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枯叶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逐仙宫的人，我一个也不想瞧见。”叶秋之玩笑般重重一叹，仿佛旧日悲伤早已随时间流逝忘怀了。谢子卿道：“同叶兄也算是相识多年，竟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往事，更不知你还有一个重病缠身的妹妹。”叶秋之打了个哈哈：“人嘛，总是有些难以言说的心酸事。”江湖风雨浓，谁又没有埋藏于深处的心酸事呢？“确是如此。”谢子卿点头。“已近正午了，不妨下去看看？”谢洛茶已喝过两盏，实在觉得屋中无聊，下面的情形似乎会更为有趣。谢子卿道：“一同下楼看看吧。”语罢，三人便一同从楼上客房中走了下去，下去后倒确实是意外之喜。堂中长身玉立三十来岁英姿勃发一身布衣手中一把长剑的人正是枯叶剑派的掌门李觉。此人虽已不算少年人了，却是气息内敛，神情肃然，发丝一丝不苟的束起，一眼看去便觉必是高手。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谢洛，眼中微微诧异，却也很快镇定下来，朝着谢洛那方遥遥一点头，道：“今日总觉将有事发生，不想却是故人来。”谢洛不好意思的走过去，施了一礼：“前辈许久不见了。”李觉眼神淡漠，点了点头：“我记得是六年了吧……”瞥了一眼谢子卿，谢洛心中一跳，只道这人怕已是看出来了，李觉却毫不在意的回转眼神，“不知七夫人尚安好否？”谢洛愣了一下，眼中随即被哀思填满，心中一下子极为酸涩，勉强道：“我姑姑，在不久前……仙逝了。前辈还不知此事？”李觉一瞬间那冰封的面仿佛也有了一丝裂痕，但又迅速消失，仿佛刚才不过是幻觉：“活了三十七年，在你们家那些家主中，算是长寿了。”话语中不带丝毫感情，好似只是在陈诉一个事实。谢洛心中难过，并不回话，谢子卿默默握住了他的手，他和谢妙言算不上亲近，但此时见谢洛难过只觉自己的心好似也被浸泡在水中一般，上下沉浮，心绪不定。李觉看了眼他们俩，眉头微微一动，心中对这两人关系已是了然。但这是谢家门内之事，与他无关，他现在更关心谢家双剑，芳草寒微新的主人是何人。据他所知谢家的小辈中谢洛出身极好，又养在谢妙言门下，天分亦算得上还能入眼，可是他当年和谢七一决，私底下更和谢七有过无数次往来，芳草的气息他极为熟悉，可是谢洛身上的气息，不是芳草。皱了皱眉，道：“此地人多口杂，你们随我来。”说罢带着谢洛三人进入雅阁之中，店小二机敏的跟了上去，为四人泡上茶来，又上了些果品，便弯着腰退了下去。李觉几乎在店小二退出的当下便立时说：“七夫人没有将芳草传给你？”这是谢洛心中一痛，他跟随在姑姑身边多年，自认如今谢氏的同辈众人，并无可与他相比的，且这种跟随亦非寻常，两人每日同在燃了檀香的修道堂中静坐，诵经，他的教养由姑姑一手完成，自然也相信自己将来能成为同姑姑一般的人。因着心中尊崇，那把芳草在他心中除了谢七无人配得上，若是姑姑不在了，也理应传到自己手上，他也一直如此坚信着，可是那日传给自己的并非芳草，而是在前代便因无主继承供奉阁中的寒微。他那时还未经历过丝毫挫折，看见谢七手中寒微那一瞬间便感觉这实在是人世间至极的背叛了，一言不发甚至不愿意接过那把剑便满腔悲愤的冲出了谢家大门，泛舟湖上，本想着就此天高地阔，没了谢家又如何，自己便是人间第一自在人，可他的船还没来得及驶出沅汀，便收到谢七病重的消息，任他再是急急忙忙的往家中赶，也为见得到谢七最后一面，只在一片泪光中模模糊糊看见了那个教养自己成人的至亲之人病倒时苍白的脸，削瘦的身体，那脱了形的骸骨哪里是他的姑姑？分明已是半分都不像了，可那又确实是。谢洛在极度悲伤忧思之下神思不继，迷茫中一面否认着那是自己最亲的人，一面心中又有一道声音冷冷的嘲讽，“那不正是你的姑姑么，是你任性离家最后一面也未见的姑姑。”头痛欲裂下回到昔日清修的山中，那个夜晚余雪未融，耳边听得风吹枯枝的声音，除了几个大丫鬟，其余的婢女们倒还在远浮山中，却也是准备着要离开了，来年，这里便真的要成了一间空屋。谢洛坐在童年时拿着拂尘板着一张肉乎乎的小脸学着大人般持重的走过的廊下，他才不过二十来岁，第一次感觉到了人世无常，世事难料。却也果然难料，数日后他还未从谢七之死中走出来，便收到了谢子卿的意外死讯。后面的事却也不堪多提，不过是他使了些禁术，列了些不该列的阵法，将谢子卿的魂魄留在人间，尸身也得以如同活人一般行动自如，再后来便是遇见小铃铛取得寒微的事了。微微一叹，他如今已经能面对自己并不是姑姑属意的芳草传人这一事实了：“或许姑姑认为我并不适合接过芳草，又或许谢氏门中还有更合适的人选。”轻轻颔首，面上神情却是不甚在意：“昔日败在谢七手上，但她认为自己虚长我几岁，若再过几年却也是胜负难分，可惜她后来便疾病缠身，故而我们还有一约，待她身亡之后，芳草新主，与我还有一决，既然你不是芳草的主人，我便也不强求，来日上谢家拜访一趟便可。”谢洛半真半假一叹：“我倒也是很想知道芳草新主究竟是何人？虽然我隐居山中，难得回谢家，可是同辈之中难道真的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出类拔萃的人才不成？”他的脸极白，一双眼睛若无波之水，又因常年清修，周身气息淡淡，不爱笑，一举一动便如丝线操控的假人一般，毫无出格之处，虽不是什么淡漠无情的人，平日里瞧着却如九天上的仙人，总觉可望而不可即，此时却是神情生动，平添几分少年气。李觉却显然是无欣赏之眼，眉头一皱：“你不知芳草新主是何人？芳草寒微，历代以来皆是相辅相成，按惯例你应当在此人身边辅佐他才对。”谢洛神情不动，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怕这就不能让任何人如愿了，我不愿见芳草新主，更不能回谢家，这是谢家的事，还望前辈莫要多言。”“确实与我无关。”李觉站起来身，“我还需去照看门中弟子，诸位请自便，桌上点心。”长而瘦指节明显的手指一指，“也请自便。”谢洛心头一动，站起身想要请求李觉帮助，谢子卿立时拉住他的手腕，却是一时间着急未注意手中力道，谢洛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谢子卿，见对方摇了摇头，李觉也回转身，疑惑道：“六公子还有何事？”谢洛微笑着摇了摇头，坐了下去，“无事。”“那便告辞了。”虽是心中疑惑，但既然对方说无事，李觉便也抬手施了一礼转身离去。“为何不让我说？”谢子卿摇了摇头，道：“如今云絮论剑在即，不好叫李掌门为我的事分心，何况阿洛你虽身负寒微，可是枯叶剑派这些年和谢家关系若即若离的，这又是私事，贸然说出恐怕不好，云絮论剑枯叶剑派的人比试过后寻个机会再提也不迟。”“倒是不错。”谢洛微想了想，亦觉方才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