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每个人都有很多名字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18章 第十八回俞传归来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第十八回 俞传归来

  屋中静得落叶可闻。

  连鱼传这般镇日混闹无一刻消停的,也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倚着墙角呆坐不语。

  仪太子与俞传的故事,总是于缠绵里透出诡异的味道。

  乐懿左手食指弯曲,无意识敲击着膝头,面上淡漠脑中却飞速转动,一时有了计较,抬眼道:“俞传模样如何?”

  鱼传低垂着头,“听说与奴长得很像。”

  乐懿挑眉,“是么,听谁说?”

  鱼传垂下睫毛,“殿下忘了么,三年前祭祖,途中绕道和陵,夜里宿在离宫殿下睡不着,非要往园子里去逛,撞见几个黄门郎与寺人,行那,那,那事,又说起仪太子与俞传,间中多拿奴与之相比,殿下当场发了偌大脾气,惊动圣上来看,连夜处死七人……”

  乐懿敲着膝头,片刻后道:“不记得了。”

  鱼传倏地抬眼瞪他,“那殿下还记得大颇衣山脚,遥对仪太子陵墓的枯草堆么!”

  乐懿眉心一跳,前后联想即大略知道中间是何事故,他自然知道此刻提这些并非好时机,便转了话头,“乔妃以蚀心毒害仪太子和俞传,可理解……”

  话未完,便见鱼传蹦起,面红耳赤急声道:“殿下说得轻巧,可理解,死的那都是活生生人命,一去不复返,理解救得回他们么……”说到后来,却又声音渐低,像是底气有些不足。

  乐懿凝视他片刻,道:“为何雨巷,不,应该说雨巷背后的母亲为何要以蚀心毒害你?蚀心毒应非平常之物,母亲帝妃之尊,哪怕屈尊冷宫,也不该为你一介仆役行此突兀之举。”

  鱼传闻言一怔,眉目添了些异色,似乎不太相信又似乎相信了却无所畏惧,坦然道:“可不是,夫人为何对奴使蚀心毒,夫人待奴一贯很好……”

  乐懿冷哼一声,“待你一贯很好,故此那日听你接了容妃宫中人给的雷公藤,便干脆将计就计,使你携雷公藤冲出淑兰殿,假作你受人胁迫意欲往南郊探视亲母,实则却是借机传递,因南军中有她亲信急需联络,此举真是大胆至极,众目睽睽之下,即虑及日后审查埋一伏笔,又可私相传授不为人觉。果然,你不负所望带回那支藏匿了消息的银簪,谁知半途却插进个红袍人,以蘧蘧梦致你昏迷,探知银簪一事不说,将你怀中雷公藤换做蚀心毒,后又将你原样送回。”

  乐懿看着鱼传由震惊而至迷茫、恐惧不一而足的眼神,一时有些不忍,转脸却似狮虎见了猎物般死死将鱼传盯着,续道:“后来你按某所言,分了些药包中毒粉塞入晚翠园寺人食盒,某那时并不知此举能带来何影响,谁知歪打正着,竟逼得容妃狗急跳墙。”

  鱼传益发混乱,呆呆道:“狗急跳墙?”

  乐懿加深嘴角纹路,分明笑的模样,却因眼中毫无温度而显得格外肃杀冷酷,“容妃日夜监视淑兰殿,见了藏于食盒中的药,以为那正是她给的雷公藤,以为她终于抓住淑兰殿把柄,正好借机掀起波澜,便使人给两个寺人灌下毒粉好栽赃,谁知寺人许久未死,容妃急于求成,手头又再无雷公藤可用,不及细想便拿别样毒了结二人,就盼这一招能糊弄过去,以求扳倒淑兰殿。”

  鱼传颤抖着声音道:“殿下如何知道这些事……”

  乐懿靠近他,鼻息交缠,“你那好师父没告诉你么,掖庭局关了彰华宫一宫人,她已招认不讳。”

  鱼传怔怔的,“师父怎会与奴说这个。”

  乐懿:“那他与你说过么,母亲可是好算计,自你昏迷回来后,她便知道所谋走漏,已然无法由她安全传递簪内讯息,于是又生一计,每日于某晨省时表现银簪之重要,她知道以某脾性绝忍不下好奇,拜她一番铺垫,某不出所料窃出银簪,逼着泉绛霄将你我送出建明宫,也送出银簪消息。”

  鱼传晕头转向,“那,那夫人又为何要对奴下蚀心毒?”

