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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里终须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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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2年在我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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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千里并不是真正的女侠。在直面生死,目睹了几秒之内,还来不及哭喊与挣扎,生命之火就相继熄灭的全过程之后,宋千里也不过只是一个18岁的普通大学生而已。

  从小到大,长在父母的羽翼之下,任意地抉择着自己的所有事,喜而为之,不喜则弃。她明白生命终会结束,以很多方式,却从未想过,如此惨烈而无助的结束方式,会在这个豆蔻年华的初夏,让自己亲眼目睹。

  女侠不哭。

  向小小惊恐地转头看向宋千里,只一眼,向小小被吓得一直不敢流出来的眼泪,顷刻夺眶而出。

  “……千里……”

  颤抖,无助,惊恐到极致后,那凌迟了每一寸神经的冰霜,阴森厚重得连最炽热的眼泪都融不透。

  循声回头,宋千里像不认识向小小一样,苍白的脸上,以往灵动的双眼,此刻被空洞填满。一眨眼,两行泪沿着未干的泪痕,再次滑落。

  女侠不是女侠,女侠也会哭。

  历史书里,那些被一次次申讨谴责的惨烈战场,是否就是眼下这般模样?每个人被迫直面死亡,被迫丧失希望。内心最真的求生欲,在这一刻,只落得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下场。

  宋千里和向小小,以及现在的所有人,都生在伟大国度,长在和平年代。他们不用亲临战场,更无法与战乱难民感同身受。于他们,这一场灾难,就已经天塌地陷,堪比世界大战。

  两个十七八岁的女生,在慌乱的人流中,她们冲不到前面去,也搬不动那些水泥块。她们目前仅知的零星的医学理论,也撑不起她们上前去尽哪怕一点点的医者本分。

  阳台轰然坠落的那一幕,已经将她们至此最强大的心理建设,砸得粉碎。

  宋千里毫无感知地拉起向小小的手腕,一边流着泪,一边奋力地挤过人群。所有感官在碰撞中有了几分知觉。宋千里越走越快,越挤,泪也流得越快。同样流着泪的向小小,跟在其后,眼泪流过的每一寸,都是难掩的破碎情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在此刻这么任性而过的。

  因为只有此时此刻的嘈杂和拥挤,才能让我感觉到生的气息。我顾及不了那么多,我顾及不过来,你们的感受是否和我一样。

  此刻,我只想听听我最爱的人的声音。

  对不起,我得过去。我得走到他们身边去。

  宋千里拽着向小小的手,越来越紧。

  等待总是漫长。一颗高悬的心和一双麻木的手脚,都变得无从安放。手机里一次一次传来的,并不是甜美的女声语音,也不是反复的忙音,而是万物升华后,不留一线活口,不漏一丝痕迹的死寂,犹如天边最荒凉的无人区。

  抬头,是徐徐向前,人头攒动的长队。

  俯首,是越来越模糊的,分明是自己的那一双手脚。

  却如何都走不到光交箱前,勾起那寄托了全部心念的电话。

  世界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摧毁着,连咆哮都被埋葬在了乱石堆之下。更何况是宋千里和向小小这样普通的女大学生。

  除了等待,剩下能做的,就是忍受等待带来的刺骨煎熬,凌迟,挫骨。

  拿听筒,拿起,滑落,再拿起,再滑落。如此两三次。平日里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九宫格的数字键,却怎么也按不准确。

  三两声的信号过后,当那一缕从出生开始就在耳边回荡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喂。”

  简简单单一个字,让宋千里全身过了电,猛然一震。越抖越烈的双唇,闭合好几次,终究发不出一丝声音。一颗心落地的那一瞬,又被巨浪淹没。心在溺水,承载不下的,就融汇成一种叫“眼泪”的咸咸液体。

  落在旁人眼中,这个姑娘一直沉默,捂着嘴,站在一片人声嘈杂中,泪如雨下,不知该哭该笑。

  “千里吗?”

  宋妈妈的反应快一步。自己的女儿,自己能不了解吗。没等宋千里开口,宋妈妈已开口安慰起了她。

  说她和宋爸爸都没事,没受伤。家里除了厨房里掉落了几个碗盘,宋千里的房里散落了几本闲书以外,都完好无损。

  那就好,那就好。其它都不重要,你们没事就好。

  在宋妈妈的声音中,宋千里渐渐缓和下来。简简单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让宋妈妈和宋爸爸放心。之后便把电话让给了下一个人。

  向小小在另一部电话前,和家里人报平安,也是眼眶泛红。

  安下一颗心的宋千里,退到一旁等向小小。

  尚有余震在脚下猖狂而过。心有戚戚,却比地震刚开始来的那时刻,要好很多了。

  “……成都在平原地带,肯定不是震中……”

  “平原也指不定地震吧。震感这么强……”

  “哎哟,不是震中都这么强烈的震感,那震中该有多惨啊?”

  ……

  议论声,催促声,偶尔似能听见地下传来的闷响声。世界仿佛还是那个世界,世界从某个时刻起,颠簸开来,又重组了某些场景。

  两个女学生站在混乱的人群中,面面相觑。

  “我们先回学校。”

  宋千里在脑海中飞快地理着思绪。继续留在广场上,肯定是不行的。这么空旷的地方,都乱成了一锅粥,学校里指不定成什么样了。遇到地震这么大的事,学校肯定也会有通知的。

  向小小不细想,赶忙点头。

  连车水马龙都如涓涓细流般的光华,谁曾想过会有地动山摇的时刻。花儿蒙上尘埃,树叶碎落满地,人潮中的行色匆匆,天都仿佛是下一秒就要被撕裂个零碎。

  人祸可免,天灾难防。

  目睹了一瞬间被阳台砸得面目全非的小车。怀揣着恐慌,懒得出奇的向小小居然主动提出走路回学校。理由是,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再有一个阳台砸在公交车上。

  宋千里不反对走路,也不反对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理由。

  一路上,各色人,各色状况,层出不穷。

  裹着被子坐在路旁哭泣的姑娘。手里还捏着扑克牌,高谈阔论的老汉。更大一部分人,依旧在摇晃着手机,寻找着哪怕一丝的信号,給某人报个平安。

  拽着宋千里的胳膊,向小小不敢松手。

  以往半小时的步行距离,现下被无限抽长,路在延伸,一眼望去,路的尽头淹没在了躁动的人群中,路不好走,人生也不好度。

  偶然耳闻,传言开始漫天飞走。那个震中地名,陌生得一入耳就再也磨灭不去。一个下午,短短几个钟,震动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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