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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回姑孰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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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姑孰盛景

  郎九陷入旧事,出神良久方醒过神,连忙续道:“如此百年间,神圣带领先民耕种驯化安居乐业,传授技术兴办学堂,建立王朝鼓励经济,渐渐陆上风调雨顺人寿丰年,孰料好景不长,千年前陆地王朝分裂,一作北庆弦,二作南夏,三者有那海边居民不耐陆地生活,去往海中各立王国。自此神圣便不常出现世间,唯有早年先民有幸睹见圣颜者,描绘画像龛笼供奉以为遥想。”

  “及至如今,夏又一分为二,圣颜更不可见,但那画像却广为流传诸国。”

  “这位圣人,”说着朝鱼传拜了拜,“形容与那画像几无二致。”

  乐懿沉思一时,一手揽着鱼传招呼郎九坐下,详问了玄木苋情况,郎九事无巨细娓娓道来,乐懿并不插手苋中事务,尽予郎九处置不提,末了只让郎九抽调十四名苋中高手,由他支配。

  郎九应了,手握心口恭礼退去操办。

  乐懿便于窗下吃那偃月饼,吃着吃着忽地有些晃神。

  曾经,他好像也吃过这样一碗偃月,不,馄饨。

  国大的娘娘腔专擅这些灶头女红纤秀的事,那晚一番云雨,乐懿躺在床上抽事后烟,他心里恨不能娘娘腔赶紧前往国大天台,他希冀这一天已然很久,在他脑海里,不止一次出现过陈氏父子如何轰然摔下权势的画面,其中情景每每跌宕起伏令他激动难耐,但他此刻不能显露形色,他必须若无其事。

  他看着俞传行动极其不便的穿梭于案台,和面擀面剁肉,然后一只只玲珑剔透的小耳饺排排列出,下锅调料,然后咬着唇荡悠悠将热气腾腾酸香爽辣的碗端来他面前,眼带祈求,着看他扫干净整碗馄饨。

  那晚的俞传,□□过后形容冶艳,在乐懿若有似无的勾搭下,他爱得毫无底线。

  爱得抱着太多他模棱两可的答案、一戳便破的假象,一次次上当受伤又一次次飞蛾扑火。

  乐懿还想起陈骏。

  有天晚上,陈骏终究将他堵在了国大后山。

  陈骏怕是熬了几宿,胡子拉渣,酒馊味百米之外都能熏翻人,瞪一双血红的眼睛凄声咆哮,“嘛逼,你特么钢管直男你就直下去啊,娘娘腔不早说好了是我的,是小爷的,你当初怎么答应的,都是放屁吗,你特么就是个渣,十八级渣渣,你明明不爱他,你占着他算毬好汉……”

  陈骏早有准备,用一把古董枪对准乐懿,开枪的时候,这个傻逼笑得像是要去赴义一样疯魔。

  乐懿中枪倒地。

  陈骏倒转枪管对准自己太阳穴。

  陈骏自杀未遂,被突然而出的警察制服后,因违法持枪、涉嫌谋害等罪名被捕,牵出萝卜带出泥,他那个身居高位的好爸爸也摇摇欲坠。

  乐懿需要最后一击,他坐视感动C国陈家好爸爸以最后人脉保出陈骏,此刻他需要更多实证,取证的人除鱼传不做他想。

  为了使鱼传前赴国大天台,诱出陈骏,乐懿做了太多铺垫,现在,一切成形。

  乐懿咽下最后一口汤,汤有些酸,他厌恶这味道,但那厌恶未及显露到脸上,便被他掩去。

  他站在空阔的客厅看俞传进入电梯,光可鉴人的门缓缓阖拢,映出他193倒三角的模特身型,光脚丫、子弹内裤都在那下坠的光影里,迅速拉长变形,显得妖异而渗人。

  乐懿心头一颤。

  后来,俞传死了。

  后来,陈家从权势熏天到家破人亡,用时不足半年。

  父子身陷囹圄,家财查封,母病逝,唯一一个女儿远走他国算落个善终。

  乐懿记忆有些模糊了。

  到底这个复仇计划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严密制定,耐心等待时机成熟,一丝不苟执行。

  一切的起因,究竟为了什么?

  是陈骏他爸抢了自家老爸的科研成果,因此一路官运亨通?

  是陈家设计让父母在国内无立锥之地,悲愤离开故土?

  是陈骏像个禽兽,男女不禁四处播种,还特么利用他?

