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个坑·光脚的还是怕穿鞋的
瞧见叶夫格拉夫领着米哈伊尔走远,沈芃转动已经僵硬的脖子直愣愣地看着剩下俩下等种有序地清理房间,而后大梦初醒那般拔腿就往厕所跑。
她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操,操他妈的,死妈玩意儿,疯了,全疯了……”
女童目光呆滞地念叨着,蜷缩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混吃等死的日子过得多了就会放松警惕,在真切地面对了死亡之后,沈芃终于意识到了——
生命于此是无比脆弱的东西,不论是吸血鬼的还是人的。
不过话说回来……
她被吸血鬼咬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领便当啊?
不对,她都被咬了,还怕它们个几把!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啊!
这么一想,沈芃总算捡回了点往昔芃哥的气势,冲了马桶站起身,杀气腾腾地往外跑:“劳资要去打疫苗!”
然后满心满眼都是疫苗的沈芃不出意外地被抓了回来锁进已经收拾好了的房间。
沈芃:“MMP。”
被一同打包锁进来的还有一份炸鱼薯条。
沈芃面如菜色。
作为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五星红旗下的五好少年,沈芃自然是没见过杀人斗殴的阵仗的,之前看了那么一遍现在正是什么都吃不下的时候,再见到那不好吃又特么油汪汪的炸鱼薯条一时之间自然一阵反胃。
她扒着洗手台吐了几口酸水,回头闻见炸鱼薯条的油炸味的时候免不了又吐了两口。
沈芃觉得她今天算是废了。
说来沈芃在思考事情换句话说就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由于瞳仁比较小的缘故,她的眼神看上去凶凶的,一面无表情还挺唬人。
看上去凶凶的沈芃正扒着水龙头泪洒洗手池,却听闻门声一响,她死气沉沉地抬头望去,发现是被扭送过来的米哈伊尔。
小崽子现在换了件干净衬衫,原本的那套沾了血的脏衣服被他死死抱在怀里。
沈芃的表情漂移了两下。
她现在怎么看米哈伊尔怎么像叛逆期离家出走结果被逮回来的贵族种——虽然从这个小崽子的表现来看他跟吸血鬼有血海深仇。
“米哈伊尔……”她心情复杂地开了口。
米哈伊尔闻言往她那抬了抬眼,沈芃被他那冷锐的表情吓得抖了一下,怂得浑然天成:“霸霸!”
米哈伊尔:“……”
“霸霸您渴吗?霸霸您饿吗?霸霸您要吃炸鱼薯条吗?霸霸我这还有昨天夜宵留的牛角面包您要来两个吗?”小姑娘几乎要缩到洗手台下面。
米哈伊尔没想理她,但他嗅到了空气里的油炸食品和胃酸混合的古怪气味,不免皱了皱眉。
见他皱眉,小姑娘吓得眼泪花子在眼眶里直打转。
他上前两步。
她嗷呜一声哭出来了:“……霸霸您能不杀我吗?我都快死了霸霸您给我留个全尸好不好啊!”
米哈伊尔头痛地扶了扶额头。
——这小丫头见人就喊霸霸的习惯哪来的?
手指触碰的地方传来连绵不绝的刺痛,粗糙坚硬的质感和纱布迥然不同。
他反应过来。
这是才结好的痂。
“米哈伊尔,你饿了吧。”
粘稠的、装灌于红酒杯中的血。
明明就是进食,为什么非得搞这些繁琐奇怪的程序。
殷红的血液在高脚杯中晃动的时候挂上杯壁,又顺着纤薄光滑的杯身往下淌。
鲜血入喉。
——不伦不类。
原本刻印于身体上的伤痕随着血液的摄入而飞速愈合,一杯饮尽,伤口的愈合也戛然而止。
眼看着足以威胁到他性命的新伤愈合完毕,叶夫格拉夫收回红酒杯。
“就到这里吧。”
与年轻面容截然不同的枯瘦手指拂过他的右眼,这里的伤口在之前他主导的那场猝然的发难中彻底崩裂,现在他的右眼上还糊着一层粘稠的血。
从颅脑贯至眼部的伤口是在他成为吸血鬼之前留下的,就算现在能依靠吸血鬼的体质愈合可还是会留下疤痕。
叶夫格拉夫慢条斯理地把沾了血的指尖就着他的衣服擦了擦:“你得学着捕食,我的后辈。”
被血液糊住的眼睛无法睁开,米哈伊尔只能用一只眼睛瞪着他。
“想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叶夫格拉夫的神情变得漠然,他俯身掐住少年的脖子。
少年的身量还没长开,在他挣扎不了的情况下对于成年男人的手掌大小来说掐住他的脖子跟掐住一只鸡的脖子一样轻而易举。
“你如果死了,我不介意把你的尸粉送回狗镇跟你的同族们葬在一起。”
本来已经放弃挣扎的米哈伊尔的表情又一次扭曲起来。
同族——
同族们——
古斯塔夫、列昂尼德、斯捷潘、瓦西里、瓦莲京娜、拉达……
还有母亲。
察觉到他情绪起伏的叶夫格拉夫垂眸瞥了眼他又一次弹出来的指甲,缩回了掐住他脖子的手:“收回去,你是贵族种,我不记得我教过你不分场合地使用獠牙和利爪——我不希望我的后辈被说成不懂礼节的野兽。”
说着,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被叠得很好的小帕子,一根一根手指地擦过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我记得,你有个弟弟吧?”
