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回苋山之巅
第三十四回 苋山之巅
“世人看待匠阁，或誉为圣城，或比作鬼蜮之所，不管怎么称呼，实则阁中人皆知，它就是一座由各类零件构成，中央机代行总管运转的庞大硬体，阁中一切蓝天白云、鲜花流水都是以假乱真的虚拟之象。”
“这些现象在于磁力反转应用，简单说来，匠阁便是以世间万物为参照，相对逆行的另一组硬体。世间之光，是为匠阁之暗；世间之生，是为匠阁之死……”
“在下曾与三娘讨论，神圣为何创造匠阁？三娘说，这一切缘起于神圣无数次闯入西城，不为剿灭，是为印证。”
“西城凭空出现绝非偶然，它与我们这片大陆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三娘说，若将我们这片大陆比作神辟之所，它代表神圣最美好的想象；西城便是神圣的妄念与隐忧，是最不愿看到的某种进化，它之生命形态远远高于大陆。于大陆来说，西城是悬于头顶的闸刀，何时掉落倾轧，取决于西城何时发现他们需要大陆。”
“三娘说，西城尽管远胜大陆任何生命形态，但它毕竟滋生于大陆，遏制它，需要反其道而行之，故而神圣创造了匠阁。”
“经过数百年运转，匠阁渐趋成熟，西城也在飞速提升。”
石广神色怔然，良久无言，忽地一笑，续道：“三娘说，无论匠阁如何追赶，于西城总有望洋兴叹之慨。这些年匠阁运转支撑得艰辛，不论内部分歧动荡，便论炼室技术，我们也是越来越落后。更何况，内部分歧动荡耗去了匠阁太多的精力。”
“这分歧自坞墟与三娘独立于中央机，植入魂识开始，已然根深蒂固。”
“坞墟调试得太成功，魂识与躯壳完美融合，使得他甚至具备了人类的贪嗔痴妄，他妄图以匠阁统领人世，独尊大陆永享荣耀。”
“三娘的魂识与躯壳却始终无法融合，她必须时时更换能源，才能支撑运行。也正是这不融合与不稳定，以致三娘兼具了人与机械的两面性，同一件事，她能以人的视角揣摩，再以机械的视角论证。”
“正如大殿下之虑，若人世间充斥了匠阁躯壳，它可许人类更长的生命，更强悍的战斗力，甚而世间的王者也可由躯壳充任，直至躯壳攻陷这片大陆，人类消亡。可是再过无数年，培育仓里产出的躯壳也将消亡，追其究竟，控制躯壳的魂识总不过识波一类分支，无论如何，它也逃不出能量值耗尽的那一天。到了那天，就算培育仓里有再多躯壳，也将没有魂识可去驱策。”
“神圣是公正的。正如西城之识波，他们高高在上，视人类如蝼蚁，但有需求，成百上千的人类便要躺在他们的炼室与切割刃下随意肢解、试验。然而他们也有不可逃脱的命运，‘无法传承，能量耗尽，走向消亡’十二个字便是他们头顶的闸刀，看得见，却始终无解。”
“这十二个字也困住了西城识波的手脚，让他们整日忙于试验自救，而暂时忘记人世。”
“匠阁是另一个层面的西城，因坞墟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欲念，匠阁一再违反圣训，率先打破与人世的藩篱作融合试验，弱识波理性，强人类感性而得魂识，得每一具行动自如的躯壳。躯壳本欲兼具上述两者优势，创造更优于识波的生命形态，谁知，融合后未见多少两者优势显露，劣势倒被继承放大，终致那年烟老城之祸。”
乐懿踱步，忽地停住脚，插言道：“匠阁最初设置中央机一主一辅，表面看似坞墟主事，实则三娘才是可反转一切的暗手。”
石广竖起拇指，“果然瞒不过大殿下。”
一顿，续道：“烟老城之祸后，一日，在下予三娘检修数据，三娘暗中传言，让在下尽快备份，晚间再来拆除她之能源。”
“在下惊愕，问为何，这无异于主动折损她寿命。”
“三娘本不愿说，一再追问之下才言道，停止她的运行，可同时使坞墟数据自检，三娘已做好准备，趁坞墟自检她将以她之数据对坞墟作覆盖，一旦覆盖完成，这个世上将不再有坞墟，也不再有三娘，会产生新的中央机躯壳。”
“在下无法反驳三娘，心中多不情愿也只有遵行。”
“可在下太不情愿。那夜，陶沅截住在下，说她正值检修匠阁数据，得到入中央机的授权，检修中须记录操作过程，恰好也记录下在下与三娘的对话。”
“她问在下，是否不想失去三娘？”
“在下当时便明白她之意图，不仅未曾拒绝，甚而主动提出合作。”
“那夜，在下如约取下三娘能源，坞墟果然随之自检，陶沅依仗坞墟信赖，一早潜入数据源中，趁二者将近完全覆盖时使数据倒灌，如此三娘方得以留存，而坞墟，魂识尽毁，魂力尽归陶沅。”
“我们都以为，从此陶沅上位，三娘主控中央机，在下升任领事，匠阁便将开启新的篇章。”
“谁知大殿下竟带出坞墟一组记忆元，多年后，坞墟找来，窃走匠阁中所有三娘能源，并以此为挟，让我们表面遵从麻痹陶沅，待至准备成熟便是他坞墟再行掌控匠阁之机。”
“三日前，坞墟该当予三娘替换所用能源，可他并未履约。”
