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与烟
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于事无补的宽慰道：“究竟还没到那个时候，又何必在此时忧虑呢。”何其苍白的话语，谢洛不愿意搭理他。“罢了罢了。”拉住了对方的手，谢子卿无可奈何的笑道：“或许明日薄家那位小公子便得了什么重疾，就此便超脱去了，我自此刻起，便时时向着佛祖祈祷可好。”谢洛闻言，也觉好笑，此时茫茫烟波之中却毫无预兆的出现了一条竹筏，竹筏上空无一人却慢悠悠的向着这边飘来。两人一下子收起了轻松笑意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偏偏那竹筏仿佛成了精似的，竟直直的过来便连半分偏移也无，待到了两人面前便适时的停了下来，正正停在两人抬脚便可迈上之所。实在是古怪极了。“好吧。”谢洛突然出声打破了周遭凝固，握住了谢子卿的手，“我们便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要这样来迎我们呢。”风起水面层层波纹，谢子卿会握住那只手踏上了竹筏，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原是来此赏春景，偷一偷闲，如此看来到了这般荒芜偏僻之所却也是不得闲。”竹筏动了起来，谢洛扶住了还未站稳差点滑倒了谢子卿，道：“能在这样的湖面撑着竹筏而去，旁人求也求不来呢。”谢子卿对谢洛向来是极为容忍，何况他不过是玩笑，闻言便也不再答话，两人同站在竹筏之上看着江上烟波，感受着微风袭面，心中久来的烦躁也随之清洗一空，竟是近来少有的平和。谢洛忽然道：“子卿，你说我们还能回谢家么？”他向来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如他这般自小便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的人总是有着奇异的自信，认为天下事皆是要随着自己的心意，便如谢洛，从来胜券在握，没有哪一刻对自己将会寻回谢子卿的残魂和好好活着的人同归家中，正如他当初按照古籍中所记载列阵施术借天地灵气使尸体行动如常人且恢复生前意识时即便此术并未听人用过，自己更是从未用过，他也不曾对自己必将功成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那般，但如今却问出了这样的话，想必当真是来到了江湖间一下子便明白了世间事并不总是遂人心意，且在许多时候应当该叹造化弄人。耳边是微微风声，鼻尖闻到淡淡的水气，湖底下灰色的鱼从褐色的竹筏边上倏忽即逝，一沉一浮见冒出了一串透明水泡。风吹得更急了，水从竹筏边上淌了些进来，弄湿了软底锦鞋，“阿洛害怕回不到谢家么？”谢洛楞了一下，他自然是想念沅汀山水，可是回到沅汀便如同回到囚笼中一般，来往皆有人看着，没有丝毫的自由，谢洛道：“这样一问，我也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如何想法了，早些时候我觉得沅汀谢家再并上远浮山便是整个天下，可后来也知晓并非整个天下就这般小，只是我出不去罢了，那时候我最大的心意便是能出沅汀瞧瞧外面究竟是什么模样。”想起了当年那个坐在廊下不停的幻想着外面世界的少年人，“可惜我因着出身嫡系，且我父母只留下一个孩子，这么些年，嫡系除了我几乎是无所出，便被看得严严实实，哪里也去不了，能干的最出格的事儿便是将后院的花通通用剑削个干净。直到你出去那一年我也还是不能出去。”“可如今我们却同在这广阔湖面之上。”忆起往昔，原本还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此时记忆却是忽的鲜明起来了，“我离开谢家时虽在江湖行走，看似逍遥自在，可是心中总是想着你，到了哪里也不安稳，倒是奇怪，分明你不常回谢家，即便我留在家中，见你的时候也极少，好不容易出了去却总是想起你。”他是想说满心都是谢洛，到底还是说不出口。谢洛也觉得颇有意思，狡黠道：“我那时还总想着你在外面必然是乐不思蜀了，却原来你我竟都笨拙至此。”是了，在陌生之所，子卿一个人，哪里来的逍遥自在，又哪里能乐不思蜀？水流越来越窄，竹筏渐渐的靠近了长满了杂草的山坡，坡上也生着淡黄迎春才风中摇摇晃晃，竹筏渐渐的停靠在了岸边，此处翠竹茂密，水声潺潺，长着绒毛的雀鸟在地上一跳一跳，此时被一惊落在了树梢枝头之上。