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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回苋山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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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 苋山儿郎

  乐懿示意鱼传筛酒,跽坐席垫淡看一眼来人。

  来人神色倨傲,进门便发作店小二道:“兀那村货,说过多少遍,此乃某专用,怎敢又纵人来荼毒!”说着就上手扇店小二。

  乐懿听了顿夹枪带棒的排揎也不恼,不紧不慢吃着鱼羹,偶尔仍与白袍人搭句话,间中忽地道:“太渠先生替身选得如此儿戏,这厮顶着贵介身份,将句‘村货’都说得磕磕绊绊全无气势,岂非堕了玄木苋威名?”

  白袍人斟酒的手便一抖。

  鱼传正在温酒,听了这话丈二金刚摸不着头,懵懂插言道:“殿,”猛然记起殿下嘱他外人面前一律以“二郎”相称,连忙改口道:“二郎,那才是店家。”说着指门口来人,那人两撇胡髭翘起,鼻孔朝天仍在拿店小二作伐,就差上演全武行。

  乐懿便木着脸又看一眼他,转向招了朝奉上前,接过乌木掂了掂,“瞧这位姗姗而来的,来了也是为当众管教属下而已,显然某这木牌还不值垂目一顾,既如此,便罢。”言毕随手将乌木往窗外扔出。

  却在须臾,诸人只觉眼前白影一晃,再凝神细看时,一切又似全无不妥。

  乐懿手肘搭在木棂边,执箸夹了片牛肉卤往嘴里喂,旁边两扇窗户像是被风吹得敞开,正微微摆荡。对面白袍人整了整衣裳,又仰尽一盏,呵口酒气忽地纵声长笑,摊开手心,赫然是那被扔出窗外的乌木。

  鱼传早转在乐懿身旁,虎视眈眈将白袍人看着。

  乐懿与白袍人两相对坐,一人吃菜一人饮酒,沉默片刻,白袍人抬起头,神情清明至极,哪像个连尽几缶的醉人,咧开嘴道:“尊客如何看出某身份?”

  乐懿最不耐解释,此下却不得不然,克制道:“家中收藏诸多太渠真迹,偶有赏玩,你这位‘太渠’一番挥毫看似流畅疏狂,与真迹相比,屈意临摹之味颇重,既是太渠何必模仿,除非是假,对么?”

  “何人需要假借身份于某面前演绎,大家初次相见,某囊中羞涩无利可图,如此大费周章不合情理。”

  “‘玄木出苋山,号令诸儿郎’。某无意得此乌木,由其指引至此绝非偶然,听闻玄木苋九洞主之郎九本姓‘牛’,‘牛记质库行’,便是顾名思义也可联想此为玄木苋一处接驳点。玄木牌存世几百年,其价值之所在一乃代表玄木苋泱泱权威,二乃其本身便是由稀世奇珍玄木魂凝练而成,玄木苋入门第一课即点化弟子于千里之遥感知玄木牌出世的能力。某冒然至此,玄木牌也为特殊药水掩盖特征,除玄木苋弟子异常的感知力,恐无一人认识此物,某却意外得到店小二热情相待,入坐店主专用厢房,享当世权贵争抢而不得之名醴‘牛压头’,如此殊荣实不敢相信仅‘热情’二字概括。”

  “尤其这位店小二,竟能于喧闹如沸的堂中准确分辨接近厢房之人,若还要说这样人物仅是平常小二,很难信服。”

  乐懿说着眼望白袍人,扯了嘴角道:“如此种种,‘牛记质库行’之实质已然昭昭,是么郎九?”

  “至于你之身份,很简单,照玄木苋人物图谱记述,郎九,酷爱酒、素常着白、自命天文地理琴棋书画皆通,”说着上下扫视白袍人一眼,挑眉道:“这不是一目了然么。”

  白袍人便咧嘴笑,因为黑,阔唇白牙尤显突兀,他似乎对被戳穿身份一事十分坦然,甚而面上带着欣慰雀跃之色,实则暗里情绪颠簸起伏几个来回,真是即惊且疑。

  玄木苋半百之年未曾有苋主坐镇,他这个代行掌事下众万千弟子,势力横跨殷骊诸国,山中财帛金银高垒,数十年里他受用弟子的虔诚已成习惯,以为这般情势亦该持续不变。

  孰料今日一早开坊,质库行所有弟子便受玄木魂召唤陷入莫名亢奋,而他作为苋山九洞主之一,对玄木魂感应力更强于其他弟子,他勉强宁耐心神,安排得用玄木郎充作店小二去往街面探寻玄木魂出世地,他则以玄木郎为五院朝奉并后生,寻思到时真要见着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苋主,无论如何总须印证方妥。