  ……

  乐懿记不清了。

  那个美美的娘娘腔,究竟为了哪个理由,被他充作噱头,被他当做挡箭牌,被他那个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的母亲大人围追堵截……

  乐懿无法想象,娘娘腔轻声细语的世界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奋不顾身的一跳,这样血腥的控诉。

  再后来,乐懿去看陈骏,一条线两个话筒,两人隔着防弹玻璃对话。

  陈骏判了死刑,他爹无期。

  陈骏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乐懿其实没想过他愿意见他。

  那天半小时,他们都没怎么说话,临了,狱警来催陈骏,他忽然咧开嘴狂笑,疯子一样喊:“小心梦里,俞传不放过你,他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那声音像魔咒,搅得脑仁生疼,乐懿抱住头。

  “啊呦……”

  乐懿抬眼,鱼传仰倒地上,傻乎乎看着他。

  乐懿喉结滚动,附身拽起鱼传,冷脸骂道:“知不知道分寸,出来是办事不是给你喝酒撒疯!”

  鱼传自知有错,晕晕沉沉站起,垂头不敢分辨。

  ※

  午时,东市。

  阳光直射挤挤挨挨的人群,将每个表情勾画得热辣明媚,偶有一点小龃龉,也在来不及反应时,便被汹涌人潮推攮着离开了原地。

  乐懿站在窗前将下方景致一一收于眼底,片刻回身使鱼传以黑巾遮面,二人出了牛记。

  到处都是小摊小贩争奇斗绝的叫卖声。

  满街服饰鲜艳形制不一,皮弁翻领大袍长裤高靴,幞头缓袖深领高缦鞋,右衽衫圆领袍半臂褂齐胸裙,步摇璎珞环佩铃铛,实在目不暇接,连那人种也有黑黄红白混杂,一切显得如此热络,如此兴盛。

  铺面也尤为高昂阔气,一栋栋三、四层高的小楼滴水错落屋檐飞扬,底层基本用作接待歇脚,二、三楼才是正经消遣去处。

  各铺面都聚了人,那高高伸出的台阁窗囿边,也有男女相依笑骂,商人扬声隔空招呼,弹曲儿的姑娘胭脂画得太红柳叶眉微竖贝齿轻磕软调绕梁。

  乐懿带着鱼传穿过东隅街,爬上夕颜桥。

  永帝河里,一座座画舫逍遥荡漾,幔帘一卷,文人骚客拥着歌姬曼声唱和肆意笑闹。

  世家子弟鲜衣怒马扬鞭踏过,铿锵的蹄声化在豆腐脑儿调料中,揉碎在妇人打开的脂粉盒里。

  这是大殷盛景,这是一座如此相似于人类史上某个开明盛世的姑孰城。

  却泯然于所有史料记载。

  乐懿心中有些大胆揣测,却还不足以证实。

  如果当初来到大殷,他曾抱着刷游戏副本的过客心态,此刻,他为眼前的繁盛荣华而心跳,而赞赏。

  他开始好奇,那双在背后操纵的大手,究竟要将他带往何处。

  他,又将在这历史的洪流里,充当什么角色。

  乐懿顺着青石板的台阶下至河边,看女人踩着石墩沿岸浣洗衣裳,艄公撑船在水中央与人说他又收了隔壁丑娃家一条小画舫,丑娃媳妇一场大病拖垮了一家子云云。

  台阶旁立着三尺见方的大石缸,石缸四角各蹲了只霸下,口中缓缓淌出水流,经由下方石槽又回到石缸往复不绝。

  地上围了一圈菜盆子水桶各样家伙事儿。

  鱼传见了一喜,过去抄起水便喝,喝了半饱才抬头与乐懿笑说:“奴,某小时家边就是永帝河,河边也有这样的石缸,各家各户煮饭饮用都是缸里的水,听说石缸还是早年一个大能人所造,石缸里的水从河床底下来十分澄净,满了溢出流进河道,枯水季节自能蓄水,元帝年间安平府尹得知这人,就让他在城内两条河边广造石缸,方便各家户使用,”说着就拉乐懿,“二郎来洗洗吧,很干净。”

