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回十年噩梦
第一回 十年噩梦
乐懿翻开最新一期《科学》杂志,扉页一行大字:意识的生物学基础。
内容图文并茂,数据极尽详实。
尤其撰文者一张侧脸照,除去一道疤痕外,一切显得如此儒雅俊逸,不,按照那些花痴妹的说法,正是这道疤痕显出了男人最好的年纪与味道。
乐懿“啧”一声,意兴阑珊丢开杂志。
电话铃声响起,他随手捡起接通,嗯嗯啊啊应承两句后,挂了电话,一手抓起外套慢悠悠跺到楼梯旁,长腿一跨顺扶手出溜下去。
阿姨从厨房探出头,“呵”一声上前攥住他,“吃饭啦,又去哪?”
乐懿挣脱,摆了摆手,“你吃你的,我有事出去。”
几个损友已然轰着油门,开辆艳黄色的跑车一路呼啸来到他面前,乐懿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位。
门还未及关上,车已经飞出去。
“哪切?”
“马上军训啦理科状元,整理内务呀!”
“哎你们说,乐懿这脑袋究竟怎么长的,见天跟哥儿几个摽在一起,不是游戏就是为非作歹,也没见他看书,怎么就能整出个都城理科状元呢?”
“这叫基因懂吗?”
“那我爸妈哥姐基因也挺好,为啥到爷这就颓了呢?”
“这叫突变懂吗!”
“嘿你这损嘴,看爷恁不死你。”
“哎,知道今年都城文科状元谁吗?”
“谁?”
“你认识?”
“大乐,知道吗?”
“……”
“嘿,高兴点儿呗哥们儿,你状元啦还愁眉搭眼的,显摆酷呢!告儿你哈,今年文科状元是个大美人,怎么样,打个赌呗,一周内追上了哥儿几个随你使唤如何?”
“没意思。”
“别介儿呀,不然你说,你想要嘛?”
“……”
“那这样,你只要追上了,哥儿几个撺那游戏公司,你掌头?”
乐懿挑眉撩一眼驾驶位叨叨逼逼的家伙,大翻领暗纹衬衫还解开俩扣,骚贱骚贱的,也不知道他那最近又升一级的老爹怎么管教的,他都替他爹臊得慌。
“你出手了,没成,这是让我给你捡脸呢吧。”
“你就说你行不行吧?话那么多!”
“真让我掌头?”
“一周内搞定,哥儿几个就把证照办全,任命书都给你备案咯!”
“有点意思。”
2008年10月,奥运的热情正在消散。
国立大学大一新生终于结束军训,十来辆大巴车停在学校门口,一群年轻学子下车乌泱泱涌进大门。
乐懿剃了个青茬,最后一个钻出大巴。
他已经1米91了,进出绝大多数门都特么得躬着腰。
一双长腿落了地,他伸了个懒腰。
损友跑过来,垫着脚尖拍他的肩,又忍不住“草”了一声,“大乐你可不能再长了啊,哥们已经够不着跟你做朋友了。”
乐懿扯着嘴角乐。
又几个损友聚过来。
“怎么地,之前那赌还算数不?军训都结束了,你小子到底出不出手?”
乐懿一手提溜着背包,转眼看见几个老外站在校门口研究地图,挑了挑眉,走过去开口便是地道的巴黎腔,其中一老外意外惊喜,两人自然而然聊上天。
接下来28分钟里,乐懿分别用法德西三国语言,与几个老外极流利极熟稔的哈拉。
不知道的,以为他跟人多少年朋友似的。
几个真.损友.朋友,却是排排站在一旁,无聊,拿出手机录视频,放校园网。
标题:围观,一人单挑八国军团不是梦。
原本已经归于安静的国大门口,忽然,又陆陆续续聚集了几圈围观学生。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低声交流,一双双眼睛都恨不能黏在乐懿身上。
有男生问损友之一,“那人谁呀?”
“乐懿啊,都城理科状元,这都不知道!”
“哪个专业?”
“不知道!”
“你不是他朋友?”
