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个坑·你妈的,为什么
雪下大了。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风,沈芃吸了吸鼻涕,又缩到米哈伊尔身后了。
女童的一双裹了棉布的小脚在空气里晃晃荡荡,而被雪水浸透的皮鞋已经扔在了半道儿上。
她和米哈伊尔碰头之后跟着他走了一小段路,米哈伊尔发觉她走路姿势不太对劲,脱了鞋才看见她的脚踝上布满了零零碎碎的血口子,脚底板也磨出了水泡,而她的脚早被冻得麻木,十粒脚指头红得就像十根水萝卜。
直到那时沈芃才惊觉似乎真的有点儿疼。
“真是个娇孩子,这才走了多远啊。”
米哈伊尔嫌弃地说着,手上倒是动作麻利地帮她把双脚包扎好了。
包扎完,沈芃伸脚去够摆在旁边的鞋子想穿上它,然而米哈伊尔把鞋子放远了,自己转身蹲在沈芃面前。
“上来吧。”他说。
少年的肩膀并不宽阔,却很结实,看上去挺靠得住的样子。
实际也确实如此。
他把沈芃照顾得很好,只要她缩在他背后就不会有冷风吹到她身上。
倒不是因为体贴,比起这个他更像是习惯于如此而条件反射做出的举动。
米哈伊尔背起沈芃,认准了方位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去。
被冻了许久的血管在超负荷运转,离开了冰雪的脚渐渐泛上热意,最终竟烫了起来。冻伤的地方承受不住那么大规模的血液流通,开始变得又麻又痒。
沈芃活动着自己的脚趾缓解症状,同时缩在米哈伊尔背上猛打哈欠。
今天的经历过于丰富,先是拆家后是炸楼,然后又是徒步三四公里的艰难下山路,这具小孩子的身体快到极限了。
沈芃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米哈伊尔把软趴趴地挂在他背后即将进入冬眠的沈芃往上提了提,沈芃被他给颠醒了,举目四顾慌得一批:“敌袭?!”
“……你还真是心大。”少年呵呵了一声,嘴上毫不留情地批了她一通,随后又减缓了下山的脚步,让自己走得更平稳一些。
沈芃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瞪圆了眼睛:“我不困!真的我一点儿都不困!霸霸还没睡我怎么可以在革命尚未成功的时候安逸地入睡?我要和您共进退!”
可惜米哈伊尔背着她,望不见她那真诚的眼神,不然……
他还是不会相信她的鬼话。
米哈伊尔顿住脚步,从后槽牙牙缝里挤出一句:“再说一句,扔你下去。”
“……嘤。”沈芃委委屈屈地捂住嘴。
然后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
气氛,有些尴尬。
“呃……啊——让我们荡起双~桨,老鸨划船不靠浆靠浪~”
米哈伊尔额角上的青筋欢快地跳了起来。
小姑娘确实不说了,她改唱了。
“闭嘴!”他打断了这首歌词走向越来越清奇的歌,“睡觉去!”
背上的小姑娘被他吼得抖了一抖,原本环住他脖子的手臂缩了回去。她本想和米哈伊尔保持距离,结果发现自己不揪着点东西稳不住身体,一双手又攀住他的肩膀,吸溜着鼻涕迎上扑面而来的冷风。
世界清静了。
米哈伊尔想着,继续往山下走,走了没两步便发觉沈芃的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顿啊顿,最终一下巴磕上他的肩膀。
刚开始发育的少年由于不太喝血而营养不良的缘故只长个子不长肌肉,瘦骨嶙峋的肩膀被沈芃这尖下巴一磕的滋味真是非一般的酸爽,他痛得几乎要原地跳起,而后想到自己身后还背了个人,又默默地把身子往前倾了倾。
沈芃磕了这么一下也没清醒多少,扑面而来的冷风都挡不住周公拉她的力度,她只条件反射地说着:“我……我没睡……我不是,我没有……”
话是这么说,手臂倒极其实诚地又环住米哈伊尔的脖子了——要睡的话还是挂着比较方便,攀着的话手上得使力,睡着了一撒手指不定得现场表演个空中翻滚一百八,大头朝下砸开花。
“我只是……”调整到了舒适的姿势,女童细若蚊呐的话音终止了,她下意识地偏头蹭了蹭少年蓬蓬软软的头发,一歪脑袋便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周围大雪无声。
