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编
第五章编 “昨天怎么自己先跑了？”
四年前，十六岁的梁弯从高中辍学，跟随母亲来到继父所在的城市，花城。
这是一个还未开发完全的旅游小城。街道边种着高大的凤凰木，开花的季节整个小城都似乎浮在一片片的火云之上。梁弯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钟彦的。
那时梁弯跟着继父的一个亲戚，在花城最大饭店的后厨做学徒。有一次饭店要举办一场政府组织的大型招商会，所有的女孩子都被调到贵宾区做接待工作。梁弯也被人从厨房喊出来，换上女服务员的制服短裙，在自助餐会中照顾客人用餐。
钟彦是所有贵宾中最年轻的一个，当然也是最帅的。梁弯的小伙伴们争先恐后地跟在他身后——想要在他手中酒杯空了的时候，为他换上一杯酒；或者在他的眼神看向某道菜品的时候，及时将盘子举起，送到他面前。
经理很快发现了餐厅里的这种不规范行为，干脆禁止所有人靠近钟彦，除了未成年的梁弯。因此梁弯成了钟彦的专属服务员，在长达三个小时的餐会时间里，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围着他打转。
钟彦虽然作为钟氏集团的掌门人，身份贵重，可是在花城这样固守成规的小城里，没有关系和人脉，根本吃不开。他在餐会中四处游走，与当地的土财主们频频举杯，努力寻找合作机会。最后他终于醉了，在梁弯一不留神的时候，跌跌撞撞地推开餐厅门走了出去。
月光妖娆，夜色寂寂。餐厅里的灯火和人声渐渐远去，梁弯顺着一条蜿蜒的石子路在花园里越走越深。最后终于找到了钟彦，却见他一个人斜斜靠在一棵树下坐着，微微闭着眼。
“钟先生？钟先生您还好吗？”梁弯走过去，轻轻地问他。
钟彦没有动静。
忽然一朵花从天而降，正落在他大理石般的前额。梁弯屏住呼吸，悄悄伸手，想要替他拿下来，可这时他却忽然自己醒了。
他困惑地对着那半个巴掌大的金黄色花朵楞了半天，“这是什么？”
梁弯向他解释道:“这是三角梅，钟先生。”
“原来这就是三角梅啊！”钟彦叹息了一声，又抬头看向梁弯。
月色下他的眼神朦胧而悠远，“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梁弯道:“是，十年前你还抱过我。”
钟彦久久地盯着她的脸，最后终于想起来了，“小丫头不是说好了要来我家吃樱桃的，你怎么没来？”
那天钟彦趁着醉意和梁弯聊了许多。他告诉她这些年来的经历，说他组建了自己的动画公司，然后又亲手卖了。而这次来花城，是想在这里建一座主题公园。不过几天来他到处受挫，事情没有一点进展，令他感到非常沮丧。
作为回报，梁弯也告诉钟彦自己在后厨的悲惨经历。切菜切得手断，特别害怕被安排炸东西的活儿。她的师傅其实水平不怎么样，至少蚝油菜心这道菜，就不如她能精准地掌握火候。
两个人就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半夜，直到金色的三角梅铺了一地，餐厅都关门了也毫无所觉。
梁弯本来以为，钟彦酒醒之后就会什么都不记得。可是没想到到了第二天中午，钟彦却出现在饭店的餐厅。服务员上前殷勤点餐，而后菜单送到后厨，大家才发现，钟大少爷在长长的菜单里只勾了一道——蚝油菜心。
钟大少爷很有礼貌，可是口味也是真的挑剔。每一次上菜，他只拿起筷子吃了一口，便挥手让服务员过来，重新再点一道菜，还是蚝油菜心。如此反复三次之后，梁弯的师傅战战兢兢地从后厨走出来询问，“钟先生，这道菜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钟彦却道：“也不是，只不过它不是我想要的味道而已。”
在钟彦的餐桌上摆了五盘蚝油菜心之后，梁弯的师傅终于崩溃，梁弯被推上灶台。这是她当学徒以来第一次上灶炒菜，按照这一行的规矩，她本来至少还得再等一年。
钟彦好像真的是她的知音，第六盘蚝油菜心一上来，他就尝出了不同之处。钟大少爷高兴之余，对厨师的手艺不吝赞扬。大堂经理喜不自胜，按照惯例将梁弯请出厨房，当面感谢客人的夸奖。
钟彦却抬头看着梁弯，一脸宠溺的笑，“昨天怎么自己先跑了？”
之后的每一天，钟彦都来餐厅吃饭，梁弯成了他的专属厨子。她总是拿钟彦当小白鼠，让他试吃她新学的菜。而钟彦总是一面皱着眉头吐糟，一面把面前的菜全部吃光。