“爷懒得跟你说。”
“我昨天去校办见着个文件,说乐懿原本是计科系的,现在好像要转到人文学院。”
“啊,理科状元转文科学院?而且国大计科系多牛逼啊。”
“谁知道,听说家里有人,想转哪就转哪。”
乐懿校门口单挑八国军团,再次飚红。
原本军训时就靠颜值与体能轰动一时的他,此一役更彻底证明了实力。
乐懿稳登校草宝座。
网选结果公布当天,有帖子宣称:本可以靠脸混圈的黑带高手精通五国语言,本可以纯粹的颜值非要囊括智商与武力。横批:2008国大校草威武。
同时,乐懿顺利从计科系转入历史系。
损友之一勾着新交的女友,与乐懿挤了挤眼,“大乐,不就打个赌,至于为了美人转系么?你就不怕你爸回来收拾你。”
“滚蛋,我那是为打赌吗,那是对历史的热爱。”
“啧,你就吹吧……我听我爸说,你转系的申请一到历史系,查院长直接给你跑的关系,计科系不放人差点儿没干起来,你可真是这群老头的宝贝疙瘩。”
“甭说那有的没的,大乐,你那赌到底怎么说?军训你说不方便,现在怎么地,是不敢赌啊你就直说,拖着哥儿几个算怎么个意思?”
“你丫也没说美人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不美么!”
损友带来的姑娘听了半天热闹,迷迷糊糊问了句:“你们说谁?”
“就历史系那娘娘腔俞传啊!”
“……俞传人挺好。”
“您可真逗,说他不好了么,这不就是说他好,让校草,草,关心他呢么!”
姑娘皱眉。
这几个男生非富即贵,表面看来青春帅气内里却阴损邪性,早有人给他们起了绰号:国大乌托帮。
听着好听实则背地里传的却是,鸟托帮。
果然是“鸟托帮”,姑娘暗骂一句。
乐懿倒认真打量那姑娘几眼,冶艳泼辣,挺个性的样子。
“我对男人没兴趣。”
“大乐你没事吧,谁让你对他有兴趣,你只管拿下人就行,又不是非得逼你跟人上床,当然你要尝个鲜哥们儿也不会拦着对不对!”
“不是,大乐,一个男人就吓着你啦?你这么怂哥们儿大不了给游戏公司换个掌头的呗。”
乐懿冷笑,转身将损友之一堵进没人的过道里,“激将?对老子没用!陈骏,你没参加军训,学校给的解释是你急性阑尾炎住院治疗,事实是你强那娘娘腔被人撞破,你特么还差点把人弄死,你被你老子关了禁闭,又找人把事儿抹了,你本来要被送出国,你是怎么求你爸留下来的,嗯?你还不死心,偏要找那娘娘腔的茬儿,还特么拖老子下水,有意思没有?”
“……哟,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我说你怎么拖那么久不动手,原来查爷去了。”陈骏伸手攥乐懿领子,乐懿挥手避开,陈骏举起手,“你恐同啊?那么紧张干吗?爷再浑特么不吃窝边草。你既然知道,那爷直说了呗,你只要拿下那娘娘腔,游戏公司给你百分之二十股份,你管事儿。大乐,听说你爸彻底要留那边了,新交一朋友老有钱,石油王,啧,你何必苦自己呢,搞什么创业对不对,直接问石油王融笔钱,国内这些游戏公司不是想买哪家就……”
乐懿实在没忍住,一个勾拳将陈骏放倒地上,还待再补一拳,昏黄的路灯照在陈骏怂唧唧的脸上,他忍着恶心将人扥起来。
陈骏闭眼抱头叫唤。
乐懿恶心坏了,在他耳边呵一声,“再特么叫,真揍你。”
陈骏肿着半边脸,舔了舔嘴角,倚墙出溜在地上,耷拉着脑袋。
乐懿本待要走,想想也靠墙对面坐下,点了支烟。
“给哥们儿一根。”
乐懿瞥人一眼,扔烟过去,“你到底要干嘛?”
“哥们儿真挺喜欢那娘娘腔的,原本打算反正你也不喜欢男人,打赌让你去追,追完甩了,哥们儿不是好趁机英雄救美不是。”
乐懿呼出一口烟,忍不住那股嫌恶之气,又狠狠吸了一口,烟草发出“吱啦”的燃烧声,“陈骏,你特么是豆腐渣脑子么?”
陈骏凑近,乐懿指着他,让他退回去。
陈骏只得依旧靠墙坐着,“那你说怎么办?反正小爷就是想草他。”
乐懿摁熄烟头,站起来,“百分之三十五股份,公司运营我说了算。”
陈骏瞪眼,“那你就是最大股东了!”
