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临安春（一）
正值佳节。
京师临安城中，行人车马，熙熙攘攘。
热闹的大街上，两名凶神恶煞的男子正拦住一名少女，像在争执些什么，周围停留了很多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各位各位，你们说说啊，我这五十两银子刚买的促织，常威大将军，被这小蹄子弄死了啊，大家评评理，是不是该她赔！”
说话的红衣男子一看就是吊儿郎当的地痞样，满脸奸恶之相。
而另一名男子，则是只有一只眼睛，目露凶光，死死揪住眼前的少女不放。
旁人一看这场面，只替这少女担忧，明显是被不良之徒讹上了呀。
只见少女吓得脸色青白，哭着赔着不是，看衣着却是贫家女子，定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而两名男子看样子却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路人有为少女鸣不平的，立即被这两恶霸瞪了回去：
“各位也别觉得咱欺负人，若不是这小蹄子撞上来踩死了我的常威大将军，我也不会当街惊扰各位，你们谁觉着她可怜的吧，别光说，先替她把这银钱赔了！”
这下围观者都不敢再站出来了，只能指指点点。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见前方人群堵了路，只得停下，去打探情况。
“公子，前方有两名男子和一位姑娘起了争执，堵了路。”
一双白皙却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一位着白衣素锦的年轻公子优雅的下了马车。
侍卫和随从赶忙过来跟在了他身后。
这边，独眼的男子一看来的就不是寻常人家的马车，轻声提醒了一句：
“来了……”
另一名男子会意，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人走近了，抬手一巴掌将面前的女子抽倒在地：“我看你今天要是赔不出这钱，就打到爷消气为止，再带你去官府讨个公道。”
女子倒地，发髻凌乱，凄楚无助。
来人刚好看到少女挨打的这一幕，不禁皱了皱眉头，立即吩咐随从：
“福九，你过去，问问经过。”
只见灰衣随从作了一揖，赶紧过去和两名男子交涉了几句，然后回来禀报。
素衣公子听闻后举步上前，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走近了，看清跪着不停的给两人磕头道歉的少女，约摸十五六岁，嘴角流血，满脸泪痕，甚是可怜。
“福九，给他们钱。”
素衣公子轻轻抬了抬头。
灰衣随从取出银两，不屑地扔了过去。
独眼男子赶忙捡起银子，谄媚的笑到：
“嘿嘿，公子才是真善人，既然有人替这姑娘赔了银钱，我等自然不会再纠缠。”
随即两人换上一副讪讪的模样，匆忙离去。
看事情解决了，白衣公子转身欲走。
“小女子谢过公子……”少女赶紧给恩人跪谢：“恩公可否告知姓名，小女子定会铭记今日之恩，日夜为恩公祈福。”
“我家公子是右相府……”
“福九……”
灰衣随从正得意，就被自家公子打断了，只好退到一旁。
“姑娘，在下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记挂。”
地上的少女抬起头，这白衣公子逆光而站，周身萦绕着皎皎清辉，风姿优雅，俊逸不凡，如朗朗明月，如凛凛翠柏。
少女不敢多看，赶忙底下头，伏地直到马车渐渐驶过……
傍晚，怀安坊边上一座废弃的宅子里。
“李二，你今日打姑奶奶的这一巴掌，值十两银子，所以你只得五两。”
刚刚还在街坊挨打的少女，此时正卷着袖子，坐在桌上……
桌上胡乱摆着些卤鸡烧饼。
“好妹妹，是哥不对，但你哥还要攒银子娶媳妇呢，快快，把钱给哥哥。”刚刚那道上凶恶的红衣男子，此时正一脸讨好的看着眼前的少女，递上一只鸡腿。
少女睨了他一眼，接过鸡腿大口啃了起来：
“你娶媳妇的钱不到明天，就到了教坊里哪个姑娘手里去了，信你个鬼。”
“唉，你不能这样嘛，这钱不是你哥辛苦得来的吗，当然，哥也知道这是你幸苦挨打得的，那要不然，你打回来，我让你打一巴掌…要不，一巴掌五两？”
李二谄笑着，伸手在少女面前晃了晃……
少女笑眯眯的转过头道：“自己打。”
男子赶忙啪啪打了自己两个结实的嘴巴，然后伸手讨要银子。
少女专心啃着鸡腿，也不理会他。
“李小莲，快快，拿钱。”
“你说让我打，一巴掌五两，可我又没动手，凭什么给钱，不给！”少女得意的看着旁边气急跳脚的李二，抬手抹了抹嘴上的油。
李二一看又被这小丫头骗了，气得又踢凳子又砸碗，但也就是这样骂骂咧咧，他也不敢对李小莲怎样，因为别看这少女刚才在街上娇娇柔柔的，其实一身功夫厉害得很，平日又狡诈多诡，和她作对只有吃亏。
这时，独眼男子拎了一壶酒走了进来。
李小莲赶紧跳下桌，跑了过去：
“爹，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今日那白衣公子是何人？”
独眼男子坐在桌旁，悠然的捡起半只鸡吃起来。
“爹爹……”少女赶紧露出灿烂的笑脸，转到身后给独眼男子锤起肩来。
独眼男子瞅了一眼自家闺女，没好气的说到：“哼，还让不让你爹好好吃饭了，怎的，你看上那个小白脸啦？”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女儿家呢，那公子是长得好看，但是一身正气，像个仙人，我这种小妖精，对这样的神仙敬而远之，我喜欢长得妖冶的小郎君，唇红齿白的小美人儿，呵呵呵……”