  乐懿踱开,“鱼传,在你心中,师父,阿姆,某,究竟谁更重要?”

  鱼传下意识便道:“自然是殿,殿……”迟疑一时,忽地不知该如何选择,每个人单独面对,都是他心头最重,都是他舍命要护之人,可一旦并称,他脑中便梗阻,他模拟那幅场景,师父、阿姆、殿下同时遭遇绝境,他就一身一力,该当如何!

  乐懿回身,面上神色难辨,似乎失望,又似乎正中下怀,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你还不如俞传,他为了迦灵,连太叔仪都杀。”

  鱼传面色煞白,连连摇手,“不!不!不是那样,他没想过要他死,他只是,只是被骗了!”

  乐懿走近,直直望进鱼传眼中,“你不是他,如何知道他怎么想?”

  鱼传连连后退,退无可退,他缩在墙角,一手抵住乐懿身体,触手又有些灼热,他像被烫到,猛地撤开手,抬头便见乐懿垂目凝视着他,鼻间气息缠绕,搅得他益发心乱如麻,他抖着声音道:“奴是不知,可是,可是他对他那么好,他不会的,他答应乔妃寻找命符,只是拖延,他留了魂识在乔妃寝殿,但凡乔妃去找迦灵,他就知道,他就可以救出迦灵,他不会害仪太子……”

  鱼传终于扛不住乐懿威压,沿墙角滑坐地上,他抱住头,忽然痛哭失声。

  很久过后,乐懿开口,“你何时发现自己想起这些事?”

  鱼传仰起头,睁一双猩红的眼睛,放弃抵抗呢喃道:“就是那晚,闯宫失败,被红袍人送回那晚。”

  乐懿屈膝,一手攫住鱼传下颌,声音似寒冰,“都想起什么?”

  鱼传睫毛急速颤动,眼泪沾湿了整张脸,“仪太子,和俞传的全部。”

  乐懿放开鱼传,站起身。

  他身形已然蹿至187,立于当地俯视鱼传时,犹如山岳遮住太阳,将身前所有涂上幽幽暗影,异常渺小不算,还摇摆不定。

  “这就是你该死的原因,看来有人很不愿意你回想起这些往事。”

  鱼传茫然,“谁!”

  乐懿转了话头,“合作么?”

  鱼传:“……”

  乐懿凝视他,“条件就是,从此只听我一人招呼。”

  ※

  鱼传扯着乐懿穿过中庭,跨过回廊,动静有些大,把那暗中监视的黄门郎惊得连连探头。

  进了西配房,门户轰然阖拢。

  鱼传径直钻入床榻底下,抠起一块方砖摸出几样细碎之物,捡了其中纸包层层揭开,递过来,“这便是可与雷公藤以假乱真的硝石粉。”

  乐懿接着,看了看,放入袖袋,弯腰自一堆零碎中捡起颗银灰色的圆珠,用力一搓,银珠褪去表面颜色,细看竟是指头大小一粒南珠,莹润剔透流光华彩。

  乐懿木着脸,“我原本只是怀疑,以你性情,如何能忍住阿姆为人威胁而淹留某身边不去,后来明白雷公藤一事仅是母亲将计就计,便想,或许因你清楚一切是假象故此按捺得住,而你愿舍身相助她传递消息,也是出于你们素日亲厚。可是,你我经历诸多,这些事你却始终未显露分毫,这便极不合理。”

  乐懿弹开南珠,中空并无一物,他扯了扯嘴角,“你鱼传,一早就知泉氏与人传递消息并为之卖力卖命,与我出建明宫,假借我惹来诸人关注,也是刻意为之。”

  “显庆帝收你做徒,传你文武艺,又将你放在他唯一子嗣身边一同长大,即便如此,你似乎并不信任他,因为你也从未将泉氏行迹向他吐露分毫,为何?”