  可一见乐懿如此华彩昭彰丰神俊朗,他清楚感受到,属下弟子对这即将归位的苋主真是十二万分满意,甚而他想,若拒不承认苋主身份,他有无把握制服三个上品玄木郎以保不泄密,他有些头疼,埋怨自己未曾想仔细,竟动用了苋山最强劲的三个上品玄木郎来添堵。

  更遑论苋主本身实在深不可测,二人两厢对坐时,郎九便多次放出魂力探试。

  当今世人分作三种,一者血肉之躯至不过耳聪目明身手敏捷些,是乃芸芸大众;二者经西城、匠阁改造能力突出是为改良人;三者却可于躯壳、魂体之间凝练魂力,而魂力反之又淬炼躯壳与魂体,实力累积一定高度时,魂力将自行运转体外,由魂体操控实现本主意志。

  还有一种,将躯壳、魂力、魂体任意分割组合,任意行使本主意志,此乃当世之圣,普通百姓传诵他们的故事作为神迹并供奉,只有玄木苋,因开山之祖与神圣颇多牵连,故而略知世人之上,还有此一类非凡之圣存在。

  而郎九多番试探的结果,叫他震惊,以他世人中魂力数一数二之能,竟全然无法辨别对坐的究竟是人是圣。

  尤其玄木苋几百年里行事隐秘低调,外人极难接触得到,何况玄木牌、人物图谱这些秘之又秘的大事,山中仅郎九略晓一二外,再无人知。

  此人却对一切了如指掌,这便不禁更令郎九患得患失惊惧难耐。

  转念千字仅止须臾。

  这时郎九却是起身几步行至乐懿跟前,巍然而立,左手垂落举右手握拳伸直而后弯曲抵于心口,低头道:“玄木苋代行掌事九洞郎,携下众拜见苋主。”身后店小二、朝奉、后生亦同样施礼。

  乐懿微眯着眼,审视郎九一时,皱眉接过玄木牌贴于额头,两相一触碰,那乌木竟倏忽消散无形,留得满屋冷香缭绕,片刻后,再看乐懿眉心凭添玄色一点,隐隐绰绰彷如山岳形状。

  郎九浑身一震,颤抖着嘴唇缓缓抬起左手高举头顶,五指箕张转合模拟流水形状,身后店小二、朝奉、后生尽皆左右双手交握胸前,神色虔诚至极。

  乐懿挑高眉脚受了诸人全礼。

  照《幼儿启蒙》所言,至此算是收服玄木苋头脑,作为代行掌事,郎九其后自当将找回苋主消息广布弟子。

  乐懿凭一块乌木,得显赫殷骊两国几百年的神秘苋山相助,一则喜时,一则于给予乌木的亲爹身份益发好奇。

  这里却说郎九诸人,行过礼仍自无措,按玄木苋规矩,必应广招天下弟子齐聚苋山见证苋主归位,牛记质库行作为寻得苋主首功之京城接驳点,往下当有无数细务忙碌。

  可此刻郎九一不知苋主身份来处,二连苋主姓甚名谁都不清楚,他有些惶然。

  正在迟疑,却见乐懿要来朝奉手中狂草长卷,嘱鱼传收好。又使三人先行离开,仅留郎九,瞥眼看他憋了一肚子话要说的模样,皱眉道:“说。”

  郎九一惊,捡松泛些的话道:“苋主留此仿作何用?”

  乐懿坐下,指着对面让郎九也坐,一时二人举杯饮尽,乐懿道:“据某所知,太渠先生三年前死于流放之地,从此再无人习得他这手狂草写意,近人倒有许多模仿之作流传,但总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而你所书,若非某熟知笔迹,几能以假乱真,某猜,有人教过你,是么?”

  郎九不得不拜服乐懿敏锐之余,竟油然生出自己被对方看穿毫无隐秘之惧,背里流了一身冷汗,面上强自镇定道:“确有人教过,是属下一年前所识一侠士,虽谋面少少,但受其点拨受益颇多。”

  乐懿点头,又问那侠士形容。

  郎九面上一红,斟酌道:“见面时他与这位小公子一般,”说着指了指鱼传,“总蒙面,故此一直未曾得见真容,只心性相投引为至交而已。”

  乐懿轻扣几面,示意鱼传去了脸上遮挡。

  郎九乍见之下,忽地浑身巨震扑地便拜。

  这番动静太突然,把个鱼传唬得连连退在乐懿身后,仅露出两只眼睛向外看。

  郎九仍跪着,微微抬起上半身,目光规规矩矩落在地上。

  乐懿冷哼,“起来。”

  郎九颤声道:“信徒不敢。”

  乐懿皱眉,示意鱼传解决。

  鱼传挠了挠头,上前几步虚扶郎九。

  郎九益发惊得向后退去,口里连呼:“不敢不敢。”

  乐懿“啧”一声,“怎么回事?”

