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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回乐马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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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回 节用匠心

  弦歌将血玉递与鱼传,笑了笑道:“绵薄之物不成敬意,今日相逢便是有缘,乐兄若认在下这个朋友,务请笑纳。”那光芒太盛,一时映得二人周身泛红。

  鱼传总算知道分寸,未曾傻傻接过,只眼望乐懿道:“某有钱,某买,不要送。”

  弦歌还待劝说,乐懿忽地开口:“难得兄台美意,只无功不受禄,相逢枯坐也是无聊,不如耍个小把戏,兄台便以血玉为注,至于我兄弟,”乐懿翻手扔出一支银簪,簪头指甲大一粒南珠荧光楚润,簪身通体流云,虽形制简略,但那雕刻手法竟是十分讲究,“身无长物,倒有一簪或可为注。”

  弦歌看一眼银簪,笑着点头。

  旁边少年却急道:“你们知道血玉价值几何?就敢凭此俗物对赌!”

  乐懿不说话,挑了眉脚垂目喝茶。

  弦歌一巴掌糊在少年头顶,斥退一旁,捡起银簪细看一时,道:“兄台打算何以为戏?”

  茶棚边,几个总角孩童正趴在地上为一局枣磨输赢争吵不休。

  乐懿瞥一眼,“便枣磨如何。”

  少年伸过头来,不屑道:“小的七八岁就不玩这些个了,没的丢脸。”

  鱼传倒一脸跃跃欲试。

  弦歌一心只为凑鱼传兴头,晃了晃鹅毛扇道:“甚好,便枣磨,双方各出一人,三局定输赢。”

  于是商量妥当,弦歌一方由少年下场,乐懿一方则是鱼传。

  鱼传兴高采烈问茶博士讨来枣子与竹签,笑道:“可惜冬日无新鲜枣,这都干透了不便架磨底,平衡也难找。”说着快速切开一枚枣露出核尖,拿三支竹签架住半粒枣小心放在桌上,又拿一支竹签一边串个枣,将枣签放在核尖上。

  显然平衡不易,枣签跌落了。

  少年拨开鱼传,一手拈了枣签,傲然道:“就这么来吧,某先。”话毕也不啰嗦,试了试手便将枣签往磨上架,扶着签子小心寻找平衡点,又试风向,一会后放开手,枣签稳稳立住。

  茶博士担了计数令,三响后枣签仍未跌落,少年开局成功。

  少年重串了签子递与鱼传,挑衅的抬了抬下颌。

  鱼传接过便皱眉,签子两头的枣干得几乎没重量,呵口气都能将其吹落,即使架稳也很难坚持三响。

  他拧着眉,忽地狡黠一笑,把两枚枣按在茶水里浸泡片刻,方提溜出试过重量稳稳将签子架上。

  冬日乱流频仍,正要放手,一阵风卷来,鱼传倾身扑在枣磨上方,茶博士一旁喊了声“小郎可要快,倒计开始!”,风过去,鱼传松了手,磨上枣签立得很稳,三响计毕,成功。

  乐懿挑眉看向弦歌,“第二局。”

  随手拨动银簪,像是无意弹了下簪头南珠,那珠子居然忽地中开,乐懿顿了顿,一手附其上,稍倾袍袖撤开,银簪仍完好躺于桌几。

  少年十分在意那血玉,暗里发誓无论如何不能赌输,这里见鱼传成功,心下不忿,劈手接过重为他串的枣签,狠狠一瞪,略试手便架上,三响后,成功。

  鱼传亦成。

  第三局。

  这时茶棚已然聚了一圈人围观,先前旁边几个孩童也挤过来,叽叽喳喳喝彩呐喊。

  乐懿碰掉了筷著,弯腰去捡。

  人缝里看见郎九一身白影闪过,冲他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乐懿直起身,瞥眼看时,少年拢了袖子正在试枣签。

  他似乎有些紧张,迁延至倒计结束方才撤手,一响二响过后,原本平静的空中一阵风径直吹向枣磨,少年张开双臂围护已然不及,枣签跌落,三响计毕,少年失败。

  少年大吼一声,戟指鱼传:“下作,你作弊!”

  鱼传懵懂。

  乐懿冷哼,“这位伴当忒也无礼,你指他作弊,可有证据?”

  旁观一众便跟着喊,“可有证据!”

  少年委屈看向弦歌。

  弦歌往腰间插了鹅毛扇,笑道:“我家伴当这一局丢了,以乐兄之能怎不胜出,小小玩物,便请笑纳。”说着捧起血玉递来。

  鱼传这里恰恰放了手,枣签再次稳稳立住,三响毕,果然胜出。

  鱼传笑得眉眼弯弯,接了血玉,又捡起桌上银簪,扔与茶博士半吊钱,来不及招呼便钻入人群,追着乐懿背影去了。

  过了夕颜桥,远远见着乐懿站在一株柳树下,郎九半侧身回话。

  鱼传奔近,听得郎九道:“苋主才一出质库行此人便已跟随。”

  乐懿:“他是玄木郎?”