“我们便知，坞墟要动手了。”
“可巧，大殿下也来了。”
石广说完，吁一口长气，默然注视乐懿背影。
他们现下所处之地，乃坞墟模拟而成之幻境，背后支撑数据编码又另成体系。
乐懿站在祠堂门前听完石广一番话，正好破解了这一体系编码。
他却不急于发难。
转过身来，冷冷扫过石广，道：“因此你以须前往西城夺取三娘能源为诱，将某骗至此地，为的正是阻止坞墟再次祸害匠阁？”
石广颔首默认。
乐懿凝视他，目光却像透过他去往极远处，片刻后，乐懿袍袖一拂，地上落了几块拳头大小的银白之物。
石广趋前捡起，珍重收藏，弯腰一揖又伏地大拜，朗声道：“谢大殿下恩赐，石广任由大殿下驱策。”
坞墟一旁听了全程，此刻看石广待能源石那副视如己命的蠢样，嗤笑一声，道：“石广你这杀才，永远不能明白症结所在，那三娘之患，患在能源么？可笑！”
石广面不改色，“在下是不明白，不过，自有大殿下明白。”
坞墟闻言不觉周身一僵，闭嘴不再吱声。
乐懿瞥一眼坞墟，道：“你这幻境之术，何处习得？”
坞墟吞吞吐吐只管不答，未知暗中遭了俞传怎地挟制，忽地吼道：“你松开，松开，某说还不行！”
定了定神，方冷笑道：“这要问你苋山那叫牛砚的家伙，若非有他指引，某还寻不见苋山之巅，竟有如此大神通之境。”
乐懿：“先说你许了他何事，才换来这番指引？”
坞墟一滞，不得已道：“十五年前，某好容易自西城窃出一组合用数据，寻了石广，呔，窃了三娘能源，要挟石广为某培育这具躯壳，躯壳制作完成后，魂识融合很成功，只是有个问题，某之魂力总不能得到淬炼提升。”
“无奈之下，某只得四处寻找命符融合，勉强聚拢些魂力以用。”
“那日，某得知匠阁一队躯壳将外出办事，大喜，陶沅手底这些渣宰便没一个入得了爷爷的眼，果然追至半途，爷爷，咳，某不仅截获躯壳收集的物资，还一并夺了七个命符，快哉！”
“原本一切顺利，谁知中间出了诖误，魂力外溢波及周边几个乡民，咳，一村百姓，一时死的死伤的伤，好不晦气，你要知道，爷，某虽好权，于滥杀无辜却不热衷，只得舍些精力好歹救助些个有活气的。”
“正混乱，村里来了个家伙。某那时形容，与此前你们见着一般无二，除能言善辩外，就是座光秃秃的肉山，好不奇怪。这家伙见了某，却不似凡人一般惧怕，甚而与某攀谈起来。”
“某一时兴起，说了些古早年间的趣事，这家伙益发高兴，问某可知苋山？”
“近年苋山颇有些神秘事迹流传，某倒真听说过，也不知这家伙言下之意，只顺着他说了些久仰盛名之类的屁话。”
“这家伙高兴得很，也吹捧某几句，又言道，苋山之巅有一墟洞，素日总寻不见，只得雷电天时，墟洞方泛着金光乍现，苋山儿郎原先还不信，直至某日又是雷雨，伴随惊天巨闪劈过山脊，整个苋山都处于摇晃颠簸中，有儿郎外出执行任务晚归，滞留山巅果真瞧着墟洞出现。”
“那时本是白昼，乌云重压之下天地一片晦暗，儿郎却看见墟洞金光灿灿，一道道劈下的闪电顺着山脊没入墟洞，如此反复几次，墟洞之光映亮了半边天，苋山一时处于半明半暗中，煞是诡谲，又煞是壮观。”
坞墟说得得意，炫耀道：“那家伙不识好歹，某却明白，甚地墟洞，可不就是一处时空之隙，此等地方总见于匠阁诸多论证无果的数据之中，何曾有人亲见。”
“某当时便决定前往那时空之隙，要知道，时空之隙本就是能量炸裂之果，得此大缘法，某只需进得其间，魂力何愁不能重聚！”
“不料那家伙却拿起乔来，遮遮掩掩就是不言明墟洞位置。”
“某只得言道，若真让某寻见那墟洞，可助他实现一个心愿。”
“那家伙吞吐半日，方才道，他如今位居苋山九郎之一，苋主多年无踪，实则是每届郎九掌事，让某助他登上郎九位，便带某去寻找墟洞。”
“小小苋山掌事，何曾在某话下，某便应了他，后来确也助他登上郎九位，他尚且算得信人，果然带某寻着墟洞。”
乐懿看坞墟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真是不忍心立时拆穿他中人谋算，只心里暗叹郎九狡诈，又听坞墟在旁炫耀道：“说来可不是大缘法，那墟洞内，不仅有蓬勃无竭的能量，还有一座超高阶中央机残骸，呔，说来惭愧，某自认这世间若论中央机进化，翘楚者非某莫属，谁知见了这副残骸，竟是汗颜不已。”
“它似乎先于这片大陆便已存在，万事皆通却过眼如烟，是乃大化境也。”
“某便于那墟洞里一耽十数载，习得黑羽之术，也习得幻境编制之术，且重聚了魂力更胜从前。”
“期间因还须牵制匠阁内三娘、石广之事，又习得时空跃进术，可于须臾往返姑孰南坡与苋山之间。直到数年前离开墟洞，来此经营这片坞墟之地。”
言毕翻眼看石广道：“原自匠阁处窃来之能源，早不敷使用，后来予你那些，是某于墟洞中淬炼而得，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