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临安春（二）
怀安坊的废宅子，住的都是来往的流民和一些乞丐，以及城中一些无家可归的人。
这日，李小莲百无聊赖的蹲在门口晒太阳，就看到一只小黑猫慵懒的趴在隔壁的围墙上，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到了那日河滩上的美少年……
和这黑猫还有几分相似……
她心思一转，就上前去逗弄那猫，可那黑猫比她灵敏，转身跳入院中……
李小莲不甘，也翻身入院……
谁知黑猫不知踪影……
泄气的李小莲只好在院中无聊起来……
这时，屋中隐约传出妇人的咳嗽之声……
李小莲轻手轻脚的趴在窗橼上往里看——
只看见屋里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人，虚弱的喘着。
犹豫了片刻，还是推门摸了进去。
床上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子，面色蜡黄，气息薄弱……
李小莲俯身，想看看她的情况……
没想到铺上的女子突然拼着最后一口气，紧紧抓住她的手……
李小莲惊异的盯着她，然而……
女子头一垂，再无声息。
李小莲顿时觉得晦气，怎么我一进来她就断气了呢。
她粗略扫了一遍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再在女子身上细细搜索，也没有发现钱物。
正当她失望时，突然发现草枕头之中，有金色的东西……
一翻找——抽出一串细金链子来，金链上还挂着一枚金镶玉的百福锁。
这下可发大财了！
李小莲细细翻看这玉锁，做工和质地都是上乘，一看就不是寻常的金银之物……
她越看越开心，赶忙将那金锁戴到自己的脖子上，藏进衣领……
正欢喜的要离开，又回头看了看铺上的女子，叹了口气：
“唉，既然我收了钱，就将你好好安葬了吧。”
这日，卫国公府的二夫人杨氏正从福国寺上香回城，就见道旁围了些人。
马车便放缓经过。
杨氏掀开窗纱，往外张望，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有一少女在路边，披麻戴孝，卖身葬母……
唉……
杨氏感叹，北边战乱，中原水灾，南边干旱，世道艰难，穷苦百姓更是水深火热啊。
可这些，也不是她一个妇人能操心的，她摇摇头，怜悯的看了一眼路旁的少女……
突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惊讶的事情，瞪大了眼睛——
“停车！”
车夫赶立马拉住缰绳——
一旁的丫鬟柳月赶忙上前，只见车还未停稳，二夫人就急匆匆的掀开车帘，也没有人搀扶，便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柳月知道她家夫人出阁前是夷地的宗家小姐，会功夫，但是平时的仪态端庄，绝不会像今日这样失仪的，今日一定是遇到了特殊的情况。
杨氏三两步冲到那草席边，仔细打量着草席上躺着的女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李小莲本想来个卖身葬母，谁肯把人好生安葬了，她便跟谁回去，然后过个两日再逃走就行，反正这世上还没有能拦得住她李小莲的高墙。
没想到半路窜出个贵夫人，盯着那草席上的女子细细打量……
她有点担心会被戳穿，但还是镇静的观察变化……
杨氏掀开女子左手臂的衣袖，只见那手臂上有一铜钱大小的胎记——
“真的是她！”杨氏脸上的惊诧瞬间化为愤怒：“就是这贱婢！”
看来真是认识的人，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有仇。
李小莲心下一思量，脸上立刻反应——
她哭着扑过去，护住草席：
“这位贵人，家母已逝，如若之前有得罪于您的地方，请您宽宏大量，有什么恩怨，都冲着小女子来，让我母亲好好去吧。”
她哭得凄然可怜，连一旁的路人也要忍不住哀伤。
然而杨氏却死死盯着她脸……
眼神……怎么说呢，李小莲觉得这位夫人像是要在她脸上寻出几钱银子一样……
突然，杨氏的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脖子上，她抬手一勾，一枚翠绿的的金镶玉百福锁跃于眼前。
李小莲赶忙将锁紧握在胸前，低下头急匆匆的说到：“夫人做什么，这是家母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了。”
然而她却被眼前的夫人紧紧抓住，力度大道她觉得指甲都要扎进她肉中一样，她抬起头，那妇人死死盯住她的眼，一字一顿的说到：
“她不是你的母亲！”
完了，李小莲第一个念头就是——被拆穿了！
而下一瞬，她就被那贵妇紧紧的抱入怀中，只听见耳边的嚎啕大哭：
“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水汽氤氲，暗香盈室。
这是卫国公府。
此时李小莲正趴在浴桶边上，任由侍女摆弄着……
她眸眼半垂，脑子里却是在飞快的思索和整理刚刚的经过。
他们说她是卫国公府遗落民间的大小姐……
她父亲是骠骑大将军褚斐然，母亲沈氏是尚书府的嫡小姐。
她祖父是战功赫赫的卫国公褚良之……
她还有个姑姑是当今盛宠的褚贵妃……
简直让她惊吓！
不就拿了别人一个百福锁吗，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去坦白……
