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终须还

  三人走出一品家园。

  陈诺看着两人三袋，大包小包。

  “送你们回学校吧。”说完，陈诺又补上一句，“我顺路。”

  向小小闭口不答。这个时候，她的意见毫无意义可言。反正她现在的角色就是个宋千里的跟班，宋千里怎么决定，她就怎么行动。

  果然。

  宋千里想也没想，就问：“你住哪儿？”

  “百竹苑。”

  “……”

  路痴宋女侠，不负众望的，一脸茫然。再二脸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最后三脸茫然地转头看着自家的向美人。平时的解惑小能手，此时却对宋女侠的茫然视而不见，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陈诺。

  “还真是顺路啊。”

  在宋千里信以为真的当口，陈诺不置可否。

  “光华中心，难道不顺路？”

  向小小眼中，怒意渐生：“那百竹苑是什么意思？”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答非所问，故意找茬？

  “我家在百竹苑。在光华中心工作。”无视向小小眼中的各种怒意，陈诺缓缓道出。

  两句话，住所和工作地点都坦白相告了。要表达的意思无非只有一个，宋千里刚才问的是他住哪儿，而他此时是要回工作地点。

  向小小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重点，也准确无误地知道自己心里的那股怒气，无处宣泄。这人绝对有毛病。从此刻开始，沉默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还在茫然“百竹苑”究竟是何处的宋千里，听到“光华中心”后，心里立刻透彻了。听名字就知道，光华中心，光华最大的写字楼，就在大学城旁。宋千里即使没去过，也当然听说过。

  既然是在大学城旁，那自然是顺路的了。既然是顺路的了，那宋女侠自然是不介意有人自告奋勇，免费当车夫了。再想着来时，那挤得密不透风的公交车。宋千里不作他想，拽着向小小的胳膊，笑得明媚灿烂。

  “既然顺路，那就却之不恭了。”

  唇角春花荡漾。陈车夫侧身一让，伸手引路，请。

  眉梢喜气洋洋。宋女侠提着购物袋，牵着向美人，抬脚就走。

  正如陈诺自己所说，虽然他不是成都本地人，但是在光华呆的时间却比宋千里和向小小都长。于这一点来说，此刻坐在后座的两位大学生，出发点虽然不同，但却都倍感庆幸。

  宋女侠，毫无疑问，只要不让她带路，指路，那就是皆大欢喜。

  向美人这边呢，因陈诺最初的来历不明，以及之后各方面的话不投机，向美人心里对陈诺就是一个态度，既然不投机，那半句都嫌多。感谢你对光华熟门熟路，我演好我的路人角色，你当好你的司机车夫。至于目前你俩到底是什么相处模式，什么叔侄关系，向美人我毫无兴趣。

  走着。向美人全程当哑巴。任宋女侠几次搭话，连个眼角余光都没讨到，心里犯嘀咕，这又是何时把向美人給招了惹了？

  不搭理就不搭理吧。

  宋女侠知道向美人之后会缓缓道来的。也就任她目前装深沉。自己把头伸到前座去，套陈诺的八卦去了。

  快到学校的时候。宋千里告诉陈诺说，把她俩“扔”校门口就可以了。进出校门麻烦，在校道上倒车也麻烦，总之就是两个字，“麻烦”。

  陈诺也耿直，宋千里怎么说，他就怎么应下。

  在农大公交站台前，停了车。车刚停下，向小小二话不说，拎着袋子，开门就走。连最基本的客套礼仪都免了。

  站在公交站台上，向小小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车里磨蹭的宋千里。

  “叔，谢谢你的顺路。”宋千里眉开眼笑。

  “顺路还用谢吗？”陈诺一手撑着座椅靠背，回头看着宋千里。

  “当然要谢。表现好些，以后才有机会再被顺个路什么的啊。”

