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盛夏
高一结束的那个夏天，学校安排分文理班。
林乐天早早就开始缠着我，问我要选哪个。
我告诉他是理科。
林乐天大笑，说他也一样。
我在心里偷笑，我当然知道他会选理科。
临近放假的最后一个星期，学校突然通知要举办一次校园舞会。据说理由是为了响应教学改革，丰富校园生活，同时也为即将来临的新一轮报考制造声势。
这个消息简直是在蚂蚁窝里滴了蜂蜜，当天下午就炸锅了。
同学们都说，这下可好了，情侣们可以光明正大的秀恩爱，暗恋的、明恋的也可以借着机会表白。
我那个爱八卦的同桌可是高兴坏了，搞得自己比组织这件事的老师还忙，张嘴闭嘴都是校园舞会的事情。什么老天总算开眼了，被感动了，懂得为情比金坚的人创造机会了。
我听得烦了，有一天忍不住问小翔。
“校园舞会就让你这么兴奋吗？”
小翔冲我眨眼睛：“怎么？陆南川，你还没有收到邀请吗？”
我一愣，装糊涂。
“什么邀请？”
其实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昨天晚上，林乐天特意来找我，让我做他的舞伴。
我诧异：“校园舞会一定要有舞伴吗？”
“当然咯。”
林乐天非常严肃的告诉我：“每个人都是要有舞伴的，还要穿很正式的衣服，我们男生会打领带，你们女生要穿裙子。”
我耸耸肩，我向来不关注这些事儿。
“换个人吧，最近追你的小姑娘不是挺多吗？”
“多有什么用，我又不喜欢她们。”
“那也别打我主意了。”
林乐天突然不笑了，问我：“为什么？”
我实话告诉他。
“我不打算去参加那个舞会。”
林乐天愣了愣，又问：“为什么啊？”
“就是不喜欢咯。”
*
原本以为，校园舞会这档事在我身上就算是结束了。谁知道，刚回家里，我就发现这里也沦陷了。
因为我看到一条米黄色、镶着亮闪闪石头的小礼裙。
还有搭配的漂亮鞋子和一只系在手腕上的同色系小花。
这些东西就正正当当的摆在显眼的地方，看上去特别漂亮。
爸爸妈妈看着我笑，说这是给我的惊喜。
我确实没有想到，一边脱书包一边看。我承认我很喜欢这件衣服，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穿上它的样子。
毕竟，没有人喜欢穿校服，不管什么年纪的人都会喜欢漂亮的东西。
可是，我自始至终没有碰过那件衣服。
吃晚饭的时候，我吐着舌头告诉爸妈，我不打算去参加校园舞会。
爸爸妈妈很吃惊，问我为什么。
我很擅长撒谎，非常冷静的扔出一个借口。
我说现在有一部电影在上映，那天刚好是最后一天，是我非常喜欢的片子，实在不想错过。
结果，这个周末，爸爸特意带着我去看了电影。
纠结之下，我又很演技派的搬出借口二。
我可怜巴巴的告诉妈妈，说我身体不舒服，有点感冒了，然后，还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
结果，妈妈以我不发烧不流鼻涕为由，否定了我的借口。
我挣扎：“可是我咳嗽呀！”
我妈冷笑：“你那是假咳。”
最后，我妈的冷笑把我逼急了。我站在他们面前，扭扭捏捏的说。
“我真的不想去，我上课的时候没有好好学，考试都是体育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过的，我根本不会跳交际舞。”
爸爸一副早就猜到是这个原因的样子，笑着告诉我。
“又没有人非让你去跳舞，不会跳舞你可以去吃东西和聊天呀。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和同学们聚聚会，才是最重要的。”
好！我懂了！
总之，这个校园舞会就是推不掉就对了！
都快到半夜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影子男孩都跑出来，问我怎么了。
我生气的告诉他，我在想可以不去校园舞会的借口。
男孩挑眉问。
“去参加校园舞会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不愿意去？”
我沉默，心里有些别扭。
其实去参加校园舞会没有不好，漂亮裙子，美食饮料，像电影里那样端着食物聊天，在音乐和灯光下旋转，做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哪怕是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
