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回进而未化
第三十三回 进而未化
鱼传攒眉良久，迟疑道：“当年匠阁陶沅拼着消亡也要重塑俞传，原来她早与乔氏一族勾连，不，是与元帝勾连，他们操控俞传潜伏仪太子身边，趁机以魂体分离剂使仪太子陷入沉睡？”
坞墟又笑，“真是个傻子，仪一世英名，怎地寻了你这么个马前卒，多简单一点关系，不该早就看透么！”
鱼传也不恼，瞪眼问：“你道仪太子两次毁于那团焦黑之物，却是何故？”
坞墟一声长叹，转瞬凝聚成型，仍是硕大长满黑毛一团，又散出黑毛绕鱼传巡睃，奇道：“你蠢笨得也算极致，他能留你在身边这些日子，连某都不禁怀疑，莫非真看上你，啧啧，模样倒真像神圣，可惜，笨得紧笨得紧。”
话锋一转，冷道：“当年与西城多次争战，神圣虽鲜少败绩，但总有那么一二次失手被困，西城志不在取命，却对神圣识波源至为好奇，西城侵入神圣魂体，截取他多段记忆，神圣岂是轻易就缚之人，他诱使识波截取的记忆皆是伤心悲愤之情，实则无关大碍，却不料这情绪于识波无益，于有心人便不好说。”
“譬如仪。”
“匠阁虽为神圣亲创，却从未有人与神圣朝面过，诸多训示皆以识波频段共享。”
“仪却不同，自能行走开始，便日日与神圣朝夕相对受其教授，可谓情义匪浅。”
“那年西城之外，仪寻见神圣后，多次随之攻入西城，神圣看他已能独立办事，便与他分道而行，起先一切顺利，西城败守，再困不住仪恐将失去重要成果，匆忙中幕阁提出释放神圣记忆行扰乱之计。”
“谁能料想，几段差点被西城扔进资料库的情绪元，竟引得仪陷入疯魔，若非神圣及时赶到，仪那时早成了西城试验品，何来此后种种。”
“某当年被陶沅窃权，留一组记忆元跟随仪亲历若干，又趁乱得到神圣记忆，原本不想用之于仪，毕竟，这厮虽可恶却聪明至极，哪会犯同样错误！可笑啊可笑，多少年过去，历史总在重演，这几段记忆再次引得仪失控，一路被某诱至魂力大阵，那团焦黑之物便是神圣记忆元载体，也是大阵法眼，他亲手触动法眼，某顺势吞噬了他，从此，仪之魂力尽归于某，某将不必再藏于此处虚空，哈哈哈……陶沅贱妇，待某取你小命来，哈哈哈……”
坞墟狂笑若癫。
鱼传听着不觉欢快，反倒倍感凄凉，他皱眉退了一步，又一步。
忽地那笑声像被掐住一般，断断续续里透出惊愕与痛苦。
坞墟剧烈颤动，周身黑毛抖落一地。
黑毛落地便生成簇簇触手，密密匝匝涌向坞墟，黑触手仿佛饿极的饕餮吞食坞墟躯体。
那“咔嚓咔嚓”的吞食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惊心，鱼传瞪眼又退几步。
坞墟怒吼，扭曲，诅咒，却无法阻挡他的身躯慢慢萎缩。
一个声音兀然响起，“坞墟，你当年如何败于陶沅，就未曾想过究竟么？”
坞墟浑身黑毛脱尽，变作惨白一团。
满地黑触手乌泱泱爬向它，一波退去又涌上一波，发疯般咬噬，吞食，眼看坞墟身躯急遽缩小，他发出低沉的呜咽，又狠声道：“彼仪之狡兮，望尘莫及。鱼传你这傻小子，哈哈哈，偏某相信了你，你说，你如何与他狼狈为奸欺哄于某？”
鱼传闻言连连摆手，“不怪殿下，真不怪殿下，若非坞墟你步步相逼，也不能激活某体内俞传全部魂识，他当年于听雁台下魂体两分离，原本就不打算再存活，是仪太子拼尽一身魂力送走他魂识，漂泊虚空；他之躯壳则被转入匠阁，又为泉绛霄劫夺。”
顿了顿，又道：“俞传魂识去往后世，竟遇见合适身体附着，并与乐懿相识。乐懿就是殿下，也是仪，他从后世回归，是迦灵与泉绛霄、显庆帝合力之果。”
“你诱某至阵中，却不防某体内还有一段俞传被压制的魂识。”
“大阵魂力充沛，兼之仪太子遭遇危机，外因内情作用之下，俞传魂识彻底激活，他之两世得以合并，修复了当初匠阁种下的禁制，及时帮助仪太子破你阵法，你眼下惨状，却不能怪他们任何一人，若非你狠辣，魂力反噬也不会如此剧烈……”
坞墟形状已然缩至常人体型大小。
他盼了数十年，悄然蛰伏窥探，好容易将乐懿、鱼传诱至魂力大阵，以为一朝功成，谁料溃不可挡，他知道大势去矣，纵声狂笑时嘶声道：“老夫休便休矣，仪小儿，你倒是现个身，让某好好瞧瞧你得意的嘴脸！”
乐懿自鱼传身后转出，依旧绛纱袍子青梅符，他点了点坞墟，漠然道：“某可饶你，不过你得送某与鱼传去往西城。”
坞墟一怔。
乐懿：“你可试试，魂识中是否多出一物。”
片刻后，坞墟怒吼：“滚出去，老夫宁可消亡，也不接受俞传这小子控制某魂识。”
乐懿：“消亡简单，只需俞传魂识稍作缴杀，你坞墟便从此于世上除名。当然你也可以有第二个选择，譬如接受俞传魂识与你共生，将来向陶沅算总账时，许你一个机会。”
坞墟犹豫，那体型却未停止缩减。