  “究竟泉氏得用什么手段,才能让你瞒着我们父子,利用我们父子,全心全意维护于她。我思来想去,你横冲直撞不懂遮掩,绝非值得托付机密之人,但你有一最大优点,但凡明白背后关键或者情义,你就是丢了命也会管住脑子。”

  乐懿“啧”一声,“这一点,被你师父看中,被我看中,想必,也被母亲看中。你既生死不惧,母亲便不能以此为要挟,那叫你死心塌地对她的,便只剩情义,比如,她正是你阿姆。”

  乐懿看着掌中南珠,探手自抠开的砖块下摸出个皮包袱,打开,内里整整齐齐摆放了各式工具,并一支未及完工的银簪,乐懿将手中南珠嵌在簪头,严丝合缝。

  乐懿“啧”一声,“手艺不错。”

  鱼传胸口剧烈起伏,半晌咬牙抬脸,笑了笑,“奴早说过,瞒不住的,不可能瞒得住殿下……”边笑边环住身体,缓缓将头埋于两臂间,又有声音溢出,“瞒不住的,殿下那么聪明。”

  乐懿烦躁,于室间兜转,他似乎很矛盾,有些不知该如何对付鱼传这个蠢货,他停下脚步,木着脸道:“你去吧,爱去哪去哪,老子这里用不了你这样的人。”

  鱼传胡乱抹了抹脸,直起身,膝行两步,仰着脸求道:“殿下,留下奴吧,奴,奴保证,只要奴在,绝不让任何人伤了殿下丝毫……”

  乐懿皱眉不语,缓缓走到他身前,俯低身,深深吸气,忽然闪电般压住鱼传唇舌,撬开他牙关翻搅扫荡。

  鱼传震惊,瞪大眼看着他,乐懿也看着他,气氛旖旎时,场面却好像拉锯战,凶狠中带着鹰鹫似的审视。

  不过片刻,鱼传合上双眼,陷入沉睡。

  郎九翻身进来。

  乐懿未曾回头,一手揽着鱼传缓缓直起身。

  郎九眼观鼻鼻观心,垂目拾起地上银簪,仔细翻看一时,“苋主,这真是传递消息所用的银簪?”

  乐懿凝视鱼传神色,呼吸,脉搏,一切太过正常,好像真的只是睡过去,他闭了闭眼,随口道:“当然不是。”

  郎九一惊:“甚!”

  乐懿抱起鱼传,转身看着郎九,“有人利用鱼传监视淑兰殿,便给他作出好戏而已。”

  郎九一怔,恍然道:“苋主特意嘱属下疏忽,使小圣人窃走血玉,亦是为此?”

  乐懿木着脸,伸手要来那块血玉,漫不经心翻看着,稍倾扔与郎九道:“得空找个首饰铺,把这玉镶一镶,给他做个玩意儿耍。”

  郎九瞠目,“这,据属下查证,这血玉有可能便是传说中之命符,乃圣人修习之精要,得之可使魂力大增,失之,命不久矣。如此宝物,仅作装饰恐怕太过暴殄天物。”

  乐懿不耐,示意郎九再看。

  郎九一手握了血玉,释放魂力细细探查,忽地面上神色遽变,“这不是先前那块血玉!”

  乐懿看着他,“是它。”

  郎九疑惑,“……”

  乐懿:“一直都是它,只是当中被某替换。”

  郎九似乎明白点什么,又不敢确信,便试探道:“为何?”

  乐懿冷淡的,“借鱼传之手,试试想要得到这块玉的人。”

  郎九喉间滚动,“那泉氏,确非小圣人之母?”