钟彦在花城待了一年。一年以后，他想做的主题公园建成了，他也该回钟氏集团了。临行前他捧着一大捧玫瑰向梁弯求婚……
……
“求婚？钟彦三年前就跟你求婚了？”
三年前的梁弯才十七岁，钟彦真的这么急？众人纷纷捂着嘴惊呼。
梁编剧发现这个情节可能有些过了，赶紧往回收，“不过我拒绝了他。”
老太太却着急道：“怎么拒绝了呢？我们家老五还不够好吗？”她沉浸在故事里，完全忘记了梁弯现在已经成了钟家媳妇的事。
梁弯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叹息道：“就是因为他太好了。钟彦十七岁创立自己的公司，而我呢，十七岁还在后厨做学徒。他说等我三年，可我却觉得，即使我到了二十岁，也不会有他二十岁时那种卖掉自己公司重头开始的勇气。我们差得太远了，唉，是我配不上他。”
老太太抚掌惋惜，“傻孩子，两个人在一起还计较什么高低？又不是找什么对手，过日子就是搭伴儿，只要你们自己觉得舒服不就行了吗？”
梁弯诚恳认错，“是，都怪我那个时候太年轻了，把自尊心看得比爱情还重。”
她缓了缓，告诫自己言多必失，不如快点煽情，及早收尾。
“钟彦走了以后没多久，我也离开了花城。每次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他的名字，我都以泪洗面。他的事业越做越大，而我却这样平凡，我们之间距离越来越远，远到什么希望也看不见……我本来以为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谁知道前几天他忽然出现在我打工的地方。”
梁弯看了看面前屏气凝神等待happy ending的几位，心中道了声“抱歉”，平淡地道：“钟彦说我现在也二十岁了，是不是可以和他结婚了。我想这可是我和钟彦最后的机会，我一定不能再错过，就立刻答应了下来。”
她摊摊手，“哪，今天去领证了，我成了钟太太。”
钟灵没听到想听的浪漫情节，把一腔不满都发泄在钟彦身上，“不是我说，钟彦这家伙也太不像话了吧？结婚这样的大事，一辈子就一回，他就不能多等几天，好好筹备筹备？”
钟秀却从梁弯的故事里体谅了钟彦，“肯定是等不下去了呗，他都已经等了三年了！我听说花城的那个主题公园根本不挣钱，是钟彦非要每年用大把的钱养着。我先开始还不知道原因，现在看起来，是他放不下和弟妹的感情，日日夜夜地盼着她长大呢！”
一时大家都纷纷感叹。老太太最是动情，拉着梁弯的手眼泪汪汪地道：“弯弯啊，你可要和我们老五好好的啊！这些年他过得太苦了，太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了。我也知道你这样嫁过来，是受了委屈的，什么仪式也没有……”
梁弯大声道：“妈，您放心！那些都不重要。我既然认准了钟彦这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改了。”
老太太被她感动得不行，“好孩子，我们老五能遇上你，是他天大的福气……”
正说着，从大门口传过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老崔？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一边听故事的老崔立刻弹起来，“老爷子回来了！”
大家纷纷起身，朝着门口的钟家老爷子迎上去。那是一位身材异常高大的老人，脸上的轮廓坚毅，两道眉毛全白，长长拖到眼角，给人一种远离尘世的感觉。让梁弯惊讶的是，他手中还拄着根黑木拐棍，行走的时候，一直在地上拖行。原来这位钟家的传奇人物竟然是个残疾人！
梁弯正看着钟老爷子，接着从钟老爷子的身后又走进来第二个人。是个年轻女人，三十多岁，鼻梁很高，眼距有些宽。身材苗条，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运动装，右手还提着一个医箱。
老爷子先向迎接他的人扫了一眼，把眼光定格在老崔的身上，“去把大门打开，鹿苑有头母鹿难产，再过一会儿兽医站的人就要过来了！”
老崔答应了一声，立刻小跑着离开。
接着老爷子的眼光穿过大厅，落在沙发上坐着的梁弯身上。不是梁弯不懂事，实在是身边的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太用力，她根本起不来。