不行不行，这事绝对不能坦白……
要是被关大牢了，逃跑可就不容易了。
只有先伪装好，见机行事……
一番梳洗打扮后，侍女看着眼前这位面如芙蓉，明眸秀眉的青春少女，越看越认定了这就是大小姐，别不说别的，眉宇之间与公子真有几分相似。
前面侍女急匆匆的带着路，后面的李小莲慢慢的挪着步子，侍女只得走一截，又停下来等一会儿……焦急却不敢催促。
其实李小莲这会儿是在脑子里想着对策……
根据丛侍女那里打听得来的，这位所谓的大小姐，是刚刚出生不久，就被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抱走了，从此寻遍九州，都没有踪迹，唯一的线索就是百福锁，据说是宫里赏赐的，世上绝无第二枚。
还有那已经死去的女子，经确认就是当年报走婴儿的丫鬟。
几个机缘巧合连在一起，就坐实了李小莲是卫国公府大小姐这件事。
转过长廊水榭，已至正堂。
便听见门口有人激动的声音：“小姐来了！”
李小莲微微抬头，便见一妇人过来，激动的抱紧自己，哭得肝肠寸断：
“我的女儿啊……”
想必这就是卫国公府的大夫人，沈氏。
李小莲也不慌，任由她抱住，脸上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大嫂，你先让孩子进来，让老爷和老夫人看看。”开口的就是将李小莲拖回来的杨氏，卫国公府的二夫人。
据说卫国公府的褚老将军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均已战死沙场，还有一女却是当今宫中的红人褚贵妃。
而她，是卫国公府长子之女。
这杨氏，是她二婶。
李小莲被人连拉带扯的牵进了门……
只怪这衣裙繁复，而门槛又太高，一个趔趄——
眼看就要被绊倒——
平时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但今日她不敢展露自己的功夫，看来只能以脸抢地了——
没想到，身后有人微微一带，她便顺势歪进了一个兰芷清香的怀抱……
还没等她抬头看清来人，就听见头顶一声轻笑：
“这便是阿姐吗？”
说话的是一位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年，玉面润颜，眉宇英气，鼻梁高挺，却又有一双盈盈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微微向上挑起，几分俊逸，几分魅惑。
正是那夜河边的美少年！
李小莲顿时被打乱了心绪——
这也太巧了！
少年满脸笑意，却是在眼中来回打量着这位应该是他堂姐的少女……
比他矮一头，瘦得有点磕人，小巧的瓜子脸，柳眉杏眼。
她抬头看他时，眼里的惊讶和痴羡也被他尽收眼底。
也算清秀俏丽，就是那呆呆的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
李小莲赶紧回过神，退开几步，低下头去。
心里暗暗骂自己：“李小莲啊李小莲，真没出息，至于被美色冲昏头吗！”
接下来，她又从大夫人，二夫人，老夫人口中听了一遍她自己的经历，以及她们这些年是多么的伤心，现在见她回来又是多么的激动惊喜。
她面无表情，不吭一声——她又不是真的正卫国公府大小姐，那是别人的人生好吧！那又不是她李小莲，她一点感触都没有。
她清楚的明白她李小莲是什么人，她就是个普通百姓，五岁那年发大水，他爹淹死了，七岁那年瘟疫，弟弟和娘病死了，而她却撑过来了，成了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后面又遇到了李独眼和李二，虽然他们利用她偷盗拐骗，但是李独眼也传授她武功，还教她认字，把她真的当自己的闺女一般。
她李小莲才不是什么卫国公府的贵女呢，而是那尘埃里挣扎的，权贵视为蝼蚁的贱民。
她面无波澜的抬头环视了一圈坐上坐下的人，有的人在感慨，有的人在打量，有的人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再看那美少年公子，假面微笑下，眼神里都是怀疑。
李小莲心头轻笑，随即说了她今天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我阿娘呢，你们把她安葬了吗？”
顿时厅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然后每个人的表情又精彩起来。
沈氏直接哭晕了过去，身旁的丫鬟乱作一团。
杨氏直接扯过她，愤怒的向她哭喊：“你怎还不明白，还叫那贼人母亲！”
就连那端着假笑的翩翩公子，此刻也眉头微皱……
李小莲突然觉得很愉快，她特别喜欢看那些贵人脸上或真或假的表情因她而崩坏。
此时，在座上一言不发的老将军突然开口了：“丫头，过来！”
他声音低沉铿锵，让人心生敬畏。
李小莲起身，直径走到老将军跟前，抬起头不卑不亢的望着他。
老将军也是，带着微笑，眯着眼与她对视。
李小莲想到，以前李独眼告诉她，高手对质，一方的眼里如果有半点退缩怯意，便会被对方夺去性命……
眼前这位一看就是老狐狸，李小莲被盯出一身冷汗，但她眼底毅然，无任何掩饰，也无任何波澜。
沉寂片刻，老将军终于敛去目中精光，拉过她和蔼的说：
“还真有你父当年的样子，闺女，你安安心心的住下，此后你便有家有亲人了，谁都不敢欺负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