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蚝油菜心
第六章蚝油菜心
厨房里，阿红在切菜，明玉正在灶前调制高汤。明玉的女儿，钟家的家庭医生李华坐在料理台边上，正对着一碗雪梨汤发呆。
明玉盖上紫砂锅的盖子，回头看了李华一眼，便上前接过阿红手中的菜刀，“你去老太太的菜园子里挑两只品相好的红辣椒，一会儿摆盘用的到。”
阿红答应了一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厨房的后门走了。
明玉接着切剩下的土豆。同一把刀，换了她来切，明显土豆丝要更细，更均匀。一簇簇整齐地摆在青花瓷的碟子里，很有看相。
她一边切，一边状似无意地和李华闲聊，“听说太太是从南方来的，也不知吃不吃得惯我做的饭。明天我去渔舟唱晚寻几个食谱，也学学南方菜……”
“渔舟唱晚”是南城有名的私房菜馆，老板姓余，曾在吴家做过二十年厨子，与明玉也是多年的好友。
明玉用余光瞥了眼女儿，见她脸上还算平静，继续试探着道:“要不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吧？你不是说余老板做的鱼头好吃吗？”
等了好一会儿，李华的眼神才渐渐聚焦。她用勺子轻轻搅了搅碗里的雪梨，“梁家三房根本没有女儿。南方来的梁家女？呵，有意思。”
明玉见她没接自己的话，却忽然说起了太太，心里不禁有些慌，“你可别瞎猜，太太肯定是梁家三房的孩子。老崔说了，太太跟梁家三爷长得一模一样！”
李华道:“哦，原来是私生女！也对，梁家的家风向来不干不净……”
明玉怕她再说出什么来，干脆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和盘托出，“也不能说是私生女。听说梁家三爷先遇见的是太太的母亲，只是没有领证罢了。外头都传梁家三爷不是东西，这头娶了朱家的千金小姐，那头还瞒着，依旧当好父亲好老公。若不是梁家出面，太太和她母亲只怕还回不来梁家。”
“那她怎么又成了南方来的了？”
“好像在梁家只住了一年就走了。先生就是那个时候和太太认识的，所以才有后来在花城的重遇。唉，这都是缘分哪！”
李华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缘分？故事是不错，可谁知道哪里看来的段子？若是钟彦真看重她，怎么会连进门这样的大事都不陪着？更别说什么订婚求婚一概皆无，亲戚朋友没一个认识……钟彦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申小姐不过才死了五年，你们就全都忘了？”
她越说越来劲，“我看梁弯的母亲是个狠角儿。作为一个不入流的小老婆，能在梁家那头母老虎的爪子下全身而退，然后又把女儿依葫芦画瓢送进了钟家当太太……啧啧，只不知道我们这位太太有没有学会她母亲的厉害手段？”
“小华！”明玉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李华，“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以后还是少说为妙！明天你还是和我一起去渔舟唱晚！”
李华越来越不对劲，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其实“渔舟唱晚”的生意大部分由老余的儿子余光接管。余光呢，比李华大四岁，离婚也有两年。对三十四岁的李华来说，实在是个非常合适的结婚对象。
李华却将勺子“当啷”一声扔进碗里，“我这辈子不结婚，要我说几遍？而且就那个秃顶啤酒肚的厨子，和我结婚，你觉得他配？”
她站起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明玉不死心地跟在后面，干脆将话都挑明，“你先前说既然先生不结婚你也可以不结。可现在太太都进门了，你就不能改改想法？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老了孤苦伶仃的，生病都没人伺候，你可怎么办？”
李华站住脚回头，脸上全是讥诮，“你倒是结了三次婚！可如今你身边除了我还有谁？呵呵，结婚！钟彦迟早会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一个私生女也能当钟太太，真是天大的笑话！”
……
厨房里明玉母女还在关着门吵架，这边客厅里的电话响了。钟灵过去接起来，眉开眼笑地说了几句，又冲着沙发上正在说笑的人喊：“弯弯，过来接电话！你老公打来的，哈哈！”
梁弯也大声回道：“哦，来啦！”
她走过去把电话接过来，却不急着说话，而是捂住话筒，看着钟灵甜甜地道：“谢谢二姐！”
钟灵哪里看得上她这套作法，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蛋，“行行行！我走行了吧？千万别让我听见你和钟彦说话，我怕酸倒了牙！”
梁弯嘿嘿地笑，等钟灵走开，她便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她还是怕钟彦的。