雪吞没了天地间的色彩,连声音都变得模糊。
作为从小生活在高纬度地区,一年到头看不见几次春暖花开景象的人,米哈伊尔倒是很适应周围的环境。
不过雪能给猎物掩护,也能给猎人掩护。
明白这一点的他捡着隐蔽的位置落脚,足迹又迅速被纷落而下的雪花掩盖。
一路上大雪纷飞的场景让他恍惚有身处于狗镇附近的那片雪原的错觉,即便是在现在这种越狱的紧张氛围下,他的思绪依旧不可遏止地跑偏了。
今年尤里才开始学习打猎,不过对于小孩儿来说,有哥哥陪同的名义上的打猎其实就等同于实际上的出去玩,猎物是没打到几次,狗镇周围的山林倒是浪了个遍。尤里生性好动,出门就是撒手没,不等他皮得筋疲力尽米哈伊尔是决计拖不回他的,所以吉罗夫兄弟回程途中的日常总是他背着他弟,他弟趴在他背上睡得哈喇子直淌。
小孩儿皮实,心也挺大,趴他背上搁哪都能睡得昏天黑地,醒来便可以见到母亲以及她做的小点心,日子过得简直就像一头幸福的小猪。
……而他是放猪的那个。
现在,弟弟是不在身边了,但他依然觉得自己摆脱不了放猪的命运。
猪成了他背的这个。
下山的路很长,好在一路上没有吸血鬼的阻挡,米哈伊尔的脚程也快,他们总算是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到达山麓。
山麓上遍布着零星的枯草,而山麓往下的平地则是望不到尽头的白茫茫一片。
此刻恰是黄昏,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于有了短暂的停歇,夕照冲破云层落在山麓之外的平地,半块平原都被夕照晕染成了橘色。
然而诡异的是,没有一点光能照到山麓上,那些橘色的光从看不见尽头的远方蔓延到山麓,而后极为突兀地消失了。
米哈伊尔再度查看了四周的情形,蹙紧眉头的同时上前一步。
他跨过了夕照与山麓之间极其明显的分界线。
那一刻少年觉得自己仿佛穿过了一帘虚幻的水幕,眼前洒满夕照的平原霎时扭曲——
他瞪大了眼睛。
趴在他背上熟睡的沈芃像是也察觉到了异样一般清醒过来,她一边打哈欠一边下意识地往他发尾蹭,迷迷糊糊地攀着他的肩膀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发起了呆。
沈芃有点起床气,醒过来之后会习惯性发呆,她懵懵然地缩在米哈伊尔背上,在瞧见面前迈着猫步路过的女郎时总算捞回了点语言能力。
“……路子很野啊。”
她和米哈伊尔一脸复杂地看着女郎的金色大波浪卷发以及同款的大波浪身材,一时无言。
女郎画着一副劣质的烟熏妆,眼线几乎就要晕到下巴上去了,最亮眼的则是她穿的鱼骨束腰和吊带网袜,简直就是大哥的女人。
大哥的女人的十指指甲涂得红艳艳的,衬得她的手指越发苍白瘦削,指尖还夹了一支细长的薄荷烟。
她有些好奇地眨了眨一双几乎能勾人魂魄却被眼线液糊得惨不忍睹的漂亮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奇特的组合,张嘴吐出一串英文。
两个人懵了。
女郎却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似的挑高了一边的眉毛,随即吸了口薄荷烟,调笑着往米哈伊尔面门上喷,米哈伊尔猝不及防地吸了点烟气,二手烟的味道实在算不上好,他后退几步,呛得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而她却跟来时一样迈着猫步晃晃悠悠地走了。
沈芃望着女郎婀娜的背影沉思良久:“……米哥,你女人?”
闻言,米哈伊尔用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回头望了眼趴他背上的沈芃,随即——
迅速果决地撒了手。
沈芃摔了个屁股蹲。
不人道,太不人道了,连玩笑都开不起。
沈芃腹诽着拍了拍衣裾,然后热情洋溢地跟着米哈伊尔往出走:“诶米哥米哥我错了!米哥我真的错了!”
米哈伊尔真想回到下午碰见沈芃的那一刻,把一时心软捡了这个小姑娘一起走的自己给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