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异国来客
元宵之后,年前就一直消息不断的红邑幕府将军和白芷国太子总算是如约来到青平。红邑离青平不过一道海峡的距离,因此楼远含比舒莱赫太子要早到了。
楼远含到达玄乐城这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从面临东海的江州靠岸后,他便一路在陆地上往北,到达玄乐城。
此时,玄乐城城门大开,守城士兵整齐地列成两排,似柱子般笔直矗立着,以表对上宾的尊重。太子殷穆哲同四皇子殷穆宸一起,站在两排士兵的重点,静静等待红邑外访队伍靠近。
“传闻这幕府将军出身寒门,喜欢大排场。不知道今天这个排场,能不能合他的心意。”殷穆哲半掩嘴,打了个哈欠,对身旁的殷穆宸说。后者站在他身边,眼睛凝视着前方,却又时不时地往某个特定的方向瞟去。殷穆哲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立刻看见了人群中微服私访的洛家兄妹。
噗嗤地发出了一声怪笑,殷穆哲拼死忍住让自己的面部不做出任何表情,却还是没忍住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四弟啊四弟,我们兄弟之中竟然出了你这么个情种。”
话音刚落,换来的是殷穆宸的一个瞪眼。也是了,皇后向来不得宠,母族势力又被皇帝刻意削弱。殷穆宸的母妃胡贤妃出身显赫,又常年盛宠不衰,因此,殷穆哲对于太子,从来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更何况,朝堂上一直以来的传闻都是,等再过几年邓国公一归西,殷穆哲失了大依仗,这储君之位,怕是要传给四皇子了。
人群的前排,洛扶瀛正侧着身子替洛扶雎挡住推挤的人潮。虽然他武功不差,但一直这样当人肉盾牌,还是会体力不济。洛扶雎没理他,只是一个劲地说那是他打扰她清梦的惩罚。
“第七次了。殷穆宸朝这个方向看了七次了。”被后面的一大堆看楼远含心切的少女推得很无奈,洛扶瀛很讨厌殷穆宸不断投来的目光。他完全不想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被“前准妹夫”看见。
洛扶雎继续朝着远方凝望,头也没回。带着斗笠遮阳,腰板儿挺得笔直,悠悠地回了句,“那就让他看咯,反正我那天都和他说清楚了。诶你别吵行不行,是你说的要带我来看美男,不许瞎嚷嚷打扰我的性质。”
对于这样重色轻友的妹妹,洛扶瀛也很无奈。心里虽暗自抱怨着这丫头目无尊长,身体却很诚实地将推挤的人群全部隔绝于他自己身后。
“青平国太子殷穆哲,四皇子殷穆宸在此,恭迎楼将军。”楼远含终于骑着马从那条看似不怎么长,但就感觉他走了一辈子的路上走到了城门下。见青平的迎客队伍,按照理解跳下了马,同殷穆哲和殷穆宸双双问好。
“我的天哪,那个楼将军果真如传闻中说的那般俊俏……”洛扶瀛身后的一个少女从他肩膀后面看到楼远含后,发出一句感叹。洛扶瀛仔细定睛看了看,没觉得楼远含有传闻中那样的绝世美颜,只是觉得看着还算顺眼。大概也就比他好看那么一丁点儿。噫。
洛扶雎咬着下嘴唇,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楼远含的脸。他脸上的轮廓很是分明,两道浓密的剑眉立在星目之上。眼睛很大,眼眸仿佛黑珍珠一般,尤为明亮,富有穿透力。鼻梁非常挺拔,却又不尖。两片粉色的嘴唇很薄,也长在了一个不高不矮的地方。高一分,会显得他的下巴太长太尖,矮一分,又会显得他的脸型太过方正。他整个人非常地挺拔,目光锐利,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不过或许是因为幕府将军大多不在战场号令,而是处理文书的缘故,他的皮肤比起林绍恩这样真材实料的将军要白皙许多。虽然林绍恩本身的皮肤在将军中已经算白得难以令人致信的。回玄乐城这些日子,少了风吹日晒,更是白得像个文臣。
“多谢太子殿下,四殿下在此迎接。从好远的地方就看见迎接的队伍,青平百姓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热情。”说话很是得体,并没有什么爱好虚头的痕迹。殷穆宸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楼将军所言极是。青平的百姓,尤其是这玄乐城的百姓,向来以热情好客著称。楼将军若是有兴趣,不妨狩猎之后再在此待上一段日子,体验下风土人情?”殷穆镇说得开心,似乎忘了正事的样子。一旁的殷穆宸,很显然不耐烦了。
“太子殿下说笑了。红邑国虽不如青平国土辽阔,却也有诸多大小事务需要处理。此番出访,也算是偷闲了,万万不敢再推迟回国的时间。”楼远含婉拒了殷穆哲,目光却不动声色地从他身上移向了旁边的殷穆宸。
殷穆宸感受到了楼远含的视线转移,微微一笑,颇有风度地说:“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先进宫面圣。楼将军意下如何呢?”
