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部第五章迷雾重重
九重天界之上,玄华逸安宫中,恕德天王斟酌着面前的棋局,渐渐从香木棋盘上收回目光,放下手中的翠玉棋子,问坐在对面的敖峰道:“鹃儿的事办得如何?”
敖峰连忙起身,恭敬答道:“已然办妥!”
恕德扬手示意他坐下,继续问道:“她可曾将明远滥杀无辜之事告知玉儿?”
敖峰躬身谢座道:“她生性直爽,头脑简单,被俘之后,蒙殿下饶她性命,自是知无不言。”
恕德欣赏地点点头道:“你果然善于用人!”
敖峰道:“鹃儿这小妖报仇心切,修行又浅,正好为小神所用。”眼中尽是得意之色道:“鹃儿和她爷爷一样,都有个致命的弱点——容易轻信于人。”
恕德问道:“你确定她将来不会认出你?”
“小神并未以真面目与她相见。”敖峰成竹笑道:“而且为了万无一失,小神已毁去鹃儿的元神,令她灰飞烟灭!”
恕德笑道:“如此甚好!”又蹙起眉道:“玉儿对明远甚为敬重,而且情意颇深,纵然知道明远枉杀了攀云洞群妖,也未必会与他决裂。”
“主人放心!”敖峰二指夹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道:“小神还有一招妙棋,定会让殿下与明远恩断义绝!”
“好!”恕德随即也落下一子。
敖峰奸笑道:“只要殿下不再认明远这个师兄,就斩断了与佛界的渊源,佛界对他的庇护便不再出师有名,加之殿下本就不肯接受玉帝的恩惠,今后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主人您了。”
次日午后,展昭巡街回府,便到演武场监督众守卫操练。
鲁诚自荣升副统领之后,果然没有辜负展昭的期望,日日不辞辛苦,亲自率众操练,上任短短两月,已令府中守卫的各项技能都有明显提升。周庭身为统领,更是治军有方,奖惩严明,令众守卫心悦诚服。
展昭见他二人配合如此默契,十分欣慰,正欲去兵械库与新任的梁主事谈话,却见小顺子匆匆走来,低声道:“少主,您终于回府了,忠伯一早就来房中找您,见您出府公干,一直等在房中,已等了将近四个时辰!”
展昭道:“你劝忠伯先回房休息,我处理完公务,自会去客房见他。”
“奴婢劝了!”小顺子无奈道:“可忠伯就是不肯走,非要在房中等少主回来!”
展昭不忍让展忠枯等,只好随小顺子回房去了。
展忠在房中不住从窗口向外张望,见展昭迈进院子,连忙出门,走到他近前,拱手道:“小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展昭道:“让忠伯久等了!”
展昭踏入房门,一眼瞥见圆桌上熟悉的画卷,心中叹道:“忠伯急于见我,果然是为了这个!”
于是避开圆桌,走到书案前坐下,让小顺子搬过圆凳,请展忠也落座,问道:“忠伯近日身体可好?”
展忠道:“托小少爷的福,老奴的身子倒还硬朗!”
“那就好!”展昭道:“家中的事全仗您一人支撑,这些年来,着实辛苦!”
“此乃老奴分内之事!”展忠目光微转,笑道:“不过,家中若是有位主母,老奴便无需再这般劳心了,还望小少爷能早日……”
展昭不等他说出“娶妻”二字,忙吩咐小顺子为他沏茶,心中正思索如何转开话题,忽然想起展忠昨晚反常的举动,问道:“忠伯,关于我娘的身份,您是否知道些什么?”
须臾沉默之后,展忠抬头道:“老奴只知少夫人乃是上界神仙,不知为何流落人间。至于其他,便一无所知了。”
展昭道:“您既然不清楚我娘的身份,昨夜为何却说天庭中人不能相信?”
展忠张了张口,迟疑片刻才道:“小少爷可知,当年少爷和少夫人为何有家不回,却要避居桃园?”
