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佳人难再得(上)
皇帝一进来,便看到躺在地上哀嚎的受伤的人,半身是血的橙妃以及背对着他的皇后,还有一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没错,是凤微年的,她发现河西没有跟上来,难道?她不敢往下想,希望她的想法是错的!
场内除了宫女齐齐跪在地上高呼“皇上万岁”,在场的皇后、橙妃、凤微年都没有行礼,也没有出声。
凤微年猜不出皇帝的心思,只觉得他脸上有些复杂。
半晌,皇帝开口:“夜深了,送皇后回去休息。”
凤微年以为皇上能为母妃做主,可是,可是他竟然只说了一句,夜深了,送皇后回宫!
只是看了橙妃一眼,便转身要离开了。
凤微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那个当年为了橙妃能满宫载芙蓉树的人吗?
她不相信。
皇帝看着凤微年左手的弩机,微眯了眯眼,又看了看橙妃,见她身上有血迹,开口说道:“既然你来了,就留下与橙妃作伴吧!临安,守月宫的人不老实,换一拨,原先的打发了去边关!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月宫!”
“是!”
皇帝刚要走的时候,橙妃开口了“慕容徵,你这又是何必呢?”
橙妃之前因体力不支,半靠在凤微年身上,此时见皇帝来了,借着凤微年的力量,缓缓站了起来。
“小牧早年便被你卸了兵权,哪还有反抗之力,我猜的没错的话,此时定然被你囚禁在极王府吧!你又何必这般小心翼翼的还要将他的王妃囚在宫中呢。”
凤微年倒是不担心自己,她担心的是,如果橙妃预料的没错,八哥此时定然已经回到了太|阳城,他的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对他做些什么。
皇上没有说话,转过身来,看着橙妃。
“我曾以为这一切都过去了,可是你呢,非要紧紧的抓着不放,何必呢。”许是借着酒醉,许是橙妃内心愤懑难平,她看着皇帝,自顾自的说着话。
“呵,你到底是在怕什么呢,是怕你自己做错了事,错杀了儿子,还是不敢接受世人的评判说你是个乱杀忠臣孝子的昏君?”
“闭嘴。”
“怎么,你敢做,还怕别人说不成?你何必故技重施,以为囚禁了我,你就能不怕么!”
橙妃冷笑一声,颤颤巍巍的走道皇帝面前,看着他,冷着眼,淡淡地说道:
“你就是怕,你怕这一切,你怕有人抢了你的皇位,毕竟也是你来之不易的东西,你当年敢杀兄、杀弟,今日杀了亲子又算什么,谁要敢威胁你的皇位,谁就是你的敌人!不是吗?”
慕容徵盯着她,橙妃一靠近,一股清冽的酒味袭来,他眉头微皱:“你醉了!”
“醉了?哈哈,哪有那么容易就醉了啊,我倒是想醉了,就当这一切都是个梦一般,就当你也是个梦就好了。”
橙妃说着,拉着皇帝的一只手,打量着:“你看,你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是你兄弟的,还有念儿的,你看,全都是呢。”
皇帝愤然的将手从橙妃手里抽离,凤微年隐约看到皇帝的眼里蕴着怒气,橙妃若再多说一句,那怒气便要喷薄而出。
橙妃只当没看见,转身背对着他:“怎么,越老胆子越小了,不过一个谣言,这般草木皆兵,还是年轻时候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怕老了不能善终啊!”
凤微年一身冷汗,母妃步步踩在皇上的雷区中,她看到皇上的脸变了又变,忍了又忍,可母妃这么做是想做什么,控诉?发泄?还是与皇帝撕破脸?
她想插句话,被皇帝一个眼神给顶回来了,像是告诉她,让她继续说。
“活了大半辈子,我终究还是没能活明白,也越来越看不清,慕容徵啊,终究是错了,终究是错了!”
“你也不过如此!”
