝在胸前,道:“现在你来杀我。”
“杀你?”少年惊奇道,“怎么杀?”
“随便你。”凤栖笑,懒散得像只猫咪。
少年被她的笑激起了斗志,明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明知道她笑里蕴含着的几分捉弄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她,可一看见她这样笑少年就,很想挑战一下。
他舒缓表情,举起树枝答:“好啊,那我杀过去咯?”最后一个字的字音落地,少年刺出树枝,直冲凤栖胸口。
凤栖身子适当的一侧,树枝错过她的臂膀。以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只要她树枝一伸必定能刺中少年。少年想到了,他认为凤栖不会这样做,因为这样就失去了传授的意义。
但凤栖还是出手了。少年早有准备,他学着凤栖在皇宫屋檐上的那一幕向后仰去,腰身用力使上半身转到树枝右侧,凤栖右手手背的方向,与此同时他挥动树枝横扫,凤栖手腕一转,树枝尖端陡然从前转下,她狠狠一刺。
少年跌坐在地,凤栖的树枝停留在半空,她没有真的刺下去。
“怕了?”
少年心有余悸,方才他亲眼目睹凤栖的眼神,与她真正杀人时别无二致。
“谁让你用我的招数对付我。”
她用树枝戳戳他的腿:“起来,我们继续。”
风声游荡山林,少年的双颊,鼻尖和手指关节红红的,身体越来越不能自如,他尽量放松,好假装寒冷并不存在。
他还是正面刺了过去,这次凤栖没动,树枝抵住树枝。凤栖的树枝在上,她下压尖端,借力推开少年的树枝趁虚而入。
少年腹部一痛,他又输了,只是:“姐姐,你这样会死的。”
凤栖让开身子,手上保持刺杀的动作:“不会,”少年看去,“因为我用的是左手,随即可以弃你而去。”
短短几瞬,树枝就变到了凤栖的左手上。这样,原本应全身落入少年怀中的凤栖再次错开了身子,等少年调转枝头刺向她时,她早就逃之夭夭。
他回想凤栖的招式,总有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就好似清晨迷茫的薄雾,他说不出哪里熟悉,但感觉的确存在。
“现在换我杀你,你看仔细了。”树枝在她手里灵活如游龙般劈来,少年躲不开,稳住下盘去挡。
凤栖身体腾空施压,压力沿着树枝的纹路传达到少年的手腕上,他被凤栖一路击退,脚跟刹不住的铲地,地上泥土飞扬,所到之处一道深沟。
“内运心法,”她轻声细语道,“你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吧。”
她的声音使少年心里噌起一团无名之火,少年默默运转血气,使劲往前踏出一脚硬是承受住凤栖的功力。
然后,他的树枝便断了。
凤栖翻身落地,围观少年抖落肩头的木屑。她扔掉树枝道:“看来你之前学的不是万罗门的功法,明天我们试试太衡山下的,天下武功心法总结的来说就那几种,一定有一种是你学过的。”
少年愣了愣,无奈道:“姐姐还是不信我。”
“你难道不想恢复记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内力和记忆同时丧失。我怀疑这二者之间必有联系,重新学习武功之后或许它们就都会回来。于我而言,我可以得到关于无涯的消息,省时省力。于你而言,你不用再过现在这般落魄的生活。两全其美,你不想要?”
她说得好处尽显,但少年不信。他与无涯公子无联系就罢,若有联系,凤栖定会将他生吞活剥。少年现在非常好奇,这个无涯究竟做过什么惹到了这位罗刹死追着他不放,他的折扇又为何会在自己手里。
疑问太多,少年不再去想。
他们打道回府,洗洗便睡。两人共住一间客房,共睡一张床,凤栖靠外少年靠内,在她的“监管”下,少年半夜去趟茅房回头就能看见她的几率节节升高。
少年惊吓之余问:“你,干什么。”
凤栖打了个哈欠往回走:“看你有没有背着我跑路。”
“……”这好像不是一个女子正大光明站在男子茅房外的理由。
“姐。”
“嗯?”
“你芳龄几许啊?”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脸,听声音能听出他在笑。
凤栖吊起眼梢,含糊道:“八十八。”
“……八十八就不能叫姐了,得叫老太太。”
他们重新躺下,少年又道:“你为什么执着于无涯。”
凤栖背对着他道:“你好吵,再说话就把你丢出去绑在树干上。”
“姐,”他道,“我纯属好奇。”
“有时候好奇是要偿命的,”凤栖扭头看他,身子躺正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无涯……欠了我两万金子。”
“为了两万金子,你屠了燕子岭满门?”
“他们想我死,我有什么办法。”
“不对吧,听了那么多你的传说,你不像是因为欠钱不还而去杀人的人。”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嗯?”
少年想了想,认真道:“这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不上来,等过段时间再来告诉你。”
他沉沉睡去,凤栖望着地上窗下铺就的月光,身体不正常的轻轻发颤。她有点期待少年对她的评价,因为她的评价在世人口中都异常的统一。女魔头,杀人狂,百年不遇的奇才以及凤梧的徒弟等等。作为凤栖,她没有被人评价过。世人评价的都是身在百煞,身为凤梧徒弟的她。
期待都是被人勾起的,凤栖没有期待太久,等体内的寒冷随着黎明的来临淡去,她便把期待放空,睡了过去。
凤梧从小教她,没有期待就不会落空。这个道理,凤栖以身体之。
不到一个月,他们成功抵达安国边境城,凤凰城。天机阁,就坐落在凤凰城内的那片山脉上。
这么些天的风吹日晒,少年的肤色变黑了,却依然比大多数人要白。凤栖没什么变化,原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少年骑在马上喝了口水,抓住水壶的手指修长美好。他问凤栖:“姐,我们怎么进去?”
凤栖下马,栓好缰绳道:“当然是走进去。”
少年看了看周围:“走大门?”
他见凤栖气定神闲,想必是有把握的。可走到大门处才知,她根本不受欢迎。
守卫的六名天机阁弟子恭敬道:“我们阁主有令,若遇姑娘,决不放行。若姑娘执意要来,我等在此守候,为难之际只需向天认输,我等随后就到,送你们出门。”
这么多字省略后就是——我们不欢迎你,门前有坑你要跳,有本事就来,没本事丢过脸再走。
少年知道凤栖的人缘差,所以在她说走大门时犹豫了一下。
天机阁以机关铸造闻名于世,不受天机阁欢迎的人要来天机阁就需在无天机阁弟子的陪同下独自闯过阁前布下的机关走进正殿。凤栖武功好毋容置疑,然武功好归武功好,破机关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少年装不懂,只看凤栖如何应答。这些关于江湖的常识在他重拾武功后变得清晰且熟悉,他尚不愿表现出来,能瞒一时是一时。
凤栖道:“小鬼,我们走。”
少年记不起他的姓名,凤栖就擅自定下了。这个称号对上少年俊朗的面庞和颀长的身姿,着实不搭。
少年问:“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凤栖道:“破阵。”
天机阁内设阵,名曰幻林,阵内一草一木会根据到访者的行径随意更换位置。一步错,步步错,路上还有各种机关,死在里面的人没有上千也有上百。
少年道:“姐姐有几成把握?”
凤栖脚步轻快:“放以前,五成。”
少年后悔:“那现在呢?”
凤栖笑道:“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