泥土湿润，天空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褐色的竹叶子落在土上，竹笋长得颇喜人，前方还有两个极小的湖，湖水清澈，能看见水下石头和游来游去的灰色的鱼——但这里，仿佛并没有什么人在。谢洛警戒的在指尖凝结内息，一手拉住了谢子卿，两人越过两个小湖中间一条小道，这道路确实是太过小了些，仿佛随时都会滑下去，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以后便又是一片竹林，蔓草丛生，远处还长了许多高大的树，树的枝条缠绕在了一起，仅留下小小几处空隙供人越过。待走过了这片竹林却是一条曲折的小小溪流，顺着溪流看去，前方是渺渺几座由绿变蓝的山峰，二人顺着溪流向前走去，虽是被奇异之事引来，却是步履缓缓悠闲自在。待走进群山之中，地上堆积着旧日落下的枯叶道路有些湿滑，谢洛先跳过了前方一条窄窄水流，站在石头上扶着谢子卿越了过去，待走到了平路上却感觉对方的手碰到了自己的发丝，疑惑的转头，却见那人手中拈着一片潮湿花瓣，原来是方才穿过茂密树枝时沾上的盘着树生长的花，此处还开了许多白色的不知名野花，一点一点的，好似繁星，却长在极高的树上，乍看见还以为是渺渺白云落了下来。“此处和远浮山到底并无什么差别，只是我从前虽在山中却日日皆在静心堂中清修，这样的落雨时节出来却是头一遭。”谢子卿偏过头：“七夫人确实不像是会在落雨季节放你出来的人。”他的阿洛虽是瞧着冷冷清清，其实却是极难坐住的人，少时爱装作沉稳大人模样却也是因为七夫人的喜好——她向来认为即便是少年人也该行动举止合宜，不可太过活泛。可谢七从前也仗剑江湖，鲜衣怒马，即便是后来成亲生子也是个性情洒脱爱与人玩笑的人，后来在谢洛面前或许是有了些长辈模样，大抵也是因为同亲子分离，又同夫君决裂老死不相往来的缘故，性子也是沉稳了许多。谢子卿因比谢洛大了几岁，因着血脉疏离些，谢七也不将他当做自己的后辈，在他眼中便总与谢洛眼中所见的姑姑有些不同。“姑姑爱我干干净净的模样，何止是落雨，便是平常时候有泥的地方我便不可常去，唉，她总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便以为旁人都同她一样了。”虽是抱怨却是笑着，从前也是为此烦恼过，如今想起来却觉得全是趣事。谢子卿不言，心道谢七教训人的时候却不是什么不死不活的样子，从前她回家中与谢与烟相见时也不知是因着什么事儿吵了起来，她从前还有些半死不活的样子，那时候真是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像个活人了。这两个人都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吵起来却是言语间无所不用其极，真正是有些难以入耳。便如同谢与烟，因着母亲那边的原因她和谢子卿的血脉还要更近些，若不是有了后来那些事儿，但论少年时她确实也是个很疼爱后辈的姑姑。她同谢妙言便又有些不同，谢妙言品味不俗，满身矜贵，一举一动皆是无可挑剔，便是年少时总是做些出格的事，若论举止言行便是个正经的大小姐，但与她同样出自谢府嫡系的十四妹与烟却是……“我幼时十四姑姑曾送我个大得要压断脖子的金锁。”他忽然想起了那桩往事，“因着是姑姑送的，我父亲便怎么也不让我摘下来，那时候我每日出去总要被笑话一下。”谢洛却并不知此事，但谢与烟送出的金器简直多不胜数，便了然的点点头：“我记得你从前房中摆着一个黄金瓶子，还有那支金子做的笔，想必拿起来颇不容易。”谢与烟也曾送给谢洛一条缀满了各色宝石闪着熠熠光华的腰带，那五颜六色的光几乎是要闪瞎人眼，当时的谢七一看便皱了眉头，几乎要抑制不住满脸的弃嫌，隔天便让人把那条腰带收进了库中，且意有所指的嘱咐了谢洛：“阿洛，姑姑不求你有多大长进，眼睛还是要有的，便如同你的十四姑姑这般，就不太可。”总之谢洛从此再没见过那条腰带，如今想来似乎后来谢与烟的礼物他便不曾再见过，从前不曾注意，现在想起来大抵是都被谢妙言提前收了起来，恐他真学了谢与烟吧。只是相比起自己，谢子卿从小和谢与烟更亲近些，收到的各种东西也更多些，又因他的父亲对他极严厉的缘故，大概谢与烟送出的东西便没有搁置的道理了。谢子卿如今想起也是头痛，按了按额角，他虽幼时极为亲近这位姑姑，却也对她的一些东西不敢苟同，无奈道：“十四姑姑她大概是认为大且贵，会发光的，便是好的，若再饰以黄金，便是天上地下难寻的。”谢洛点头，他无法再找出对谢与烟更精确的形容了，也是难怪从前谢妙言提起她也是一脸头痛，仿佛提她都是污了自己舌头般的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