  看着宋千里满面笑容，陈诺只觉得，花样的年龄，真好。说话，做事，都可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无意间目光流转，看到校门口过往的如花男女，陈诺心里泛过一丝酸。酸过以后，又有些自我嘲笑起来，岁月这种事情，谁也无能为力。那些花季雨季，自己也不是没经历过。说不定那时的自己，比现在的他们，过得更纯白，或者更肆无忌惮。

  不过，那样的时光，已经被时间的齿轮，碾磨得残渣不剩了。

  陈诺在触景生情。本来这种小资情怀，偶尔怀揣一下，也是好事。踩准了天时地利人和，说不定还能从中打捞些过往遗憾，聊表弥补。

  可是，宋女侠察觉到陈诺的思绪涣散了。连带着，一直就对两人关系耿耿于怀的向美人，看见宋女侠从喋喋不屑到不发一言，满面浅笑到困惑不已。向美人追着目光望过去，迎上了那视线游离的方向，却没对上目光凝聚的落点。

  向小小微怒。一掌拍在车窗上。

  思绪再冗长，视线也被那一掌震得飞速回归。有所意识到，自己目前身处何地。眼前晃过的却是左右晃动的手指。指尖微光中，逐渐清晰了一张脸孔。分明是“再见”，分明就在眼前，却又有些那么灯火阑珊之感。

  陈诺看清了这张脸，漆黑的瞳孔里，滚过一阵风雪。

  近半年的时间里，想起过，疑惑过。那三字短信，以为是最后，就一直留在手机里。过了就是过了，当初让自己鬼迷心窍了一天，回归现实后，终究因着种种不为人知的印迹，连自己都给不了自己一个回复短信的理由。

  几小时前。

  当自己匆匆走过，难得的忙里偷个闲，想着采购些日常必需品。然后，不经意地视线掠过，那张脸，隔着斑驳的玻璃窗，不真实得让自己对“幻觉”这个词，头一次亲身体会，并且深信不疑。

  车钥匙还在手里打转。于是再一次被命运钦点，鬼使神差，鬼迷心窍。所有的不真实，不确定，在窗内那人的抬头瞬间，都变成了春花烂漫，清风拂面，五官六感都被撩动。

  收回在陈诺眼前晃动的手，也收回了本要迈出车门的脚。宋千里沉默，满眼困惑。

  在人前开小差，还被抓了个正着。如此不合意之事发生在陈诺身上，确实有些少见。不过，一转念，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那“开小差”这种人之常情，也就可以被宽容了。只是，以后最好分一下时间、地点、人物，以及在干什么。

  故作镇定的目光，划过那张疑惑的脸，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陈诺认真开口：“顺路什么的，随时都可以。当车夫这种事，在下还是能胜任的。”

  沉默地听完陈诺那自认为完美却漏洞百出的陈词。宋千里继续沉默，眼神很直接，却不再困惑。

  对上这样一双清晰的眼眸，以及那让人无处可躲的透彻眼神。陈诺好奇，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在这个冗长的世界里，究竟能看到些什么？

  没给时间让陈诺好奇，也没给机会让他再度开口。一股脑儿地将自己手中的购物袋，一个不落地全塞给了车外的向小小，反手带上车门。宋千里从车窗里探出半个头：“小小，你先回去。”

  刚想关上车窗，宋千里又探出头来：“等会儿我給你带好吃的回来。”

  站在春光中，一脸茫然加诧异的向小小，连一个购物袋从手中滑落了，也没察觉到。重情重义的宋女侠，这，这是要跟那个男人“跑”了的意思？所以，此时此刻，被留下的自己，这是被宋女侠“抛弃”了的意思？向美人低头看了一眼刚才掉下去，正好砸在自己脚上的购物袋。最后视线上移，只来得及看到车窗内，宋千里那若隐若现的侧脸，车子就动起来，带着宋千里，滑出了自己的视线。而车尾那明晃晃的四个圈，也连环得让向小小觉得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