“避?”展昭奇道:“为何要‘避’?”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爹娘是因为钟爱桃花之美才住进桃园。
展忠的目光渐渐飘远,回忆着当年的情景道:“小少爷有所不知,少爷夫妇成亲之时,原本住在家中,日子过得十分安乐,不久少夫人便有了身孕,全家上下更是一片欢愉。不料你降生当日,家中突然来了几位道人,说是天庭派来接少夫人一家三口回去的,为首之人还自称是少夫人的恩师?”
“太师父曾来人间找过娘?”展昭不解道:“当时我娘为何没跟太师父回去?”
展忠道:“因为他们都是假冒的。”
展昭心中疑惑:“既然当年这伙贼人都能在人间找到娘,太师父身为道教师祖,又有未卜先知之能,怎会不知我娘身在何处,却为何不来人间接我娘回天庭?”
只听展忠继续道:“只可惜当时少夫人刚刚生下小少爷,法力尚未恢复,没能看穿他们的身份,当即便答应跟他们回去,还将你交到了那个所谓的恩师手中。哪知他们竟是为杀你而来,若非明远大师及时赶到,施法将你救下,后果不堪设想。”
“师兄那时候就曾救过我?”展昭心想:“师兄恐怕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一直在暗中保护。当年我落入翠峰山妖魔手中,被师兄所救,想必也并非巧合。”
小顺子问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杀少主?”
展忠道:“据明远大师所言,从他们所使的法术来看,定是天庭中人,至于具体身份,就不得而知了。经此一事,住在家中已不再安全,于是明远大师将你们一家三口安置在一个偏僻的桃园,说那里有至圣之灵气,可保平安。大师离开之前,终是放心不下,还在桃园之外布设了结界。”
展昭不禁忆起当年,他曾要求到桃园外游玩,爹娘却断然不肯应允,原来就是这个原因。若非后来扶亥施法破了桃园的结界,恐怕仍无法找到他们。
展忠不想这些陈年往事令展昭徒增烦扰,于是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起身走向圆桌,拿起画像,回到展昭近前道:“小少爷还是看看画像吧!”
展昭见他又提起此事,不禁蹙眉,对展忠坦言道:“忠伯,我尚无娶妻之意。”
展忠道:“这么说,小少爷是不肯看画像了?”展昭摇了摇头。
展忠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其实老奴也不想逼小少爷做你不想做的事。可老奴身为展家的奴仆,不得不依照祖训行事!”
展昭心想:“忠伯又要把祖训搬出来了!”
展忠笑问展昭道:“小少爷可还记得祖训第三条是什么!”
“记得,当然记得!”展昭早已将祖训倒背如流。
展忠起身郑重道:“祖训有云,凡我展氏子孙,须以后代传承为重!”问展昭道:“小少爷是否该遵从祖训,尽早完成终身大事?”
“是!”展昭岂敢违抗祖训。
展忠道:“那这画像?”
展昭忽然想到一个托辞道:“我身在京城,公务繁忙,无暇回常州娶亲,这些画像看了也是枉然。”
“小少爷所言甚是!”展忠一拍额头道:“老奴真是老糊涂了!小少爷久在京城,身为朝廷高官,又深得皇上恩宠,常州那些平庸女子如何配得上小少爷!在京城选一位官宦之女乃至王公贵族为妻才是正途!”
“忠伯误会了!我并非此意。”展昭道:“我每日忙于公务,无暇考虑婚姻之事!”
“小少爷,你说什么?”展忠道:“展家三代单传,老爷十六岁便已成亲,少爷二十一岁已经有了小少爷,小少爷如今已二十有四,却还是孑然一身!小少爷迟迟不肯成亲,如何为展家延续后代香烟?老奴已年近花甲,若不能在有生之年看着小少爷成亲,”仰天含泪道:“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向老爷交代?如何向展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啊!”说着,竟以袖掩面,啼哭起来。
展昭虽知展忠七分是在演戏,但也能体量他一片苦心,不忍再让这位老忠仆为他的婚事操心,于是安慰他道:“忠伯不必难过,我答应您,尽早考虑婚姻大事!”