有哪个女孩会真的觉得不好？
可是，我就是不愿意去。
男孩又说话。
“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去？”
我不回答，我没办法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
男孩有点生气了，叫我的名字。
“陆南川。”
我嗯了一声，只好又把搪塞爸爸的借口扔给他。
“我不会交际舞…不会跳舞去舞会…感觉怪怪的……”
*
第二天起床，我还是没有找到什么好借口，蒙着头吃完早饭就去上学了。
这一天，不顺心！
因为，我听到的、看到的全和这个舞会有关。
走进校门，公告栏上贴着关于舞会的通知，很大的一张纸，画着形象的图案。
班级里，同学们也在兴致勃勃的讨论舞会的事情。女孩子们聚在一起说漂亮裙子，男孩子们讨论皮鞋。
连小翔都凑上来问我。
“哎，陆南川，你准备好舞会上穿的衣服没？”
我叹气，不理她，默默地把头扭到另一边。
这时候，门口有人找，是林乐天。
他东拉西扯的和我墨迹了半天，也来烦我。
“陆南川，你真的不去参加舞会吗？再考虑考虑吧。”
我疯了！
就不能让我清静清静吗？
终于熬到放学，我用最快的速度回家。甩开门就冲进我的房间，把头埋在被子里，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我看到了玄关的拖鞋，知道爸妈今天又要晚回来了，刚好，我能清静清静。
在这个时候，我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陆南川……”
我打断他：“你和我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说校园舞会的事儿。”
背后一阵沉默。
我原本以为他已经变回去了，谁知道回头看时，看到男孩还站在我身后，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皱眉。
“你要说什么？”
他说。
“陆南川，你想让我教你跳交际舞吗？”
我愣住，没说话。
怎么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于是，这天晚上我很早完成作业，刚好爸妈回家。吃过晚饭，我打着瞌睡和他们道晚安，说我今天好累，要早点睡觉。
关好卧室门，我把小夜灯打开，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男孩打量我的小卧室，对我笑。
“我不在这里教你，你先睡觉，等一会儿我叫你。”
我疑惑。
“我们去哪里？”
男孩不说，只是让我乖乖躺好。
我坏笑：“我现在可一点都不困，除非你陪着我。”
他点头。
“好。”
于是我们又像以前那样挤在我的小床上，他一只手臂隔着被子搂着我，手掌在我后背时不时拍着。
也真是魔性了，就这样，我真的睡着了。
被男孩叫醒的时候是半夜十二点，我挤着眼睛看他，想起来他说要教我交际舞。
可是我困的厉害，脑袋不听使唤的又坠到枕头上。
耳边似乎听到他的声音。
“是不是不想起？”
我合着眼睛，一点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小台灯被暗灭了。
于是，我恍恍惚惚的喊男孩。
他回应我，声音很温柔，让我好好睡。
我皱眉，说：“我好像醒了。”
我没想到他要带我去这栋楼的楼顶跳华尔兹。
我蹑手蹑脚的跟他走到家门口，看着他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打开防盗门，像做贼一样溜出去。
这是我第一次大半夜的站在自家楼顶上。
仰头看，是望不尽的夜和零零散散的星。耳边，是似有若无的清风。我趴着水泥台看楼下，不管什么都是小小的，像玩具一样，特别可爱。
听到男孩喊我名字，我笑着跑过去找他。
看到他，愣住了。
他竟然换了身非常漂亮的西服。
墨黑色，搭配同色的皮鞋和简单的白色衬衫，西服胸前口袋里插了一朵素白的小花。
我这次不矜持了，我承认我就要流鼻血了。
这个人太有杀伤力了！大晚上的这是要做什么？
