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终须还

  车内。

  陈诺开着车，目光扫过后视镜。后座上的那位，正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开车。光华中心。”

  这是宋千里再度上车后，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几分钟以前，陈诺还没想好该如何向宋千里解释自己的一时“跑偏”。这边，右手已经推挡，右脚跟着渐进油门。

  此时，对陈诺而言，那六个字就像带了魔力，掌控了他的行动，魅惑了他的思绪。

  黑色的车，稳稳地停在了光华中心楼前的广场上。

  陈诺回头的那一刻，宋千里也正好回转视线。

  再次的，没等陈诺开口，宋千里飘来一句：“今天你还有其它事吗？”

  大脑飞快运转，办公桌上的那几份文件，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吧。

  “没有。”

  嘴，总是比心快。

  “那就好。”宋千里笑着，看向窗外，又转回头，“你需要把车停到停车场去吧。”

  不知道宋千里要做什么，陈诺只能顺应而为：“如果不需要用车的话。”

  明白。

  宋千里：“带你去个地方，离这儿不远。”

  “那就走一趟停车场吧。”陈诺回头，转动车钥匙。根本不想去追问，发生过的一切，正在发生过的一切，以及即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什么。行动交给意识，意识妥协于心。

  人在情不自禁的时候，最先反抗理智的，永远都是行动。

  陈诺下车前，打了个电话。宋千里站在车外，看着车窗内的那张侧脸，突然觉得那下颚延伸到脖颈的弧线，特别好看。一没留神，眼神停滞，思绪跑偏。

  “我今天不回办公室了。”

  半刻不停地挂断电话，一句话，9个字，不到10秒钟。

  陈诺拿起外套和钱包，跨出车门，一抬眼，那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便被自己抓了个正着，不偏不倚，毫不避讳地撞进了自己眼里。

  似曾相识。

  四目相对。

  那曾经在火车上，迎着冬日暖阳，一人回头，两人相望的情景，再次被倒带回放。冬日微光，春日暖阳，再极致的美景千尺，都抵不过那一人眼里的璀璨万丈。

  停车场这种地方，特别是大型写字楼这种高规格的停车场，除了安静，真没有什么情趣可言。偶尔的发动机轰鸣声，轮胎接地的摩擦声，外带些七零八碎的人声。

  陌生环境里，人的五官六感，神经末梢都会变敏锐起来。渐进的脚步声，解开了两人的视线结，陈诺嘴角上扬，踩着宋千里的视线，蹿到她跟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宋千里只来得及听到一个字，走。就被一股力道带着，转过身，往电梯方向快步而去。双脚是自己的，支配它们行动的，却是眼前这个背影。

  依旧不问理由，跟着就走。

  身后有脚步声骤停，一个男声无比愤怒：“那个仙人的车怎么在这儿？”

  接着就是轮胎被狠踹后的一声闷响，以及轮胎主人对被无辜迁怒的强烈抗议声。声声刺耳，“余音”，嗯，真的在绕梁。

  在如此没有传统美德的言语环境下，宋千里还是分神鉴定了一下这个无意中接收到的新词汇，仙人？好妙的用词。值得推广。

  奈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脚步没停，回头一探究竟。那一闪一闪的红色尾灯之间，是连环着的四个圈。宋千里皱眉，还来不及细想，手腕上就感知到一股力道，迫使自己不得不回头，整个人便被带进了电梯。

  再次回转身，也只迎上了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那红光中的四个圈，就此被夹断。

  重见阳光的那一刻，宋千里被春光晃得不得不微闭着眼睛。这应该算是宋千里的一个先天缺陷还是后天养成问题呢？眼睛对光的承受能力，比普通人弱一些。旁人觉得正常的光照强度，宋千里也会觉得刺眼。所以，只要看过宋千里的电脑屏幕和手机屏幕的人，都会大呼，这么暗，怎么看得见？可是，宋千里就看得见。