米哈伊尔倏然一惊,被血之盟约压制住的语言能力让他说不出任何话,能做到的只有威胁地向叶夫格拉夫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
“你如果死了,我们就得去找你的弟弟了。
“——不要让我失望,米哈伊尔。”
叶夫格拉夫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下等种领他回房间,随后提醒道:“带他换件衣服吧。”
过去在这里是得被扔进垃圾桶的东西,吸血鬼需要记住的只有成为吸血鬼之后的一切,刻于他血脉里的印痕该被洗去了,无论是人类的还是天狼的。
而且——
“霸霸,这衣服都快馊了……”
眼瞅着小崽子在和他那件沾满血污的脏衣服抱得难解难分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出演蓝色生死恋,沈芃缩在房间另一角,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显得相当复杂。
米哈伊尔往她那瞥了一眼,成功阻止了沈芃接下来的所有吐槽。
他仔细清理了一遍洗手池,然后把那件脏衣服珍而重之地泡在了水池子里,跟着开始了时间漫长的搓洗。
脏污倒是好清理,相对而言比较难搞定的是血渍。
他之前伤得惨烈,而且在来的路上策划逃跑了数次,因为拒绝饮血而无法迅速好转的伤口撕裂了一回又一回,衣服上的血渍层层叠叠斑斑驳驳,已经没办法洗干净了。
米哈伊尔看着洗不干净的旧衣发着愣,手指一点一点地抚过破掉的几处。
仿佛有一只手温柔地落在他的头顶。
“我的米沙一定能成为、非常温暖的存在。”
父母为孩子所起的名字总是包含着他们对于孩子的期望。
米哈伊尔。
如上帝那样。
慷慨大度、善解人意,能够给予这个世界更多的温暖。
但这个世界并不值得他给予名为“温暖”的情绪,同样地,上帝也并不慷慨。
朋友、亲人、自由,上帝一夕之间就几乎收走了他的一切。
为什么偏偏是狗镇?为什么偏偏是他?
——不公平。
所谓的“命运”,真是、太不公平了。
利爪悄然从指尖探出,米哈伊尔躲闪不及,本来就很破的衣服上又添了一个口子。
他抿紧了嘴唇,努力收回利爪,小心翼翼地继续搓洗着已经洗不干净的旧衣——就像只要洗干净了这件衣服便还能抓住他所期望的东西那般。
然而怒意和悲伤的情绪让他根本无法控制利爪,在又一次给旧衣添了口子之后,米哈伊尔终于放弃一般地撒了手。
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翻找利器,尖利的指甲把木制家具刮得极其难看,沈芃跟着他的方位不断变换自己占的墙角的位置,就怕这小祖宗一个不顺心杀她祭天。
翻了一圈还是找不到利器的米哈伊尔泄愤似的把利爪往墙壁里戳,随即他努力倾斜自己手掌的角度,像是要把手掌贴上墙壁。
墙壁在爪子的作用下跟奶油蛋糕没什么两样,被他可劲造了一圈的指甲依旧坚|挺地存活在他的指尖,而墙壁上已经多出了好几个如同被钻孔机打出来的洞。
沈芃青着脸把被单铺盖在自己身上裹得更紧。
她算是看明白了,小崽子这是想把爪子给折了。
发现爪子折不了的米哈伊尔停止了拆家的行为,面对窗户站定了。
外头正是夜半时分,房间这明亮的灯光足以让米哈伊尔的身影倒映在光滑的玻璃上。
他看着玻璃中倒映的和他格格不入的精致衬衫以及添了疤痕的自己的脸。
他想起了叶夫格拉夫的话。
“哈,真像条听话的小狗。”
沉默片刻,他伸手拉直了自己右侧的额发,另一手干脆利落地往下一挥——
银白色的发丝落了一地,米哈伊尔右侧的额发突兀地秃了一块,零零碎碎歪七扭八,看起来跟狗啃过似的。
沈芃的嘴角抽了抽,她往前挪了挪,犹犹豫豫地:“……你还好吗?”
米哈伊尔没有回应。
等了许久,沈芃见他什么都不想说,又鸟悄地缩回墙角。
站在窗前的少年佝偻着背脊,并不宽阔的肩膀终于颤抖起来。
她听到了他不成声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