“那就好!”展忠立即破涕为笑:“小少爷向来一言九鼎,有小少爷这个承诺,老奴就放心了!”说罢,向展昭一拱手,便告退出门去了。
小顺子见展忠走远,忙道:“少主,恕奴婢直言,依照天条,少主不能娶凡女为妻!”
“我知道!”展昭缓步踱到窗前,负手叹道:“忠伯此次来京,似乎就是为了催我娶妻,我一日不成婚,恐怕他便一日不肯回常州。”见窗外红日已悄然西斜,问道:“申时将至,王朝、马汉怎么还没回府?”
小顺子道:“看来他们尚未找到王石的尸首。”
展昭提起巨阙,步出房门道:“我去看看!”
出了府衙,展昭穿街过巷,直奔西水门而去,行不多时,见三名官差迎面走来,为首的正是马汉。
马汉看到展昭,快步上前,拱手道:“展大人!”身后两名衙役也向展昭见礼。
“可曾找到尸首?”展昭问道:“王朝没跟你一起回来?”
马汉泄气地道:“我们整整找了一天,别说尸首,连一点血迹都没发现。王朝还在带人继续找,让属下回来请示大人是否还要再找下去。”
展昭心想,根据大人的描述,那冤魂不像是在说谎,或许尸首埋藏得极为隐秘,现场也清理的十分干净,所以不易发现。
思虑之间,展昭忽见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从旁边酒楼里窜出来,细看之下,竟是一只幼狮,大小身形与小狮王相仿,只是毛色并非银白,而是普通的棕黄。
随即,一个身材瘦小的店小二匆匆追了出来,后面还跟了好几个伙计,众人围追堵截,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幼狮捉住。幼狮的后颈被小二提在手中,拼命地嘶叫着,仿佛在哀求路人相救。
展昭叫住小二问道:“这幼狮是何人之物?”
小二见展昭向他问话,忙躬身答道:“回展大人,这是一个猎户送来店里的,已被一位贵客买下,说要红烧来吃,谁知它竟滑得很,刚从笼子里抓出来就溜了。”心想,今天也真是怪了,我在京城多年,从没听说附近山里有过狮子。
展昭见这只幼狮的形貌与小狮王颇有几分相似,一举一动都有小狮王的影子,不由得心中忧虑:“小狮王至今生死未卜,不知是否会同它一样沦为刀俎之肉?”见这只幼狮眨巴者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更不忍见其遭人宰杀,于是问小二道:“是谁买下了它?可否带我一见?”
“展大人请随我来!”小二向上一指道:“那位客官就在楼上。”
展昭抬头看时,见此处正是京城七十二间酒楼之中赫赫有名的“宜城楼”,心知这里的酒客都是达官贵人,想从他们手中买下这只幼狮,恐非易事。
在小二的引领下,马汉等人随展昭进入酒楼,上楼梯,过飞桥,跨栏槛,来到一处雅间外,小二躬身对里面道:“这位客官,有客来访!”轻挑珍珠门帘,对展昭道:“展大人请!”
小二随展昭等人进来,指着一位锦衣华服,腰系玉佩,头上簪花的男子道:“就是这位客官!”
展昭定睛一看,此人竟是日前殴打老汉夫妇的韩王之子赵阔,身后正是他那几名随从。
赵阔自上次吃了亏,一直耿耿于怀,此刻见到展昭,又是愤恨,又是厌恶,斜靠着雕花木椅,冷笑道:“这不是展护卫吗?莫非是后悔那天得罪了我,专程来赔罪的?”
展昭并不接话,向赵阔拱手施礼道:“展昭见过小王爷!”侧目看向小二手中的幼狮道:“展昭今日前来,乃是有事相求。”
“你有事‘求’我?”赵阔立刻来了精神,坐直身子道:“我没听错吧?”心想,这可是报复的好机会,轻蔑问道:“你求我何事?”
展昭道:“想请小王爷将这只幼狮让给展昭。”
“什么?”赵阔瞠目道:“你来求我,竟是为了这只小畜生?”冷哼一声道:“我既已买下它,它就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让给你?”望着幼狮道:“这小狮子,我今日是吃定了!”