  郎九:“属下一发现此人便着九洞精干彻查,照现下消息看,并无踪迹表明他是玄木郎,但,苋主了解,玄木苋九郎中,五郎并七郎从未入册,属下尚无法判断其真实身份。”

  顿了顿又道:“弦歌之父是礼部侍郎弦樛,掌祠部。弦家人事纷杂,颇为搅扰,其母早逝,他在家中并不受重视,虽追随博学大儒课读十多载,仍只做个纨绔的样子,在家在外胡天胡地睚眦必报,凡见着个绝色的又颠倒不辨,甚是糟心。倒是交友颇广。”

  乐懿挑眉沉思,看鱼传凑拢,忽地道:“大郎说第一局便有人捣乱,是弦歌的人?”

  郎九:“正是。他们对银簪极有兴趣,赌约开始便屡次想要下手劫夺,甫一得手便急忙退走。玄木郎与之交手后,追踪其朝南郊而去,对方身手普通却异常警觉,为探其目的,玄木郎眼下只得远远缀着。”说着又回身与鱼传揖手,低声道:“圣人勿怪,外间不便全礼。”

  鱼传两手乱摇,连声道:“郎九先生万勿客气,也别再称某作圣人,唤大郎便好,”说着又笑,递了银簪与乐懿,“某瞧那少年都气得鼻眼歪斜,显是血玉确然稀奇,十分不舍来着。”

  乐懿接过银簪拨开南珠,里面一卷黄麻纸已然消失,便木着脸装入袖袋,又要过血玉让郎九辨认。

  郎九细看一时,越看眉头锁得越深,终于道:“属下竟全不识此物,只其中气韵涌动,似能与人身相应,一时尚无法分辨好坏,苋主若放心,可否交由属下观察一夜?”

  乐懿允了,正要说话,忽见郎九耳尖一动,说声“有人来了”,便极速掠过两株柳树,顷刻失去踪迹,如此青天白日竟能于视线中凭空消失,乐懿不觉“啧”一声。

  鱼传压低声音得意道:“郎九先生这身武艺传承,奴曾听师父提起过,属朔望山一脉,只这朔望山主为人恬淡极少现身,师父说,朔望山与苋山同为当世神秘所在,照说山中弟子各有杰出应难分轩辕才对,谁知近百年来,朔望山竟渐有陨落之势,那山主更是传言早死去多年。”

  乐懿瞥他一眼,“你师父倒是万事知晓。”

  鱼传挠了挠头,不说话了。

  夕颜桥上一袭月色红纹袍子一把鹅毛扇,被日头照得发光发亮,好似一出皮影戏,朦胧中逐渐显露白面书生弦歌的全貌,脚步匆匆向乐懿二人行来。

  乐懿冷眼一瞥,不再多言,转身扯了鱼传,朝食寮而去。

  未曾近得食寮,便听揽客后生竹筒倒豆的声音传来。

  那后生远远见着乐懿二人就笑盈盈招呼:“尊客总算到了,快些请进,再晚可要瞧不着白奴献舞。”又冲鱼传小声道:“这位尊客想必自烟老城而来,可能食荤腥?”

  乐懿脑中一转即知后生意思,全拜他通读那几卷囊括天下万事的幼儿启蒙,若非如此还真不能立时明白后生所指,于是木着脸道:“前方尚且大战,姑孰、烟老二城即便不是水火难容,又岂能无端放入对方都城来人,后生切莫误了某等,此是某家兄弟,遮面仅为身体不适而已,也绝非你所言之匠阁中人。”

  后生掩了声气,悄声道:“尊客勿怪,慢说尊客二位与那烟老城全不相干,即便真是那处来人,只要入了小的这店,万事都有店里周全!”说着又挤了挤眉眼,一副心照不宣的做派。

  乐懿便也作出好奇模样,“哦,如此说来你这店主绝非平凡,某正疑惑,白奴自贡与朝廷,后发往永乐坊经济,为免后患,当时可有明文规定,不得转卖或赁于他处,你东市一家食寮,何来胆量就顶风而犯,原来是后台强劲。”

  后生乃“嘿嘿”笑,谦虚道:“好说好说。”

  一时引着二人上了楼。

  那楼上一进接着一进纵深极深,乐懿原想以牛记质库行规模应算得风光,谁知这食寮竟似占了半条街的模样,且每一进皆装饰不一,或雅致野趣,或富丽冶艳,总有别样的况味,只每一进都是高朋满座,一众店小二穿梭往来招呼得井然有序,见着后生并乐懿二人,一人越前过来,领着坐了“君逸风”一席空位,正对帐幔重重的高台。