凤微年明明看见皇帝眼里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连带着一触即发的怒火一并消失了。
他缓缓开口:“橙花,你说朕变了,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待朕如同陌生人一般,朕一直宠着你,让着你,你却丝毫不在意,念儿的事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可曾谅解过朕啊,究竟要朕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朕?”
橙妃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仰头大笑。
“你也配叫他念儿,哈哈,你也配得到原谅,你要真是觉得内心有愧,当年的事情早就天下大白了,怎会一听到谣言,就疑神疑鬼,你求原谅,念儿又去哪儿求原谅啊,你说,你说啊!”
橙妃忽又走到皇帝面前,狠狠的说道:“念儿回不来了,你也休想得到原谅!”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慕容徵,你的‘万念之极’我一点也不稀罕,它就像个笑话一样,见证了我一生的愚蠢至极,真叫我恶心!”
凤微年听到清脆的一声响,那玉佩在地上滚了一圈后,承受不住来自主人的重力,碎成几瓣,她恍惚间像是听到了心死的声音,叫她站在一旁很是难受。
“你这一生何曾给过我半点宽容,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罢了,你杀了我的念儿,又囚禁了我的至极,还要求我原谅,呵,这‘万念之极’就是个笑话,还给你吧,你就好好的带着你的‘万念之极’去追求你的皇权富贵,去对付你的每一个儿子吧。哈哈哈哈。。。。。。”
那玉碎的时候,凤微年在皇帝的眼里看到了什么?杀意!还有什么?那是什么?是难过、悲伤、心疼,转瞬即逝。
“来人,传朕的命令,橙妃身子不适,不宜居住在月宫,迁居赌书亭,什么时候身子好了,什么时候迁回来,王妃陪同!”
皇帝拂了拂衣袖,转身,他踩到了一枚玉的碎片,发出轻灵一声,皇帝只愣了一下,便要走。
“朕的命令!朕的命令!朕的命令!哈哈哈哈哈,你知我最厌恶你哪一句话吗?我最厌恶这句,我一听便恶心到想吐。”
“慕容徵,不用那么麻烦了,不用那么麻烦了!”橙妃一边冷笑着,一边摇摇手。
她整个人柔软下来:“可怜我的孩子,一死一伤,一离一囚。”
她抬眼,走近凤微年,笑着轻抚她的脸:“可怜我的小牧啊,他当年何错之有,如今又有什么错。”
橙妃提起小牧的时候,眼里布满了泪水:“母妃啊,对不起他,没能护着他皇兄,也没能护着他,他当年那般才气卓绝,却不得不因为母妃,因为他皇兄,多年被囚、事事不顺。。。。。。”
一行清泪,顺着橙妃的眼眶落下,可她仍笑着看着凤微年:“母妃知道他这些年的隐忍,以后,不用再因为母妃和他皇兄再隐忍些什么了,去做他想做的吧!”
“母妃。”凤微年的心里堵了一口气,叫她窒息。
“好孩子!”橙妃对着她笑了笑,转过身来看着慕容徵。
“你若是想要对付他,你就去对付吧,他也是你的儿子,你若要杀他,天下人谁敢说个不字,我能为他做的,我已经做到了,我累了,真的累了。”
慕容徵的心一紧,一种不好的想法冒了上了,直逼他的喉咙。
橙妃的脸上挂着清泪,一行又一行,像是断线,连带着声音也模糊了。
“这一生,如此荒唐不堪,来生啊,可别在这帝王家了,我啊,不想要来生了,不想半生付诸在这金碧辉煌的囚笼里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匕首,抹了脖子,血溅到凤微年的脸上,她‘啊’了一声。
“橙花!!!”
