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其二三
大和守安定心中残留有怨恨，这也是必然的事情。
对于这种纠结复杂的情感，审神者无法感同身受，但并非不能理解，诸如刀剑这类付丧神，没有感情倒好，一旦把人类的七情六欲与思考赋予他们，伦理与忠诚必难免发生冲突。背叛主人违背了付丧神的天性，使他们时时刻刻困在煎熬中。
作为器物，主人的命令应该绝对服从，这就是刀剑男士的职责。
——但如果主人要让你去杀害无辜，谋逆历史呢？
做还是不做？
人类竟是如此的愚蠢，擅自以感情作为枷锁囚禁住了神明。
审神者低敛双目，如同向湖面掷入一颗石子，平静一旦被打破，怀疑就会层层泛滥开来。
……只因为这座本丸是特殊的，是有着绝不能替代的意义的，才一定要妥善照看……但在知道它的重要性的前提下，时之政府却还是派来了不合格的审神者……
“那个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她不希望大和守安定会经历这些痛苦，哪怕是万分之一禁不住磨练而破碎的下场，她都承受不起。
审神者想起了和泉守兼定，他那副疯癫的样子尚且属于好的一类，虽然分不清幻想与现实，但还能维持住自己的存在。
土方岁三的变若水只对他和堀川国广有用，若是其他人也被折磨到碎了两节，可就不一定有能够挽救的余地了。
她瞥了一眼纸门上阴阴笼着的人影，那是和泉守兼定在外面等待，撑着刀倚在门框上，一动也不动。
他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呢？互相利用？总之不是可以性命相托的主从就是了，她也不指望这段关系会有什么质的变化。
和泉守兼定和加州清光是一样的，相比更重要的人或事，他们都选择性地“遗忘”了并不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自己。
那……大和守安定呢？
自己于大和守安定是怎样的存在？是曾经的主人？还是一个转接者而已？和他曾经相处过的时光，加起来也不过几月，连冲田总司寿命的零头也算不上。连这次带着和泉守兼定深入敌后，她看似胸有成竹，其实心里也不是全然把握。
这是一场博弈。
不过输了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不喜欢受制于人。
当大和守安定见到她而显露出不同寻常的震惊时，审神者暗自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
这边审神者还在默然思索如何解释，门外的和泉守兼定有了动作。他似乎与审神者心有所感，忽而由跪坐站起了身，敷衍地拍着小腿与衣服下摆的灰尘，和泉守兼定嘟囔了几句，透过糊纸轻轻地传了进来。
他没有入室，而是按住腰间太刀站在原地，换作了面朝屋门，一动也不动。
既不进来，是在看什么？
隔着一层纸门，两人同时沉默了，这层纸门太薄太薄，应该是能毫不费力地劈开，连血渍都能够飞溅穿破。
和泉守兼定略微伏腰，右手握住刀柄，一挥即出，清脆的拔刀声好似蜂鸣。
审神者拉住了大和守安定挣扎的动作，严肃神情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又见和泉守兼定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正走到审神者身后，他踱量几番，确定了方位，横刀立于身前，不再移步。
审神者眯起双眼，遮住了怀中大和守安定的视角，换了一个方便起身的姿势。
——叛乱吗？不，至少和泉守兼定现在绝不会有叛乱的想法。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和泉守兼定不动，审神者扭头凝视的动作也不动，她也不起身，像是在等待恰当的时机。反倒是大和守安定忽而察觉到了什么，焦急地开口想要为审神者说明情况，却没想到她按住了少年半个字音都没吐出的唇。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放心，”拽过倾洒在地的一席薄被，手臂在空中铺展挥动，布料便轻巧地改在了大和守安定的肩膀上，审神者又把人裹得严实，“你先不要出去，我会叫他进来。”
“但是，他，您……”
不用解释真的能明白吗？大和守安定讷讷几句，泪痕还没干，换作了担忧的神情，眼眸中浮现出几分尴尬。
“放心。”
不然她为什么要带和泉守兼定过来呢？
是为了带路吗？那只是和泉守兼定一厢情愿的理解，她可没有肯定过不是吗？
这么说倒没有什么不对，新撰组刀剑之间互相熟识，有和泉守兼定在，的确能省去找路的不少时间。
但就凭这一点理由，还不够打动审神者舍弃完全信任的小狐丸，转而拜托相互防备的和泉守兼定。
一定要带上和泉守兼定。
一定把他留在外面守卫。
当然不是担心屋子里会出什么差错，按照她的猜测，大和守安定既已折刃，想必也无法造成什么生命威胁。
要担心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眨眼瞬间，刀剑相并之声铮铮地回响在走廊上，率先传进了死寂的屋内，伴随着一声不甘的怒吼，另一个人影由远处直压上门来，气势未到，刀锋锐气已然破门而入。
这气势，是来要她的命啊。
虽然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能让她碰上这种最坏的发展。
白皙的手按在门框上，开启时，审神者虽然心中已有准备，见到眼前对峙二人也不禁恍惚了片刻。
和泉守兼定刀刃在下，接住了上方舍命的一击，一席黑色长发变作了如雪般洁白，像是早春的白瓣樱花在空中飞舞，丝丝缕缕拂在脸庞，鲜红眼眸没有嗜血的冲动，而是清澈如同刚酿造好的酒液，在瞳孔深处汇聚成神髓的漩涡。
顺着刀刃上方看去，凌空而起僵持不下的人，黑色衣袂飘飘，原本绑住的辫子不知何时已经散开，虽然身形矮小几分，不怕死的坚韧气势却要压人一头，同样的红色眼眸偏向暗红，不甘与不解交杂，他虽不愿拔刀相向，但却不得不为了保护重要的事物而做出令自己痛苦的事情。
廊外烟雨迷蒙，雨滴砸落的声音此刻格外清晰，一些细小的雨丝钻入廊下，依恋地拍打着二人的身躯。
“你这副样子，还真像是魔鬼啊，和泉守，难道你允许了那个女人对你做了什么改造了吗？”
“怎么说呢，我现在也算是到达了土方的境界，既然他被称作是魔鬼副长，那我也应该随之做出一些造型变化，才算不辜负期待吧！”
审神者合拢了背后的门，道：“你倒也没说错，他现在可不就是一只鬼。”
和泉守兼定额头青筋似乎跳动了几下。
一边倒的招架似乎对他造不成什么负担似的，还是一贯悠哉中带着几句戏谑的语气，道： “没错，化身为鬼……！我已经决定改变了，要成为土方那样的薄樱鬼——！呵，但是看来清光你啊，还停留在原地呢！”
——来者，正是去而复返的加州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