独眼无奈的看着笑得乱颤的女儿，见她清秀明丽的小脸上带着猥琐的笑意，他不禁抖了一抖。
“我只是想知道这冤大头是什么来头，以后也好避着点儿。”
“是啊是啊，这人一定是权贵人家的，区区小厮都带那么多银钱，随便一丢都五、六十两。”李二也凑过来，给自个儿倒了杯酒。
独眼答到：“此人是右相林乔青之子，林筠，字清辉，人称清辉公子，颇有仁义之名。”
李小莲捏了捏自己下巴：“我就讨厌这种仁义之徒，白衣翩翩的君子，早知道就多讹点了。”
她想起自己跪在地上仰视他的样子，自己狼狈不堪，而他玉树临风，一瞬间，她想扑过去把自己的一身尘污擦在他洁白的衣衫之上，甚至还想看看他露出厌恶和惊慌的表情，但她还是装作万分感激的低下头去。
这三人，分别是独眼李立，李立捡来的养女李小莲，李立的远房侄子混混李二，三人多年来靠行骗浪迹各地。
今日佳节，坊间解除宵禁。
这三人酒足饭饱之后，李独眼急急忙忙揣了银子去赌钱了，李二也去逛花街了，李小莲换洗之后，看看自己微肿的脸，只得戴上面纱，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裙，溜达着去逛灯会。
今夜玉灯满城，光耀九华。
城中摩肩擦踵，皆是观灯之人。
李小莲挤过人群，来到玉珀河畔，水中隐隐飘着上游放的河灯，盈盈如星。
她小心蹭到河边，想要把刚刚买的河灯放了。
还没点着河灯，只听得有人交谈着往她这边过来了：
“昱辰哥哥每年都来这里放河灯，等会儿他来了，你们见机行事。”
是一名女子清脆的声音。
李小莲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她轻轻一跃，隐匿于树上，想看看是要见何机，行何事。
只见一粉衣华服的小姐带着两名丫鬟往溪边走来，装模作样的像是要放河灯。
过了半刻，有一少年带着随从也往这边走来，看到了河边放灯的女子，少年的脚步停了下来，像是犹豫要不要过来。
此时，只见水边的粉衣少女突然不稳，扑进了河中……
“救命啊，来人啊！”
“快来人啊，小姐落水啦！”
李小莲饶有兴趣的看看这边在水里扑腾的少女，再看看那边伫立不动的少年，觉得今天可以看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了。
然而，少年并没有急着去救人，而是吩咐了身旁的随从救人，只见那随从身姿灵敏，纵身疾步，跃到水边，腰间的锦带如练虹甩出，绕住水中女子，利落的将她拉出，拖回岸上。
好功夫！
李小莲在树上屏息凝神。
此人身手不凡，出手凌厉，软的腰带一般蛮力控制不了，而此人却可以施展自如，功力可见一斑。
“谢谢褚公子救命之恩……”
被救起的粉衣少女却是不管不顾的直径扑向岸边的少年……
少年手上巧力一带，刚刚好把那少女扶起，又恰恰好让她退了几步，站定。
“蓝小姐多礼了，救你的是在下的侍女，司棋。”
少年谦谦有礼：“司棋，送蓝小姐回府”。
一旁作侍卫打扮的女子上前一步，将粉衣女子扶住。
原来是个女子！
李小莲在树上看不得太清楚，现在知道刚才救人的是位女子，不由在心里赞叹，思量着如果是和自己比试，不知谁能更胜一筹。
晃神之时，只见那武功了得的侍女已经架着落水女子离开，那女子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待人走远，河岸边只剩下少年一人，他静默不动，就好像已经融入这茫茫夜色……
忽然——
他眸光一闪——
利器的破风之气迎面而来——
李小莲身影一避，轻盈的翻了个跟头，落到树下，站定。
手里捏了两枚锋利的飞镖。
少年皱起眉头，打量起来人——
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女，穿着一袭紫色短衾，头发编得整整齐齐，面覆紫色轻纱……没想到居然轻轻松松就接下自己的暗器……
“公子莫惊，小女子本也是来河边放灯许愿的，只是那粉衣小姐带着侍女急匆匆过来，不得已我只好让到树上，并不是要故意偷听。”
李小莲试探着缓缓拉进距离。
“刚才发生的事情，我绝不会向他人说起，望公子见谅，不与小女子计较。”
感觉少年的杀气渐渐收敛，李小莲走近与他三步的距离，伸手将飞镖递还与他。
此时她才借着微微月色，看清眼前的少年，俊眉星目，颜如润玉，有少年的朗逸，又有几分如少女般的媚色……特别是少年的眼睛，目光熠熠，宛如星辰。
好一个美少年！
李小莲感觉自己有点被他的眼睛魅惑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怪不得刚刚那粉衣女子赶着往上扑呢，这不就是话本里那掷果盈车的玉面郎君嘛。
李小莲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美貌能有如此的杀伤力，让她有点心怯。
少年伸手接过飞镖揣回袖中，不再搭理她，周身竖起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李小莲觉得他好似一只高傲的猫，识趣的她赶忙退回两丈开外，从怀里掏出有些变形的河灯，点燃，轻轻推入水中，嘴里念叨着，目送着摇曳的柔光随流水而去……
回头只见那少年目光炯炯的追随着那远去的河灯……
李小莲抱拳行礼。
随即轻身一点，还未等少年完全反应过来，那紫色的身影便在夜色中失了踪迹。
年纪不大，还是女子……
武功却在他至上。
少年紧皱眉头，捏了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