“不干算。”乐懿抬脚就走。
“等等等等,那你总得告诉我,娘娘腔怎么办?”
“我帮你把人弄进公司,你前段搞那么恶心,至少得先让人放下成见,在公司里算是个名正言顺的地儿,到时候你特么也花点心思,别动不动就掏鸟。”
“当真,乐儿?这事我可就指着你了哈。”
“离老子远点儿。”
“对啦乐儿,你既早知道小爷心思,也没想着真怎么着娘娘腔,干么转历史系?”
“……”
“不会因为要气你爸吧?听说你爸很喜欢你进计科系……乐儿,你走慢点嘿,显摆腿长是不是……”
※
这就是个梦,循环往复。
缠了乐懿十年。
2019年3月,凌晨。
乐懿从梦中惊醒,他靠在床头喘息,良久,拧亮了灯。
光乍得人眼前发黑,在漆黑一片里乐懿似乎又看到俞传从高高的楼顶一跃而下的那个猩红瞬间。
他彻底无法入睡,随手披了浴袍,站在落地窗前,看77楼下模糊的光晕和树冠。
他点着烟,颤抖着手弹落烟灰,缓缓滑坐地上,直至天亮。
※
经年未归,国立大学那两排法国梧桐依然葳蕤,阳光穿过枝叶,摇摇晃晃铺了一地。
乐懿拒绝了助手跟随,一个人行走在国大校园里。
十余年间,从他20岁离开C国,离开国大,至今再踏上这座世界顶级学府的青砖地,他已将近三十。
学生三三两两经过乐懿身旁,有那大胆的姑娘,跑过来问他要去哪里,笑着说可以为他带路。姑娘扑面的青春和自信,就如同漫天的阳光,炫目而莽撞。
乐懿微微眯着眼看那姑娘,指了指前方。
姑娘被他那模样煞住,回神时急忙红着脸朝前方看去。
那里,国大校长和三大院院长,以及一众随属,正朝这边热烈的挥手,甚至远远的,已经能听见校长爽朗的招呼声:“小懿,欢迎回来,欢迎回来!”
※
C国近年益发重视文史,连续砸重金于各大院校、研究所,用于相关学科的延伸研究,尤其考古学科,真是给予了空前的人、财、物投入。
2019年初,国立大学再传喜讯,于东部沿海发现一座旷世雄伟的帝皇陵,引来世界各国高度关注,甚至有那手伸得长些的,提出了系列交换条件,只为能进入开掘现场,一睹盛况。
E国历来考古研究较为系统,此次亦瞅准机会派遣皇家学院考古学首席教授带队赶来帝皇陵遗址。
乐懿就是那首席教授。
※
乐懿支走同来的几位同事与助手,原本就想私下与曾经的师长见见面,谁知场面闹得有些大,国大人文史几大学科领头人都凑在了一起,硬生生搞出个学术研讨会来。
好容易开完会、聚完餐,送走各学科教授,天已然黑透。
国大校长拉着乐懿穿过小食堂后的山坡,坡上一溜柳树,枝条有些秃,风一过,硬邦邦的好像无数双手在那里指指戳戳。
国大校长长叹一声,“小懿,你爸近几年的教研成果国刊决定专题公发,这里头的事还很多,你这次回来正好,你家那老头越发难说话,你居中帮我们协调协调?”见乐懿似笑非笑看过来,显是有些腹诽但也不会拒绝,老校长暗自舒了口气,“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另外,你爸的身体问题已经托人联系了徐老,他月内都随使出国,许了下月见一见,你且宽心,能得他出手,慢慢来总会好的。”
乐懿转过身,郑重看着国大校长道:“谢谢老师。”
国大校长看他一眼,挥挥手,“我真有点不适应你现在这个样子,小时候多好啊,皮是皮点儿,可是有活力呀,看看你现在这张脸,跟敷了层膜似的没点表情,小时候啊,多招人喜欢,你可是国大院儿里最漂亮、最聪明的孩子,多少家里有姑娘的老教授们,啊,都争着要你做女……”
气氛一时有些僵。
良久,国大校长瞥一眼乐懿,看他仍那副板嘴板脸的样子,又叹一声,“你去看过他了吗?”
乐懿撇开脸,黑暗里只能看见他的发梢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