  那水沁凉,乐懿凑过去喝了一口,不觉挑眉,回味竟十分甘甜。

  抬头又见高高石墙上一排狻猊,大张的嘴里成排水涌落,哗哗砸入下首深潭,潭中时有大鱼跃出,潭与永帝河相隔间,一溜草窠垂柳渐渐深入,水下有汩汩暗流声。

  乐懿咂舌,这分明是城市污水分类处理湿地,比之后世治污经验竟丝毫不落下乘,甚而多出若干奇思妙想的灵气。

  难怪适间坊内全无异味,也不见明渠,原来都做了暗沟,直至通连此处。

  乐懿洗净手脸,四下一望。

  鱼传虽不露形容,但他这身形也极为出挑,不多时便见周围人连连来看,乐懿不想生出别事,扯了鱼传又折回坊间。

  自一条窄窄甬道穿过,恰入东市正中。

  才出甬道口,便被年轻后生缠住,竹筒倒豆般说着:“店里今日稍晚有易园城白奴献舞,客官可边吃边观赏,易园城美人天下闻名,小的今儿也算跟着开开眼。”

  乐懿停住脚,“易园城?没听过。”

  后生一愣,觑一眼乐懿和鱼传,笑道:“公子如此好相貌,自不稀奇那些美人,不过图个热闹不是,那骊国与我们开战各有胜败,骊国最出名不过美人马匹,前头大殷赢了一战,收复被骊国占领多时的乐马府,一并得了许多美人,边关献捷便把这些美人都送进姑孰城,圣上清明不爱这些,将美人都赏了各大乐坊训作姬人,这些美人名头太响姑孰城谁不想见识见识,乐坊就将一众训练好的美人赁于各商家使用,这下可好,但凡生意好些的,哪家掌柜不得趁趁这波兴头,我们食寮也请了这些美人来跳舞做戏下酒。”

  乐懿:“这与易园城何干?”

  后生:“公子有所不知,咱们圣太后就是乐马府人,可不敢唐突僭越,所以民间都将那边来的美人称作易园城美人,这说法最早也是乐坊传出来的。”

  乐懿道声“知道了”,问了食寮详细地址,便打发后生离开。

  远望星月埠,那里已有趸船停靠,船工将蓄满油的红灯笼一盏盏升起迎接黑夜的降临,那恐怕才是各坊里真正的狂欢时刻。

  乐懿脚下不停,拉着鱼传径自往人堆中挤去。

  好容易到一空阔处,旁边支着茶棚,乐懿进去找位置坐下。

  鱼传前前后后忙着要茶要水,也不需茶博士,自己在旁伺候。

  乐懿被他绕得头晕,指着对面让坐下消停。

  鱼传喝口水,试探道:“二郎,我们要在此间耽搁多久?”

  乐懿放下茶盏,“着急回?”

  鱼传乐:“某不着急,这里多好。”说着便四下里到处看,又指着不远处一个摊头道:“殿,二郎瞧那是甚!”

  乐懿扫一眼,眸子忽地一乍,使鱼传将那摊主唤来。

  摊主一看便不像货郎,显然也早盯上乐懿二人,过来揖手道:“在下士林巷弦歌。二位小郎眼生得紧,不知何处人氏?”

  乐懿无声打量此人,看他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一袭月色红纹袍子,左手一把鹅毛扇且自轻轻摇晃。

  旁边鱼传不识起倒,还人一揖朗声说着:“弦歌兄有礼,我兄弟二人家住西郊,此是弟弟乐二郎,某是大郎,趁日头好出来散荡散荡。”

  弦歌目光太过直白,始终黏于鱼传周遭,因黑巾遮挡一时不能看透面目,但瞧鱼传一身风流身段,便知容色绝非泛泛,只旁边乐懿气势太甚,姑且按捺着不敢造次,只热情道:“见面便是有缘,某常自出入东市,几如家宅般熟稔,别看这就一茶棚,乐兄好眼光,此却是东市最有名茶棚,有新上冬茶不说,连那小吃也是一绝!”说着便招呼茶博士,“把你有名的那几样全都上来。”

  茶博士连声应着,脚不沾地的将什锦煮卤端上,又于桌几架一小炉,条盘盛一碟子腌制牛肉,招呼道:“尊客拿炉火试试烤这片牛,味道恁地好!”

  鱼传便彻底被美食忽悠,一边照顾乐懿,一边在弦歌花样翻新咏叹调一样的推捧声中,大吃四方。

  便是如此仍不忘先前所见,一时吃了半饱,转头与弦歌道:“弦歌兄弟,适间于你那摊头见着红闪闪一物,却是为何?”

  弦歌一怔,反应过来所指,招了招手,小厮模样的少年跑近,笑道:“公子要甚?”

  弦歌:“把那血玉拿来。”

  少年:“啊!真卖啊,不怕老夫人打死你?”

  弦歌竖目,少年转身一溜烟跑走,片刻捧来一方漆木雕花匣子,弦歌打开,顿时红光乍现,拈出拇指大一枚血玉,那流光便似淌水染得弦歌掌心一片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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