  鱼传早看得眼花缭乱,待小二并后生走开,便拉着乐懿咂舌道:“二郎瞧见么,那门口竖的屏风可是狐丘国而来,上首镶的各色宝石颗颗浑圆璀璨,单一架屏风怕不就值万金,居然随意往熙熙攘攘处摆放,真是豪奢,还有墙上挂的那几件器乐,簧片岳山不是足金便是羊脂玉……”说罢连连摇头,又感叹:“早年淑兰殿得势时,也不过如此。”

  乐懿看他一眼,顺手拿起只青瓷盏,见盏上雕刻了繁乱华丽的纹路,确然奢侈,便扯了扯嘴角,招来店小二道:“换茶具。”

  店小二一怔,笑道:“尊客,此已是最富贵的溆浦窑。”

  乐懿木着脸,“换。”

  小二喏喏退去,片刻领着后生又进来,手里捧了紫檀托,上面一方锦帕覆盖,后生揭了锦帕,露出内里一壶双盏,那瓷色流光如玉清凉胜雪,竟与上佳好玉一般通体无瑕出尘不染,后生起炉烧水煮了茶,一一斟满呈与乐懿二人,笑道:“上弦郡的茶烟老城的白瓷,都是姑孰城的稀罕物,尊客品鉴则个。”

  乐懿无可无不可,呷一口,道声“不错”,便不再言语。

  后生手脚麻利的伺候,不一时打发了店小二出去,搭话道:“尊客尚说与烟老城无甚干系,偏生这爱好桩桩离不了烟老城的气性。”说着便笑。

  乐懿“哦”一声,挑眼看他,“此话怎讲?”

  后生倒了炉灰,添入小块瑞炭,重燃了火,满室生暖。

  眼望壶水沸腾,一边洗茶泡茶,一边缓缓道:“小的多年走南闯北,虽无甚见识,却也听了许多故事。”

  数百年前,大骊烟老城西郊降下一座圣城,那城池可大可小时隐时现,原本凡人都不识得。唯都城时时丢失人口,官府几番调集彻查皆无果,甚而官差一至圣城附近总有青壮者无端失踪,便生了戒备。

  西郊逐渐荒废。

  事态却并未得到遏制,人口失踪一事越发频繁发生。

  有一天,大骊兴起匠阁一派,此派不塑神像祭拜,不诵经文祷祝,唯有一座圣人铜雕算作沟通神、人之使者,至于匠阁要义,乃崇尚“兼爱、节用、明鬼、天志、匠心”而已。

  匠阁于烟老城中广泛传播学识技术,很快聚拢万千徒众,诸多奇思妙想涌入各行各业,以致民间贸易方式都发生极大变化,匠阁因此惊动了新阙宫,后更是受到驱逐围歼。

  直到有人传出,匠阁发现西郊圣城方位。

  圣城虽冠一“圣”字,却视万物为蝼蚁,尤其不尊人命,动辄以性命作实验,化炼所需。

  匠阁声称,他们有办法制衡“圣城”,条件是,骊皇必须加入匠阁。

  新阙宫答应了。

  自那以后,骊国便兴起“节用”之风,新阙宫日常器皿推用匠阁烧制的白瓷,俗称“烟老白”;骊国则人人以黑巾蒙面,断绝荤腥。

  后生眼望鱼传,又指一指白瓷盏,笑道:“两位尊客如此形容做派,可与我大殷崇慕豪奢不一,也怪不得小的误会。”

  乐懿眉脚一挑,冷冷看着后生,“怕不止如此吧,你怎不说说,食寮与梁氏关系。”

  后生闻言一震,诧异望向乐懿。

  正在这时,忽地拔起一声空旷弦音。

  同一刻,弦歌带了少年一路追寻而至,凑拢过来,挨在鱼传耳边低声道:“易园城歌舞,开始了。”末了还在鱼传耳蜗里呼了口热气。

  鱼传一把捂住耳朵,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瞪圆了眼睛将人看着,点墨般的眸子燃起火焰。

  乐懿这里恰恰推开开场凑兴舞蹈过来的姑娘,分神踢了鱼传一脚,冷声道:“你不会揍他!”

  鱼传得了指令,抬腿便踹,他动作太快,众人未及看清,弦歌已然摔下楼梯。

  这里操箜篌簪羽帽的白奴恰自重幔后现身,环佩铃铛媚眼四下一撩,纤指拨动,弦音轻缓重急悠远妍魅,一干食客便犹如置身大漠孤烟,又似流连美人罗裙。

  乐懿趁人不备扯着鱼传快速下楼。

  一楼客堂已然乱成一锅,弦歌生死未知撅在地上。

  迎面过来店小二,后首又追着后生,乐懿扔出一角金锞,带着鱼传扬长而去。

  店小二还待围堵,后生拽住他。

  店小二指着地上弦歌,喊一声“弦公子!”,半晌不见回应,忙忙着人找郎中,又差人通传侍郎府,回首看始终遥望街心的后生,茫然道:“店家,此却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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