后来,皇帝的声音,侍卫的声音,宫女的声音,太监的声音,是尖叫声还是急救声,她都听不清了。
那个女子,曾经一张妖冶的脸名动天下。
那个女子,曾经皇帝为她栽满一城芙蓉。
那个女子,前半生历经丧子之痛,后半生委曲求全。
那个女子,她刚知道自己的大儿子还活着。
那个女子,她刚刚亮起的眸子,却永远的熄灭了。
那个女子,对这个世界再没有半点留恋了。
那个女子,她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
慕容极找到凤微年的时候,她正双手抱着自己蹲在朝晞园的假山一角,整个人背对着慕容极颤抖着。
“微年。”
慕容极叫了一声,凤微年痴痴的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神空洞不聚光,她好像在漫长的黑夜里走了很久很久很久,忽然听到了光的声音一样。
她向着那声音的方向看走去,可她看不清啊,也抓不住,慕容极就站在她的对面,可她却觉得他离得好远好远,怎么抓都抓不住。
她以为自己幻觉了,苦笑一声,又转了过去。
慕容极看着,心里像扎了一把银针,正鲜血欲滴。
只见她头发濡湿凌乱,眼睛发红,脸色苍白,慕容极走近一看,鞋子放在一边,她赤着双脚,虽是冬末,但严寒未曾离开,凤微年双脚通红,也不知她这样多久了,连衣衫勒出褶皱都没发现。
她的衣衫全湿,衣服上除了橙妃已经被水晕湿的血,胸口还有一大口鲜血,像是刚刚战斗过一般,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一身血气的样子,看的慕容极极是难受。
“微年。”
慕容极哑着嗓子,又叫了一声。
凤微年看了半天,这才看清来人真的是慕容极,她立刻站了起来,朝着慕容极走来。
也许是蹲的久了,凤微年整个人身形一晃,差点栽了下去。
她看着慕容极,一行泪从眼角流下来,许是惊吓过度,许是哭的太久了,她的眼睛很痛,流泪的时候,不停的眨着眼睛,头有些晕地看着慕容极。
好像他又飘远了~
他在怪我吗,是啊,我没用,没能守护好母妃!
凤微年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极。
“八哥,八哥,我想去找你去救母妃,可我找不到路,呜呜呜~”
“八哥,母妃她,解脱了!”
说完,大约体力不支,她向后倒了下去,慕容极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她,这才没有掉进朝晞河里。
慕容极将自己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凤微年的身上,又给她穿好了鞋,这才抱着她离开。
刚走出朝晞园,十四迎了上来。
“八哥,八嫂这是怎么了!”
慕容极没有回答他,兀自往前走去。
十四知道,慕容极什么都不说,什么表情都没有才是他难过的方式。
凤微年一脸生气都没有,昨夜又经历那般惨烈的事情,此时怕情况也不乐观。
他想了想,走上前去:“八哥,此处离我母妃的居所很近,我们带八嫂去我母妃那里吧!她需要立刻就医!”
慕容极的身子晃了一下,没有说话,布满血丝红肿的眼转了转,看着慕容琮“好!”
慕容琮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但他还是挤出笑容,带着慕容极往灵妃住处走去。
灵妃见慕容极抱着凤微年走来,立刻将自己的寝殿让出来,又命人去请太医。
灵妃处正乱着时,临安过来,请慕容极前去月宫,橙妃的后事还需要他去主持。
慕容极点了点头,起身给灵妃行了个大礼:“王妃就麻烦灵妃娘娘了。”
说完,欲转身离开。
“小牧。”
慕容极的身形一顿,嘴角紧了又紧,背对着灵妃。
灵妃是这皇宫里唯一和橙妃交好的妃子,又是看着慕容极长大的,是以从小便跟着橙妃叫他“小牧。”
“照顾好自己,别怨你母妃,这半生时光,她终是解脱了。”
慕容极像是吸了一口气,双肩微颤,转身对着灵妃行了一礼:“多谢娘娘挂念,小牧明白。”
说完转身离开。
灵妃抓着慕容琮:“我虽知你八哥性子沉稳,但此事关乎他母妃,皇上又不放橙妃遗骸,我怕他。。。。。。”
“母妃放心,八哥他知晓厉害,儿子也会看着他的。”
说完,慕容琮追着慕容极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