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十
河水的冷不及凤栖体内的万分之一，她想说没什么好怕，再糟糕的情况她都遇到过。但想了想，她又鄙夷自己。
说什么“人各有命，我不在乎”，生死关头她本能的还是想活着。
少年的手宽厚柔软，他牵着她向码头游去，经过他们上方水面的船舶多了起来，他们跟在船舶的下方游动，由一艘船底换去另一艘。
暗夜的河水给予他们逃跑的最大掩护，他们不能上岸，往来的船舶就成了可规避的最佳场所。
少年在水下琢磨着船舶，他在区分哪些船舶容易藏匿，哪些不容易。譬如名气大点的花船，宾客较多，他们上船不多时就会被人发现。名气小点的，不愿意招惹是非。所以少年要选宾客较少而规模中等的花船作为他们逃离码头的媒介。
他们在水中浮浮沉沉。身上的伤口被河水反复冲洗，疼痛督促他们要时刻保持清醒。少年还好，几道不轻不重的外伤不至于疼到晕厥，严重的是凤栖。几次换气后，巨大的困倦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淡化她的感官，什么寒冷什么疼痛通通感觉不到，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凤栖意识模糊，含在口中的气息溢出，吓坏了少年。
少年托住她的后脑勺向上，将出水，船舶上好像起了骚动。少年赶忙调头，环着凤栖潜停在船尾底部。
少年心急如焚。出水的机会只有一次，他不能搞不清楚骚动的起因就贸然出水。可是凤栖等不起，她紧闭着眼，昏迷在他怀中。
事到如今，少年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抱住凤栖游离船舶，在稍远一点的水域借寒鸦扇动河水。水浪一层一层叠加，交汇相融成大浪。
水波推搡着船舶，有不少游人尚未上船便被摇晃落水。骚动演变成骚乱，船上传来男男女女的吵闹声和“咚咚咚”疾走的步调，少年抓住机会游回那艘他看中的花船。
抱着的姿势不好出水，他将凤栖背在身后，用牙咬住她双手的袖口，而后把寒鸦举出水面，在船舶中后舱的位置扎下扇尖。
扇骨穿透船身如发蒙振落，又因其速度之快发力之准，船身其他处皆安然无恙。
少年右手握紧寒鸦，一只脚踩上船身，运功出水。他背着凤栖，侧身闯进船窗，左手护住凤栖的头不被窗板磕碰，右手顺势抽回寒鸦，对上身后离他最近之人的脖颈。
舱内就她一人，蜷在塌上的扶手拐角看书。塌下物件东奔西窜，她无动于衷。
“别出声，”河水吧嗒吧嗒滴落，少年甩了甩头发，命令道，“慢慢的从榻上下来。”
少女表现得淡定，甚至称得上好奇。她阖上书本，转身下榻，眼睛看向他背上的凤栖。
少年谨慎的朝床榻挪去，他小心翼翼的放下凤栖，问少女：“可会复苏之术？”
少女道：“曾在书上见识过。”
少年让出一个身位：“你来，我看着。不对的地方，我告诉你。”
少女没有扭捏，她上前跪在榻旁，解开凤栖的衣襟，双手置于她两胸中央有规律的按压起来。
少年匆匆瞥了一眼，凤栖的模样就像冬日里的碎雪，脆弱不堪。她躺在那里一息奄奄，这样看，她与正在救她的少女没什么不同，都是娇花一般的年纪，都拥有着乌黑的发，精巧的下巴。
少年情绪低落，是他疏忽大意了。同睡一张床十几日，他竟未发觉凤栖夜里的异样。如果早一点知道，如果他的功力恢复得快些，凤栖虽然受伤，但不会沦落成这样。
他还是怜惜她的，在听说过她的事迹后。
老头说，但凡人有心，这世上的是非曲直，善恶正邪都应是分明的。可谁又能保证你所赞扬的善就是善，你所唾弃的恶就是恶，你所坚持的就是正义，你所对抗的就是邪恶呢？
无人保证。
他怜惜她哪怕凤栖追杀他。
“咳咳……”
少年回头，顾不得凤栖衣衫半敞。他拥起她，一遍遍”姐姐姐姐“的唤她。
“吵死了……”凤栖喃喃。
她力气全无，若不是少年太吵，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太好了。”少年紧张着的身心瞬时松开了大半。
少女插嘴道：“扇子，可以拿开了吗。”她提醒少年她的存在。
少年道：“不行，你还得找两套干净的衣物给我。”
少女就地跪坐：“你不让我离开，我去哪儿找两套衣物给你？”
少年淡笑道：“别急，自会有人过来帮忙。”他一笑，五官明朗，令人心生亲近。
少女不置可否，她礼貌道：“我姓赵，你呢。”
少年不言。他拉来榻上的薄毯盖住凤栖，擦干她脸上的水迹。
凤栖说完那句话就昏睡过去，睡着了好，她需要好好的休息。
少女又道：“她是你什么人？看样子伤得很重。“
少年道：”她是我姐姐。“
这次轮到少女笑了：“胡说，她才不是你姐姐。”
门外，小丫鬟急急巴巴喊道：“赵姑娘，你还好吗？”
少年示意少女按他的要求回答。少女起身，走到门后打开一条门缝：“我没事，就是衣裳不小心勾破了，你去帮我拿两件新的过来。”
小丫鬟见少女安然无恙，舒了口气道：“奴婢这就给你拿去。”
“等等，还要一套男装。”
小丫鬟愣了下，为难道：“姑娘又想出船？可是今日魏公子要来，已经点了姑娘的牌子。”
少女笑道：“你担心过了，上次那件男装不太合身，款式也有点旧了，我想来点新鲜的。你问崔大人要，他会给你的。”
小丫鬟无奈的点点头：“那姑娘的房间要不要请人收拾一下？”
“不用，我喜欢自己收拾。”
她关上门，少年就站在她的身后。
“安心了？”
少年道：“谢谢。”
她道：“衣裳送来前她不能就这样躺着，容易伤风的。”
少年明白她的意思，他垂下眼帘，道：“你有没有布条？”
“没有。我有披帛，你要麽。”
少女在床榻上摸索了阵，摸出一条金茶色的披帛。她道：“你要拿它蒙眼睛？”
他放下寒鸦，将披帛对半折四折，覆上他的双眼：“对付你，蒙眼睛也绰绰有余。”
“那你的武功一定很厉害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入耳，少年顿时坐立难安。
“这是什么腰带，这么难解。”
“别动它！”少年上前，照着凤栖拔剑的动作卸下软剑。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披帛虽有若无，形似空气。
他两只手都是冷的，少女看不出他指节的僵硬，他害怕动作慢点就会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窸窸窣窣的声音继续，披帛下少年眼皮发烫，少女说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你们不会是私奔跑出来的吧？”
“啊？”
唯独这句，他听进了耳朵。
“真是这样吗？”
少年装聋作哑。
片晌，衣裳来了。少女帮凤栖穿戴好，她说：“你姐姐是少见的漂亮。”
少年的眼睛更烫了。
“她换好了，伤口我也包扎过了，该你了。”
少年摘下披帛还给少女，第一眼就见凤栖平躺在一摊枫叶红的衣裳当中。她睡颜平静，红色衬得她娇艳无比。
少年呆了呆，大脑一片空白。
“你……”
“漂亮吗。”
凤栖躺在那里，如同精雕细琢而出的画。
“漂亮。”少年由衷道。
他说得极轻，凤栖沉睡着，应该听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