完全忽视了太子,甚至都没有过问他的任何意见。就那样悄声无息的,殷穆宸和殷穆哲的位置发生了小小的调动,而楼远含丝毫没有在意。
“我还是觉得四皇子刚才那一笑最倾城啊!”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个少女站在洛扶雎身旁激动地跳了起来。洛扶雎连忙侧过身子躲她,望着后面不少正犯花痴的少女摇头。
扫视过一圈之后,洛扶雎轻叹了一口气,但右手却有些用力地按在左胸上。
“走吧,再过会儿就能用午膳了。听说今天有竹笋炖火腿,我可不想错过。”
看上去还算很镇定地说完这句话后,洛扶雎抬腿开始往回走。妈呀,这楼远含长得完全就是她喜欢的风格。
回到王府用过午饭后,洛扶雎迅速地取了纸和笔写信给肖景。这种大好的事情,是真朋友就会一起分享的。
肖景:
神呐。刚去见了传说中的幕府将军,真是帅得有盐有味。过几天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写上落款人之后,洛扶雎心满意足地将这封短到不能再短的信装进了信封里,吩咐下人送去了肖相府中。
“可算是看到一个长得好顺眼的了。”洛扶雎抱起杏仁,把它举在高处,像是在对它说话,亦像是自言自语。杏仁眨巴了几下眼睛,很是无解地望向自家主人。或许连猫也觉得,自己的主人最近异常犯花痴。
青平皇宫内,殷晟轩正在会见楼远含。他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一组精锐禁卫军在门外,但他们离破门而入,也不过就是皇帝一声口令的距离。
楼远含比殷晟轩小了将近二十岁,可两人却都是国之领袖。殷晟轩原本期待了一个毛头小子,却不想面前这个人甚是冷静。
提前对楼远含做的调查告诉殷晟轩,这个人本是红邑幕府楼氏一个偏得不能再偏的支系,从小在离都城江京五十里外的乡村长大。十三岁时做起了卖药生意,顺便学习武艺。十七岁时,独自上京,后应征入伍,没想到,竟然就从此走上了上坡路,渐渐做到了高位。后来他的名字被上一代将军知晓,才发现他是楼氏支系,又正好上代将军两子皆夭折,这才将位子传给了楼远含。
果然,是从军中一级一级提上来的。楼远含身上的某些特质,是他这种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永远也有不了的。
“青平与红邑一直相互出使甚密,可却从未有将军亲自出使的前例。不知楼将军这次亲自前来,是为何?”开门见山,殷晟轩在政事上,从不喜欢浪费多余的时间。都是明白人,就把话提前说开。
楼远含倒是没想到青平皇帝会连个开场白都没有,很快回过神后,接话道:“皇帝陛下这样直白,令楼某甚是欢喜啊。实不相瞒楼某此番前来为的是求和。望青平在未来十年内不要与我红邑交战。仅此而已。”
“求和”二字让殷晟轩不自觉发笑,说:“两国间已有十余年未曾交战,何来求和一说?”