再低头看看自己。露脚趾的拖鞋，米黄色的方格睡衣睡裤，还有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不乐意了，嚷嚷着要回去换那件小礼服。
男孩不肯。
“只是教你基本舞步而已，换什么小礼服？”
那你呢！
就教个基本舞步，你打扮的那么好看做什么！
夏夜，空气总是凉快些。
可是我总觉得脸颊烫。
我挺直腰背，扶着男孩的肩膀和手，小心翼翼的跟着他移动和旋转。我们两个挨得太近了，我心跳得厉害，总是听不到他讲话，还踩他的脚。再加上我穿着拖鞋，拖拖拉拉的。
几乎很长的时间，我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喉结上，因为那是我平行目光的位置。低低头，我就能看到那朵插进他西服口袋的小花，似乎，还嗅到了那清雅单薄的淡香。我感受到男孩的手心正贴着我的腰，看着他的喉咙颤动，指挥我前进后退、转身旋转。
这一切，美妙的无以加复。
男孩似乎对我的肢体非常了解，很快就协调好了它们。当我跟着他哼出的节奏旋转时，都有些不敢相信。
再到后来，我们已经可以一边跳舞一边聊天了。
我有些话想要问。
“你真的是我的影子吗？”
男孩带着我转圈：“不然呢？我能是什么？”
“嗯……你会这么多东西，这么多花样，还有这么漂亮的衣服穿，让我想一想……”我对着他胸前那朵小花笑，像是得了失心疯，张嘴就胡言乱语：“你一定是只多情的小鬼，藏在我的影子里，在我需要的时候就出现，故意对我好，让我喜欢你……”
抱着我的人动作没停，却一直不肯说话。
我仰头盯着他。
“你说话啊。”
他低下视线，对着我的眼睛。
“说什么？”
“随便。”
“嗯……这是高中生会说出的话吗？”
“会啊！为什么不会！”我讨好的冲他笑，又把目光落回那朵小花上：“你就当我睡着了，在梦游。”
我听到他别扭的声音：“我又不傻……”
我撇嘴。
你最傻了。
*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参加校园舞会。
舞会定在放假前的最后一天。
下课铃刚刚响起，同学们就一波一波的往卫生间挤，赶着换衣服。女生更麻烦，还要弄头发和化妆。我花了一个小时排队，又花了二十分钟把自己收拾好。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很满意。我觉得我今天很漂亮，不是那种张扬的炫耀，只是比平日里更加精致了几分。墨黑色的发盘成公主髻，米黄色的小礼裙简单素雅，还搭配了微微闪光的鞋子。
跟着几个同学一起去礼堂大厅，我确实是有些吃惊。学校真是大出血，除了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小吃，竟然还请来了现场伴奏。
音乐很好，却没有人跳舞。
我很快看到了林乐天，或许是他很快看到了我。
他今天穿的很帅，修身的礼服干净简单，头发也特意收拾过。
“你还是来了啊。”
他看上去很高兴，笑的虎牙都露出来了。
我翘起嘴角，点头。
“我在那边发现了你喜欢的小点心。”
说着，林乐天就在一堆女生的笑声中，把我拉走了。
我倒是不在乎，因为据我分析，林乐天这次过于热情的找我做他的女伴，多半是为了帮他挡几朵难缠的桃花。
吃东西的时候，我很认真的告诉他，总把我当作挡箭牌，可是要收费的。
林乐天没接我的茬。
我还是对他笑，却在心里骂：真是越有钱越抠门！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始到舞池里跳舞了。
林乐天问：“你跳舞吗？”
我摇头。
“我的体育成绩是老师勉为其难给的及格，我不能出卖老师。”
“没有人跳得好，大家就是凑个热闹。”
我不信，插诨打科的说林乐天是想破坏我在同学们心里良好的印象。
林乐天嫌弃的看我：“你少臭美了！”
后来，我和林乐天又开始聊这些天看的书和电影，聊着聊着两个人就心领神会。期末考试刚刚结束，我们却对这些最新的动态了如指掌，只能说明我们都是不会轻易为了功课放弃课外爱好的人。
聊着聊着，林乐天又问了我一次。
“陆南川，你真的不想去跳支舞？”
跳支舞吗……
我笑着看不远处的舞池，里面有不少人，客气的或者亲密的，娴熟的或者笨拙的，划过一道道光束，越过一串串音符，移动着，旋转着。
我承认，这很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