他蓦地吼道：“你先让这些黑毛退开！”
乐懿弹了弹手指，遍地黑触手渐渐虚化，消失。
坞墟咋舌，暗道：仪这厮确然不凡，黑羽乃某大机缘之下得到的法宝，从驯服到完全操控花费某十数载功夫，于他却无需半日，驯化得比之某便只有过之。
心下赞叹，偏嘴里不服，强干道：“送你去西城，可笑，那地方某此生不会再去，何况，某亦不知去法。”
乐懿懒怠与他啰唣，又弹了弹手指。
不过转瞬，便见坞墟剧烈颤抖，上下细长一条处处渗漏液体，顷刻间已在地上蜿蜒流淌。
坞墟吸气，颤声道：“听你的，听你的，去西城，去西城，让俞传这小贱，让他住手，撕碎了老夫魂识，大罗金仙也帮不了你等！”
乐懿弹手。
坞墟松口气，委顿于地。良久，那细瘦寡白一条慢慢显出人的五官身形，长约六七尺，竖瞳塌鼻方口，模样说不出的怪异，总归，还算像个人。
坞墟站起，叉腰细声问：“你待去西城何干？”
乐懿不答，转身往前走去，鱼传追上与他并肩，二人对视一眼，鱼传笑得咧开了嘴，小声道：“幸亏殿下于祠堂四面墙留了音符，殿下不是说不识得师父所教这套编码，怎地编得比奴还顺畅，奴一听，前因后果便都明白了。”
乐懿看他，“干得不错。”
鱼传耳尖飞红，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一时自己把自己搅搞得手脚忙乱，怔怔落在了后首。
坞墟缀在乐懿一侧，回头瞅一眼鱼传，插言道：“你怎地看上这么个傻小子，老天爷，蠢得要死！”
乐懿冷冷看过来，坞墟抿住嘴翻个白眼，想了想又道：“究竟为何要去西城？”
这时三人已然走回祠堂。
天空碧蓝如洗，和风徐徐。
堂口早等了一人。
坞墟见之便大怒，“是石广这杀才！”声未落人已疾掠而出。
石广像是早知会遇上他，不避不闪挺立阶下，甩手扔出件袍子，嫌弃道：“可遮遮吧，如此之丑还不知掩饰，难怪世人说起匠阁没一句好话。”
坞墟一怔，停步接了袍子往身上随意一裹，便冲至石广面前吼道：“果然是你这杀才搞鬼，否则他如何能寻到某！”说着转向怒瞪乐懿。
乐懿与坞墟擦肩而过，面无表情径直进了祠堂。
石广看坞墟一眼，尾随进入。
鱼传不知何处摘了些果子，衣襟兜着高高兴兴跑过，嘴里喊着：“殿下殿下，快看某找着甚！”
坞墟兀自独立，心绪久久不平。
又听得俞传于那魂识里道：“你当年不听他劝告，执意将匠阁引上歧途，终致被人利用，被身边唯一亲信戕害，这些过往说来确实叫人唏嘘，可正如他之所问，坞墟，难道这些年过去，你心里还是只剩下权益、尊大、仇讎？就未曾想过你究竟为何失败么？”
坞墟冷哼一声，“大哥莫说二哥，你那些过往比之某又强到哪里去？再说，你知道某与他当年旧事么，就来说嘴？”
俞传淡淡道：“某与乐懿共享识波频段，他之事有何不知。”
坞墟一怔，忽地笑道：“你？哈哈，他倒是放心，共享识波频段，他就不怕你这小贱，翻手覆雨么，这事你可得心应手至极。”
俞传不理他，自隐匿不再言语。
坞墟探头往堂内一瞥，鱼传围在乐懿身旁不知瞎乐些甚，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觉扯起嘴角暗骂：真个是傻，大敌当前不知防备，早晚够他哭瞎！
抬步进去，便听石广与乐懿道：“三娘与坞墟同为神圣自西城带出，他们原本并无躯壳，是神圣亲自改造西城躯壳以供他们附着，几番调试成功后，便决定由坞墟主导匠阁事务，而三娘作为备份以防不测。或者应该这么说，因为坞墟各项指标皆优于三娘，一早便定了二人一主一辅，各司其职运转匠阁。尤其三娘运转过程中始终无法真正解决魂力、魂识融合问题，故而需要特殊能源以为支撑。”
乐懿扫一眼坞墟，皱眉道：“陶沅当年若非得三娘助力，不可能毁了坞墟，当中内情又是为何？”
石广长叹，“说来可笑，正是为了在下。”一顿，又道：“在下一直参与调试三娘运转问题，坞墟在时，已然如此。”
“那年，仪与坞墟发生争执，在下就在炼室内清理数据，至今，那些话言犹在耳。”
“仪说，三娘正在进化，事实上，将会有更多高阶躯壳实现进化，拥有独立情感与智能，这些躯壳将形成特异的阶层，他们看似像人，有着人一样的情绪反应，他们能够快速融入人类社会，然而他们毕竟不是人，他们拥有无尽生命，他们多情的背后是一组组冰凉的数据，这必将使他们与真正的人类区别化，最终对抗。”
“仪说，躯壳不能流入人类社会，否则就是不可逆转的灾难。”
“坞墟那时极力反对仪，认为仪受了圣人思想，看似头头是道实则偏执，所虑无可论证，只管危言耸听。”
石广摇头，沉默一时，续道：“事实上，在下那时便已认同仪之所言，而仪之虑正是三娘之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