红邑在外交方面甚是谨慎,这次楼远含这么不寻常的请求,令殷晟轩不得不高度重视。
“若是陛下答应与楼某签下和平契约,我保证十年后青平将获利无数。”
“什么利?”
“更多的红邑商人会涌入青平做买卖,让青平的商界活跃起来。之后陛下便可增税,于国库亦是一种填充。”
“青平本就是强国。不需与别国做此类交易。”殷晟轩回绝了这一请求,抿了口茶,将腰放松了靠在座椅上。
楼远含攥了攥扶手,随即道:“若是陛下签署此合约,我愿将成傅国奉上。”
成傅国是红邑的附属国,在东边海域上由无数个岛组成。虽然面积不大,可气候宜人,为红邑的粮食收成做出了不少贡献。有多余的粮食,在有着农耕文化的青平必定是个好事,况且国土还加以扩充,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红邑就这么大方?”殷晟轩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陛下果然懂我。最后再附加一个条件,若是红邑处于战时,青平需派五千精兵增援。”楼远含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殷晟轩的身上。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感地轻轻在大腿上敲打,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良久后,殷晟轩清了清嗓子,回答说:“成交。”
大约三天后,白芷国的太子也终于在穿过一大片沙漠之后,抵达玄乐城。比起楼远含的浩大排场,这位太子倒是要低调许多,悄声无息地就进了城,然后自行在宫门外候着,准备面圣。
白芷国太子来都城这天,洛扶雎恰好在宫里。因为前些日子阴冷潮湿,殷晟息腿疾发作。虽然他本人一直强调那是旧疾,他早就习惯,但殷晟言对于他的身子骨一向不太放心,又巧合间听林慧恩提起洛扶雎家中的壁炉,便传她入宫来协助工匠画图纸。
此时此刻,白芷国太子正在宫中正殿会见圣上,殷晟言正半靠在踏上看书,时不时地听上几句洛扶雎和工匠的交流。
“回禀长公主,刚才奴才和扶雎郡主已经核对过这壁炉的造法和结构,不出七日便能建好。就等您看,什么时候开始动工?”殷晟言的贵妃榻置放在一排纱帘后面,工匠看不清她的模样,也不太敢抬头看。
“就在狩猎期间动工。平时九哥在府里,行动起来也不方便。你且退下吧。”说完挥了挥手,示意身旁的侍女送他出去。工匠谢过恩后,面带欣喜地退下。在宫里做事的人都知道,若是被长公主吩咐了差事,酬劳定是不会少的。
待工匠走远些后,殷晟言半掩着嘴,打着哈欠从纱帘后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红邑女作家的《御草子》。洛扶雎没料到,她居然内心深处也有如此清淡寡欲的一面。
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殷晟言笑着道,“想不到你一个深闺里的小姑娘,竟然还懂营造。”
“长公主谬赞。扶雎不过闲来无事,自己钻研些有的没的。既能派上用场,也是意想不到的。”
殷晟言只是抿嘴笑,并未回答。来到茶桌前,示意洛扶雎也跪坐下。与洛扶雎平日里爱喝的清淡茶不同,她这的茶有许多都是生茶,浓度极高。有的,甚至能喝出苦涩的口感。
空气中弥漫着宁静,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便是茶水浇灌在陶杯里的哗哗声。殷晟言白净的手指,和茶壶一起,在空中画出了一道道优美的弧度。
“你长到十八岁,可曾有人向你表过白?”殷晟言略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静。不过她偏头想了想之后又道,“我这真是上了年纪记不住事情。从前你和穆宸的事情传得满城皆知,我也曾经以为你会和他成亲。”
被提及往事,洛扶雎掌心出了些汗。她虽然已将自己来之前的生活的摸清楚了,可难免遗漏掉细节。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长公主能记得也是稀奇啊。这都城里,一件事情能在一夜之内闹得人尽皆知,却也又能在一夜之内被所有人遗忘。”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感慨。想起几个月前,许多人还在传她和殷穆宸的八卦。自从他们不再来往后,便没人再提起过,这桩荒唐事,也算是石沉井底了。
殷晟言轻轻咬了咬舌头,半垂着眼帘道:“可不是吗?到如今,还有谁能记得当年那个拼死为国尽忠的龙潇辙?”