  郎九额上覆了一层细汗,翻来覆去道:“未知神圣降临,信徒但凭支使,”又对乐懿连连顿首,“皆怪属下孟浪,待苋主颇多冒犯,属下自请辞去郎九之责,但求仍留苋主身边护卫,恳请苋主予属下将功赎罪之机。”

  乐懿皱眉,一顿后道:“照准,免你苋山代行掌事职,仍位列郎九之序,匡助某行事。”

  郎九于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再次匍匐叩拜。

  乐懿本应与郎九商谈细务,看现下时机显非合适,挥手打算让其先行离开,想了想又指着满桌酒菜道:“撤了这些,煮两碗饺子上来。”

  郎九茫然以顾:“……”

  乐懿大略形容了饺子形状并做法。

  郎九一拍大腿,“原来是偃月饼,苋主稍待,马上便来。”言毕招来跑堂,自己一并麻利上手收拾了厢房,便手握心口恭礼而退。

  鱼传旁边静候一时,见乐懿始终负手窗前不语,不敢打扰,看炉里咕噜噜冒气的“牛压头”,那香气简直二里外都能闻见,便有些嘴馋,悄咪咪蹭过去,拿乐懿的酒盏盛了一盏,一口干了,仍不解馋,又干一盏,又一盏……

  待得乐懿转身交待时,鱼传已然熏熏醉倒,扑在桌几边一张脸艳若桃李。

  乐懿怒,过去一把将人薅起,拍了拍他脸,鱼传便嘻嘻笑着拱进乐懿怀里,全身直如筋骨全无,乐懿咬牙抱住他。

  正在搅攘不清,郎九捧了条盘敲门进来,抬眼便见着这一幕,吓得又要退出。

  乐懿叫住他,使对面坐了,单手抱了鱼传勺一勺偃月饼凑在鱼传嘴边。

  那偃月饼馅是牛肉,汤里撒了芝麻油、胡椒碎并香醋,闻之便极为酸爽。

  鱼传果然清醒些许,张嘴一口吞了偃月饼,又拱过去要汤,乐懿紧着他喝,一时尽兴,稍稍宁耐不过片刻,忽地又生事端。

  彷如三魂去了七魄,转眼间鱼传便像个木偶,保持微微翕张着嘴的模样不再动弹。

  乐懿皱眉,扫一眼郎九,见他更是震惊得两眼即将脱框一般,与乐懿视线稍一碰触,便一边抹汗,一边抖着唇道:“属下……”言未及意,却倏地抬手戳向双目。

  乐懿来不及制止,仅大呵一声:“你那知交侠士是个女人吧!”

  郎九一怔,手下动作便缓,茫然望向乐懿道:“苋主说甚?”

  乐懿冷声,“你这四肢五窍还得与某卖命,最好留住了。”

  郎九汗颜,手握心口称“是”,又吞吞吐吐望着乐懿。

  乐懿皱眉,“女人稍后再议,你先说说他怎么回事?”说着拍了拍鱼传脸,仍不见清醒。

  郎九一边抹汗,一边按下震惊,斟酌道:“据属下所知,圣人此是魂体分离之症。”

  见乐懿示意继续,方又接着道:“凡圣人修为亦分作三品,初品躯壳、魂体、魂力三者可短暂分割行事,只时日不长,间中须得融合淬炼,再行下一次分离;中品三者已可任意分割任意行事,且不同圣人属性还能表现出不同天赋优势,听闻便有中品圣人以躯壳为幻相、魂体作诱、魂力成攻防大阵而收服一方世界;至于上品,那是造化之神,千般姿容入世,操控人心连通万物。”

  说及这里,郎九谨慎征询了乐懿意见,趋前细看鱼传形状,沉思一时道:“属下观圣人情势,竟似与上品神圣魂体牵连,此番恐是应上品神圣召唤而去。”

  乐懿听了这话,挑起眉脚道:“你见过上品神圣?”

  郎九连连摇手,“属下何曾有此大缘法。”

  一顿又道:“传闻千百年前,世界还是一片混沌,先民按不同族群聚居形制各异的楼船,以鱼为食,着银鲛皮,那时的生活异常艰险,新生儿能存活至而立年的十之无一。”

  “眼看先民即将面临凋敝,万幸天降神圣,带领先民找着陆地,便是如今世人生活之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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