  乐懿眸中厉色一闪而过,顿了顿,还是答道:“不是。”

  郎九开始流冷汗,他被真真假假的转化一时搅弄得眩晕,他已然完全无法跟上乐懿思路,这种无措感太稀奇,不,生平未有,他自诩纵横江湖数十年,人心鬼蜮魑魅魍魉见得太多,如今尚能处苋山一席之地,凭的绝非蛮力,而是缜密的算计与决断。

  可是现下对着乐懿,他生出莫名惧意。

  乐懿蹲在榻前翻找,片刻后站起身,皱眉在郎九眼前晃了晃手。

  郎九悚然而惊,脱口道:“请恕属下……”又猛地顿住口,尴尬看着乐懿。

  乐懿皱眉,扫他一眼,扔过包盐梅,着他辨认。

  郎九收摄心神,细看一时,诧异道:“蘧蘧梦!此是天下圣物,属下仅听苋山先人说起过,‘苋山出玄木,千年淬炼魂,百魂蘧蘧梦,一梦寿天齐’,这般说来玄木魂竟是真实存在,以玄木魂炼制的圣药蘧蘧梦也确有其物!”

  眼中便流露出十分艳羡之色,被乐懿刀子似的眼神扫过,连忙转了话头,道:“属下照苋主吩咐,细查山中典籍,曾有少量记述,言道确有一味魂体分离剂,可重塑圣人三魂六魄,从而改变性情,甚而提升魂力,其中成分,便有蘧蘧梦。”

  乐懿不语,缓缓踱步。

  郎九:“莫非,给小圣人下蚀心毒之人,与那拥有蘧蘧梦之人有关?”

  乐懿停步,摇头,又踱开。

  郎九:“会否是那泉绛霄?毕竟,当初正是此人假冒显庆帝救下小圣人,并将雷公藤换作蚀心毒。”转念一想,又道:“可那泉绛霄,现下看来更像个好事者,行为毫无章法全凭意趣而已,这便着实令人不解。”

  乐懿扯了扯嘴角,暗骂,这老小子的章法就是讨好他亲爹,又有什么不能理解!此话却不便言说,只得强自忍耐了,指着那包盐梅,又摸出细麻裹着的碎饼渣,道:“拿去着人细辩,看是否确有联系。”

  郎九躬身应“喏”。

  乐懿又道:“那人如何?”

  郎九:“正如苋主预料,梁萧暗中派人杀了那宫人。”

  乐懿:“容妃处呢?”

  郎九:“此女颇有城府,自宫人被抓后,只管耽搁彰华宫,并无异动……倒是梁尚勤猴急,今日便使了夫人进宫探询。”

  乐懿皱眉,似很不愿提起,又不得不然,勉强道:“显庆帝呢?”

  郎九一顿,斟酌道:“属下潜入彰华宫时,曾与一红袍人撞面,但他并未声张,仅一路旁观属下行事,所幸先得苋主提点,属下未与之冲突。”

  乐懿反手击在沙袋上,哑声道:“他究竟要干什么!”

  郎九张了张嘴,又忍住,垂头不语。

  乐懿踱步一时,冷静下来,“窃簪之人可有结果?”

  郎九咬牙,躬身,“玄木郎追至南郊,那私窃之人不知如何竟似有所察觉,服毒而亡,”说着上前一步,两手捧了一物道:“除此麻黄纸外,其人身上再无有用之物。”

  乐懿接过看了看,“弦歌与食寮后生呢?”

  郎九闻言抹汗,眼里又透出敬慕之色,摸出一卷绢布递上,“弦歌身世极为隐秘,一时竟难追溯根源,倒是那后生,不止是食寮店主,并经营东西北三国商贸线,老巢正是陈家庄,一应细述都在绢中,至于二者是否玄木郎,还须再证。”

  乐懿一目十行看完绢中记述,凝身握拳连击沙袋,又一记侧踢收势,转手将绢布扔与郎九,“子时,你寻个机会,把这绢布给正殿送去。”

  一顿又道:“把鱼传,送修平宫,他师父处。”

  郎九应声“喏”,转身退去时,忽听着异动,他下意识便回头去看。

  恰见乐懿连拍鱼传心口数下,鱼传张口一呕,便跌出块鲜艳欲滴的血玉,那红光立时映得满室灿然,乐懿相了相,抬头望向郎九,“嗯”一声。

  郎九立时腿软,恨不能当场眼瞎,勉强站稳忙忙退走。

  待得人声阒无,乐懿紧紧握着那血玉,眼望鱼传许久,直至掌心剧痛,又往他肩胛骨下一击,仍将血玉嵌入鱼传体内。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