洛扶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也怕说错话,所以保持了沉默。
“我依稀地记得,他们把他的遗物拿回来那天,给他在南山立了衣冠冢。那日,可是全城百姓都出门相送,在他的碑前放上了一朵白菊花。到傍晚的时候,那些花儿堆得太高了,连碑上的字都被挡住了。你要知道,那碑有足足六尺高!可如今呢?每年他的祭日,又或是清明的时候,放在那儿的花便越来越少。前些日子九哥去后告诉我,竟然还生出了好些蜘蛛网……”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似乎是极力在控制住自己情绪的样子。洛扶雎知道,长公主这八成又是思念亡夫心切了。
不过,想来殷晟言也确实算悲哀。当年龙潇辙死后,她跑到皇帝的早朝上大闹了一场,从此就都待在宫中,极少出门。百姓们当她是心死了,打算把自己的余生都囚禁在宫中,可也有人说,她是被皇帝禁足了。从认识她以来她的种种反应来说,的确是更像被禁足的样子。
“长公主请节哀。固然世人无情,遗忘了龙将军,可对于记得他的人来说,他确实永远都不能缺失的存在,不是吗?实话说,我哥哥前些日子,还拖着我去祭拜龙将军来着呢。往年龙将军的祭日,就算是我不陪他去,他也会一个人去的。”洛扶雎一时词穷,却又想起那日玉太贵妃的事情结束后洛扶瀛大傍晚拖着她上山的事情,便拿出来当安慰殷晟言的话了。
殷晟言听闻洛扶瀛去祭拜,露出有些吃惊的神情,说:“扶瀛也还真是重情谊。他从前经常向潇辙请教剑术的,虽来往频繁,却并无深交。想不到,他还能有这份心……呵呵,也罢。你赶紧回府吧,时候不早了。我这个人一忆起旧事来就有些没完没了,倒是耽搁了你大半天。”
洛扶雎抬头看向殷晟言泛着水光的眼睛,又望向她手边那本整洁的《御草子》:“长公主太客气了。只是未曾想到,您也是个如此……清新之人。”
扬了扬眉毛,殷晟言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扶着额头道:“你说这‘也’,难不成你也是?行吧,过几天狩猎时我借你几本珍藏,保证你没看过。”
“那便多谢晟言姑姑了。”临走前,洛扶雎故意换了称呼,想逗她笑笑。待殷晟言放下手中的茶壶打算教训她时,洛扶雎已经快步跑出了她的宫殿。
“真是没大没小……”
殿外,洛扶雎跑得较快,看见前面杵着个人,一时没来得及停下,撞上了那人。
见他穿着很是怪异,又戴了张面具将整张脸都挡得严严实实的,洛扶雎不禁起了疑心,质问道:“这位先生,再过了这条小道便是外人不能进的地方。先生还请往回。”没有明确说出那是殷晟言的住所,因为怕他知道后,起什么奇怪的心思。
那人正想回答,便被一个声音止住了。
“舍利,本宫叫你在正殿外等我,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洛扶雎上下打量了这个后来的男子,综合他有些拗口的青平话和对自己的称呼,想到,这或许就是白芷国太子——舒莱赫。
“很抱歉,太子殿下。”那个叫舍利的人回答,却并没有解释他为什么擅自离岗。不过,他的青平话,说得倒是很标准。
舒莱赫似乎是不打算计较舍利的失职,踱步走向洛扶雎,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有礼地问,“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小女子名洛扶雎。如果太子殿下没有要紧事的话,小女子先告退了。”因为觉得他的下属先前的行为很失礼,所以,洛扶雎对舒莱赫的好感也有些跟着下滑了。还没等他回答,便匆忙离开。
舒莱赫看了眼身后殷晟言的居所,摸着下巴细细思考了一阵子,然后用白芷国的语言对舍利说:“走吧,晚膳时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