展昭早知他不会轻易让出幼狮,恳切地道;“我与它一见投缘,不忍见它被烹为菜肴。”拱手道:“还望小王爷成全!”
赵阔眼珠转了两转道:“展护卫毕竟是御前的人,既然你这么想要这只小狮子,我不妨就给你个面子。”扬手摘下头上的簪花,笑道:“只要你喂它吃下这朵海棠,我便把它让给你!”
马汉心想:“这分明是故意刁难!狮子生来食肉,怎肯吃素,何况是吃一朵花?”
展昭也觉得此事绝无可能,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转头见那幼狮竟向它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似乎在说:“你只管喂,我一定吃!”
展昭早已见过小狮王那般通人性的狮子,这只幼狮会有如此反应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心中不免奇怪:“为何我遇到的小狮子都这么有灵性?”
赵阔及其随从见展昭接下海棠,将花朵喂向幼狮,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盼着展昭当众出丑,却万万没想到,幼狮未等海棠喂到它嘴边,便伸长了脖子,一口把整朵花咬住,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转眼间已全部咽了下去。
除了展昭,雅间里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展昭含笑对赵阔道:“它已将海棠吃下,请小王爷信守诺言!”
赵阔狠狠瞪了幼狮一眼,长出了一口气道:“罢了,我把它让给你便是!”心里仍是不甘,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道:“不过,我买它可是花了不少银子!”
展昭道:“花了多少,我还给小王爷就是!”
赵阔扬起右手,五指张开道:“就是这个数!”
小二心中不解:“不是只花了二十两吗?怎么变成五十两了?”
“五十两?”展昭问道。
“不!”赵阔奸笑道:“是五百两!”
小二闻听,惊得脚下险些一个趔趄,心想:“五百两都能盘下这层酒楼了!”
马汉怒视赵阔,心中愤愤道:“简直是讹诈!”
“怎么?嫌贵?”赵阔见展昭不语,笑道:“东西是我的,我想卖多少银子,就卖多少银子,你若是嫌贵,大可以不买!”
展昭心想:“他出价虽然不公,但买卖之道的确如此。赵阔此人向来睚眦必报,当日我救下老汉夫妇,便与他结下了梁子。与其有朝一日,他在公事上胡乱搅扰,不如今日让他在小事上占些便宜,化解他心中的怨气。”于是对赵阔道:“好,五百两就五百两!”
赵阔得意地点点头,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摊开道:“银票呢?拿来吧!”
展昭身上的银票,加上马汉的,也只有三百余两。
展昭将银票递给赵阔道:“我只有这些,还差二百两,小王爷稍等片刻,我马上派人回府去取。”
赵阔不屑道:“没有银子就不要买,我现在就想吃狮子肉,没闲功夫等你。”
展昭道:“小王爷既已答应把幼狮让给我,岂能出尔反尔?”
“我是真心想把它让给你,是你身上的银子不够,怎么能怪我?”赵阔道:“难道你们开封府的人还想强买强卖不成?”见展昭无法反驳,吩咐小二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小畜生送到后厨,给我红烧了!”
小二看看赵阔,又看看展昭,哪一个都不敢得罪,进退两难之间,忽听一人进来道:“等等!”
众人闻声看去,见来人是个相貌端正的男子,看样子四十多岁年纪,一副商人打扮,腰间玉佩虽是普通花纹,质地却比赵阔的还要润泽通透。
他进得门来,不屑地看了赵阔一眼,向展昭拱手道:“展大人,你们方才的话,在下在隔壁全都听见了。他不就是想要银子吗?”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这是二百两,加上您的三百两,足够了!”
展昭道:“展某与兄台素昧平生,岂能受此厚赠?”
那人郑重道:“在下姓顾,单名一个‘恒’字,乃是外地客商。久慕展大人忠义之名,能为您效微薄之力,是在下莫大的荣幸!展大人若不嫌弃,就请将银票收下。”
展昭见他面带忠厚,言语诚恳,若是拒绝,反倒辜负了他一番盛情,于是拱手道:“既然如此,展某就暂借顾兄的银票一用,日后定当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