老太太崩着脸，小声地道：“弯弯别怕。”一副要为了她和老爷子翻脸的模样。
明玉见气氛不对，赶紧拉着阿红一起去厨房做饭。走的时候顺手还带走了那个刚进来的年轻女人，一时厅里只剩下钟家人和梁弯。
梁弯真的犯怵。她终于知道钟彦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吓人了。不说话的时候他简直就是钟老爷子的翻版。那不怒自威、浑然天成的气势，真的能把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正想着自己不能这样孬，缩在老太太身边算什么事？这时老爷子杵着拐棍朝她走过来，虽然一条腿使不上劲，速度竟然不慢。
“你是梁家老三的闺女？”
梁弯赶紧点头，“是。”
钟老爷子瞥了一眼旁边死死抓住梁弯的老太太，将手里提着的匣子朝梁弯递过来，“这个你拿着玩吧。”
老太太忽然松开了梁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弯弯快接着，你爸一般不出手，只要出手必定是好东西。”
梁弯乖觉地双手接过，顺势就喊了声：“谢谢爸！”
老太太得偿所愿，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故意挤兑老爷子：“你不是一大早去鹿苑了吗？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老爷子无奈地道：“这东西就埋在鹿苑里，我不去鹿苑，怎么挖得出来？”
老太太惊喜道：“难道这里头是凉烟？”
老爷子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又问梁弯，“老五呢？”
梁弯捧着老爷子给的匣子，恭敬地答道：“钟彦公司有事，要出国几天。”
老爷子有些错愕，咳了一声，“媳妇莫怪他。钟家的摊子大，全落在老五一个人身上，他也不容易。”
梁弯笑道：“媳妇知道。”
老爷子看着梁弯稚嫩的脸，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你先安心住下，缺什么，只管和老太太要。”
又对老太太道：“明天让孩子们都回来，过来认认人。”
老太太有点儿为难，“要不等周末吧？这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老爷子忽然发起火来，声如洪钟，震得头顶的水晶灯嗡嗡作响，“钟家的长媳进门，还得等他们有空？！”
钟灵和钟秀赶紧走过来打圆场，“老爷子说的是，我们马上就打电话，保证人明天一定到齐。”
老爷子这才杵着拐棍上楼走了。
他一走，老太太就开始小声嘀咕，“哼，看先前那脸色，还以为他要吃人呢。结果媳妇进了门，比谁都上心……”
钟秀凑到老太太跟前，“上心不好吗？我看老爷子高兴得很，好像对弟妹很喜欢呢！”
老太太一把扯住梁弯的手，“他再喜欢能有我喜欢吗？凉烟虽然不错，可我的小金铃儿可是无价之宝。弯弯啊，你说你更喜欢哪一个？”
梁弯嘻嘻一笑，“我都不知道凉烟是什么。”
钟灵再忍不住，伸手在梁弯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这傻孩子，你倒是自己打开看哪！”又转头对钟秀道：“唉，还是你命好，你还有个女儿呢！”
钟秀哈哈大笑。钟灵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虽然因为这个，在段家作威作福多年，可看见了可爱又率真的梁弯，还是忍不住眼馋。
钟秀故意道：“记住，这是你弟妹。想要女儿，你自己再生一个去。”
钟灵白了她一眼，转头拉住梁弯的手，“弯弯，这个锁是这样开的，我来帮你啊。”
等到钟灵把匣子打开，梁弯探头往里面一看，只见匣子里放着好大一块石头，方方正正，顶面有个凹进去的光面儿，看起来黑不溜秋，并没什么特别。
她正在疑惑，老太太轻声道：“你呵一口气在上面。”
梁弯果然凑近呵了一口气。说也奇怪，那凹进去的地方竟然凭空出现了一汪油光发亮的墨汁，同时一股似花似木的香气渐渐弥漫在空气中，清冷的让人想打喷嚏。
梁弯被震住了，这，竟然是一块能自己生墨汁的古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