  站在广场一角，思维还七七八八地分散着，一边回忆着刚才被迁怒的四个圈，究竟是不是自己刚坐过的那辆？一边还考虑着，等眼睛适应一下，再进行下一步行动。同时还没忘记努力地眨巴眨巴眼睛，尽快融合进春光里。这边，本站在自己身旁的人，已经快一步跨到自己跟前，挡住了那些令自己晃眼的光。

  再次眨巴了一下眼睛，视线尚在恢复，记忆却被唤醒。冬日没有春光那么张扬，车厢里也没户外那么敞亮，可是奇迹般的，总是让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逆着光，身后那些炫白的光就着他的轮廓，晕出了无数光芒。

  完了完了。

  宋千里强撑着面不改色，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完了完了。我怎么就该死地认为这人是天使呢？心里的小宋千里，无奈扶额，黑线落得整颗心都是。可是，这该死的想法还是在心里定了性，坚不可摧。

  “接下来宋小姐有何指示？小的我洗耳恭听。”

  天使的形象，又一次被那一脸温暖的笑，成千上万倍的无限放大了去。那股不由自主的速度之快，宋千里拉都拉不回来。

  再怎么不拘小节，宋千里也还只是个18岁的丫头。在特定的情况下，脸皮这种伸缩自如的组织，好歹也是存在的。

  飞快扫了陈诺一眼。宋千里移开了视线，佯装着自己正在左右打量。然而却不知，在陈诺眼里，这一幕真的是演技拙劣，漏洞百出。不过，既然演员本人都选择这么鸵鸟的避而不谈了，观众又何必得寸进尺，百般为难。

  陈诺好歹是个俊杰。

  “那个，这里离财大应该不远了吧。”

  即使知道确实是不远了，宋千里还是很头疼地四下确认着方向。这从古至今延用下来，并将继续在宋女侠的世界里“横行霸道”的八大方位名词，是宋女侠心中永远的刺。

  陈诺没打算介意宋千里的方向感问题，那是早就领教过的了。他抬手一指：“前面第二个十字路口，左转，直走没多远就是了。”

  踮起脚，顺着陈诺手指的方向，宋千里望了再望，长长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头。还好那“第二个十字路口”清晰可见。

  瘪瘪嘴，抖抖背包，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陈诺的肩，宋千里露出一个神秘的笑：“走吧。带你去寻找遗失的美好。”

  宋千里说完就走，陈诺却被那5个字钉在了原地。

  当时那神不知鬼不觉的青春缅怀，陈诺很肯定自己没有带到面上来。虽然意识拐了弯，可能表情也有所分散，可是绝对没到一眼就能被洞察的地步。

  这是怎么回事？巧合？还是这个人的洞察力真的如此敏感？

  心里被掀起了千层浪，本还是柔和的侧脸线条，现下突然被打上了一层冰霜。没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精准地揪住过自己的心思。父母没有，吉婷没有，如今互交了生死的铁哥们儿也没有。

  这是什么？她是谁？

  陈诺站在原地，脑海中各种念头缠绕在一起，最后不过归于了三个字：她是谁？之后，答案被回忆唤醒，曾经在一张身份证上看到过的，还是三个字：宋千里。

  这个人，这个还只能称之为丫头的人，很是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眼睛，说：“送君千里的千里。”

  不过半分钟，整个人就被风卷残云地洗礼了一遍。好与不好，幸与不幸，终究是给不了答案，也或许是不想给答案。

  轻风拂过，同往年一样，有春天的气息，有光华万花齐放的气息，几步开外，那个笔直的脊背，随意挽起的马尾。陈诺还在游离，思绪尚未回归，飘忽中只觉得自己应该跟上那个身影，不仅仅是为了寻找“遗失的美好”。刚跨出一步，那个身影便回转身，所有画面也就在那转身的一瞬间，被切分，每一帧每一帧都被精修锐化，每一秒每一秒都被降到了二十四格以下。

  画面里的人，站在春天里，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走啊！”

  两个字，卷起了亿万繁花，迷了某人的眼。思绪还在外流浪，神志也尚在远方，双脚却带着这个理不清头绪的某人，走向了目光所及之处，思绪和神志共同的落点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