果然钟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透着一股森森的凉气，“梁弯，用不用我提醒你，在我们的合同上面，谁是甲方，谁是乙方？竟然敢指使我的司机，把我拖到飞机场……还有，说我爱你爱得深沉是吧？呵，看不出来，你演戏还挺擅长，南城大学没有表演系，倒是委屈你了！”
梁弯根本不敢说话。
钟彦还想继续讽刺几句，可这时机场登机的广播响了。他只得匆匆地道：“今天的事下不为例。还有，明天家里人都要过来，你小心应付，不要再乱说话！”
梁弯赶紧道：“好，我知道了。”
钟彦该上飞机了。临挂电话，他又问了梁弯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花城待过一年？”
梁弯心中一紧，“我，我看小报上面说的……”
回答她的是电话挂断的“嘟嘟”声。梁弯松了一口气，还好，钟彦赶着出国，没时间修理她。明天，确实如钟彦所说，必须要好好表现了。
……
第二天一早，钟秀最先到达老宅。大姐钟雅定居国外，二姐钟灵又是个不靠谱的，因此这次家庭聚会是钟秀和明玉一起挑起大梁。
还不到十一点，钟家的客厅里已经人满为患。除了三个姐姐，钟彦的姐夫们也都来了，梁弯跟着钟秀一路“姐姐好，姐夫好”地喊过去。然后是众多的外甥和外甥女上来见礼，无一例外都比梁弯大，却因为钟彦的辈分老老实实地喊她一声“小舅妈”。
另外还有几个小朋友，只在梁弯面前规矩了几秒钟，喊过“舅奶奶”之后就四散跑开，将喧嚣和笑声灌满整个钟家老宅。
等人都认完了，梁弯便乖巧地坐在老太太身边，听着老爷子挨个对小辈们训话。
目前正在挨训的是二姐夫段毅。这位南城的钟表大亨近六十岁了，手底下的员工近千，可此刻却在沙发上只敢落下半边屁股，腰背挺得笔直，脑袋还不时地随着老爷子的语气诚恳地点一下。
梁弯不禁把崇拜的目光投向钟家金字塔上最顶端的人。就因为他昨天下午的一句话，所有人便都放下了正忙的事，回到了宇宙中心钟家老宅。
据说钟灵的二儿子段超一家是连夜从别的城市赶回来的，而四姐钟芸的儿子田园，本来正在国外参赛，这会儿人已经出了南城飞机场，正在往这里加速狂奔。
什么叫一呼百应，什么叫积威深重，这就是啊！
沙发上的训话还在进行，而客厅的一个角落里，钟秀正抓着女儿白璐悄悄问话，“你小舅妈认人的大日子，你把赵家那丫头带来做什么？”
白璐委屈道：“我有什么办法？昨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好在我边上听见了。今天我一出门，就看见她开着悍马堵在我车库门口呢。她说从没来过小苍山，想过来凑凑热闹。她都这样说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人家？”
钟秀“哼”了一声，“你哄鬼呢？给我说实话！”
白璐只好道：“她答应把她家新出的那款啤酒给我独家代理。”
钟秀隔着衣服拧了白璐的胳膊一把，“我就知道，你和你爸一样，都掉进钱眼子里了！”
白璐捂着胳膊喊疼，“妈！姥爷和姥姥都没说什么，你就别生气了！再说咱们和赵家都这么熟了，赵靓也不算外人。你看，她不是和田薇玩的挺好的吗？”
中午十二点，老爷子宣布开饭。因为人多，就分了两桌。梁弯托钟彦的福，算是长辈，和老爷子、老太太和三姐妹夫妻坐在圆桌这边。另一张长桌上就全是小辈，男男女女加小孩子，挤得满满当当。
明玉正和阿红一起在圆桌那边给大家上菜，李华端着一盆八仙汤走到长桌这边放下，然后顺势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段超的儿子，五岁的段子轩不干了，扯住他妈的衣服，“妈妈，我没位子坐啦！”
他妈也没办法。段超一家平时虽然不在南城，可明玉在钟家的地位，他们还是知道的。段超横过一只胳膊，越过妻子，把儿子从地上提溜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这就是你的座位，一会儿好好吃饭，不许说话！”
四姐家的田薇跟白璐悄悄咬起了耳朵，“那个老仙女怎么来了？我还以为她今天还是要吃书呢！”
李华性格古怪，虽然明玉平时都和钟家人一起吃饭，可她却从来不上桌。每次吃饭的时候总借口要在房间看书，久而久之，钟家小辈们便悄悄说她不食人间烟火，靠吃书续命。
白璐小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且看着吧。”
果然家宴进行到一半，李华便指着桌上的一盘菜，对身边的人道:“咦，这菜竟然放了蒜！你是不是也觉得味道怪怪的？”
钟家规矩大，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整个饭厅里就连小孩子都闷头吃菜，默不作声。因此李华声音虽不大，可两个桌子的人都听见了。
而她问的人正是段超的老婆。这是个老实人，一年里也就来钟家老宅三四次，哪里敢在饭桌上喧哗？因此赶紧摇头，小声道：“我没觉得怪，都挺好的。”
李华却紧接着道:“不对不对，我记得菜心不是这样做的。”
她忽然提高音量对那边的桌子道：“太太！您几年前给钟彦做蚝油菜心的时候到底放不放蒜的？”
明玉一张脸涨得通红，正要开口训斥李华，这时梁弯却笑着答道：“放呀！钟彦最喜欢吃蒜了！”
一时两桌人都纷纷把头抬起来，神色各异，眼睛却一齐朝梁弯望过来。
梁弯眨了眨眼，朝四周看了看，“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