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泪水
我做了一个梦。
很美好的梦。
梦里的我还在念小学，没有过多的家庭作业。考试以后老师从来不排名次，班级里的座位是按照身高分配。音乐课上我们还能高声唱歌，美术课上我们还能尽情画画。
我的身边，还有他。
放学后，我会乖乖回家，和他趴在矮茶几上写作业。写完作业，我们就画图画，画笑眯眯的太阳公公，笨拙的小房子和小树，还有一群奇奇怪怪的小动物，之后再用蜡笔和水彩笔涂颜色，一笔挨着一笔，偶尔画出格。
他有时候很耐心，有时候也会笑我笨。
我都没关系。
只要他肯陪着我。
我总是不愿意承认一件事儿。其实，在遇到他之前，我很孤独。我过的每一天，都不开心。
在幼儿园里，我特别羡慕那些可以成群结伴的小朋友，羡慕他们追逐打闹，羡慕他们每次吃饭都坐在一起，羡慕他们特意把水杯放在窗台上排成一列，羡慕他们一起惹祸，羡慕他们一起被老师骂。
可惜我知道，我只能羡慕。
我没有朋友。
总受欺负的人，永远都不会有朋友。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突兀的声音挤进我的生活。
他问我。
“谁说你真倒霉？”
是呀，遇到了他，我再也没有觉得自己‘真倒霉’。
我再也没有受过任何人欺负，因为他总是保护我。我也不再孤独了，因为无论我想做什么，不管多无聊，他都肯陪着我。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寻常的午后，忘不了那个躲在教室里的我和他。他亲口说他要做我的好朋友，还承诺会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
于是，他确实陪在我身边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几乎涵盖了我生命中所有的时光。
他确实做到了他对我说的话。
我真的以为我们能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
他说的‘一辈子’。
谁知道这样短……
“南南……南南……”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小翔。
“南南……”
小翔还在叫我。
依稀恢复一些清明，我感觉头特别的痛，但我看清楚了小翔的脸，她正紧张兮兮的打量着我，目光很担心。
我看着她，问这是哪里？
一开口，自己先把自己吓一跳。我的嗓子沙哑无比，听上去非常可怕。
“这里是我家啦，你昨天那个样子，我都不敢把你往你家送。”
我皱眉，打量这个陌生的空间。我应该正躺在小翔的床上，看看窗外现在估计是上午。
奇怪，自己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眼睛痛的厉害，又有些丝丝拉拉的痒。抬起手想要揉一揉，突然看到手指都被缠上白色的纱布，厚厚的显得很笨拙。
小翔拉住我的手腕，不许我乱动，说我的手指头伤的厉害，昨晚她和她妈妈帮我包扎了很久。她妈打着瞌睡给我包的，今天还是早班呢。
说着，她塞给我一瓶矿泉水，盖子已经打开了，上面插着长长的吸管。
我将就着扶着瓶子喝了一口，感觉嗓子舒服了一些。
小翔拉过凳子坐在床边，开始特别严肃的询问我：“南南，你昨晚怎么了？怎么会走到那么远的巷子里，哭的那么厉害，还抠着水泥地死活不放。哎哎！想清楚再回答！你都哭成那个样子了，可千万别告诉我是因为高考结束喜极而泣哦！”
我咬着吸管，低下头。
窗外的阳光正照进屋子里，我看着我缠着纱布的手指，和混成一团的影子。
不争气的，眼泪又顺着脸颊往下掉。
“哎！南南！你别哭呀！”
小翔看我哭，手忙脚乱的给我擦眼泪，一边擦一边为自己分辨：“你看你！我可没凶你啊！你可别这样！你昨天简直哭成狗，要不是林乐天，你现在还在那小巷子里趴地上哭呢！我昨天又是抬你上楼又是给你包扎指头的，还给你妈打电话撒谎！我救你一命，你可不能这样对我！”
突然，电话铃跑出来捣乱，小翔吓了一跳，嫌弃的看了眼屏幕，又连忙接起来。
“喂！林乐天！快救救我！啊？南南醒了！刚刚醒！我喂她喝水了！她醒来就一直哭……不关我的事，我可什么都没做！”
挂掉电话，小翔给我擦眼泪，还威胁我。
“快别哭了，林乐天马上就到。”
我吸着鼻子，低着头不说话。
林乐天果然是马上就到，还带了两袋子好吃的。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担心我出什么事，昨晚他在小翔家附近的旅店开了个房间。
小翔带他到房间门口，指指床上的我小声说：“起来就这样了……”
我感觉有人走近我。
他微微低头打量我的眼睛，而我只能隔着水雾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
我的眼睛还在不停地掉眼泪，我想我现在的样子肯定惨透了。
还好林乐天没有一直盯着我，他在我身边站了半天，就转身出去了，还帮我关上房间的门。
关上门的一刹那，我又开始呜呜哭出声。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为什么我一睁开眼睛，就感觉天都塌了……
这一哭又不知道哭了多久，反正我又开始啜泣了，上气喘不出下气，可是我就是哭不够，心里的委屈停不住的往外涌。哭着哭着，我又盯上了墙上的影子，我泪眼摩挲的看着它，缠着纱布的手指触在上面。
我沙哑着问。
“你真的再也不肯出来见我了吗？”
空洞的等待。
我又咬着牙问了一遍。
“你真的……再也不肯出来见我了……”
很久以后，我终于读懂了他沉默的回答。
他没有理睬我。
所以，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合上眼睛，感觉这次的泪滴格外苦涩。
“为什么……”
我看着墙壁上的影子，目光灰暗，声线沙哑，我很绝望的宣布他的罪行。
亦是我的死刑。
“你明明知道的……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
这是一句很重的话。
其实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有期待的。我期待他会像以往那样出现，搂着我在我耳边不停地发誓，喃喃着说他一时头脑发昏做错了，或者明明白白告诉我我哪里做的不对。总之他最后都会承诺，说他永远不会离开我，每次我们吵架，他都会这样说。
可是我又一次失望。
因为他无动于衷。
我咽口水，突然发了狠劲，咬着牙问他。
“你不相信，对不对？”
好！你不相信！
不相信，我真的无法离开你……
赌气似得，下一秒，我盯着那堵墙，死命的朝上面撞。
此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撞死我得了！
如愿以偿，我撞到了坚硬的墙面，却丝毫没有感觉疼，只是眼前有些发黑。我扶着脑袋，迷迷糊糊的好像看到了爸爸妈妈的笑脸，他们交替着出现在我面前，像是真实存在，又像看电影。
我愣了，只是盯着他们看。
看了好久，我晃晃头。
爸爸妈妈的模样在眼前消失了。
我猜这一定是他！
是他在提醒我……
真悲哀啊。
我不记得又过了多长时间，反正我终于从床上爬起来，还打开房门。
小翔和林乐天就坐在客厅，我一开门就看到他们在看我。我原本以为自己做不到，可是真没想到，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给他们的。
“我想洗个脸。”
小翔连忙从沙发上弹起来：“走走走！我帮你。”
洗脸的时候，我终于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丑的我又想哭了。我盯着和香肠一样红肿的眼皮，还有乱七八糟的头发，心想着这一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问小翔，她怎么知道我在那个小巷子里。
小翔正在用毛巾帮我擦脸。
“是林乐天跟我说的，啧啧，他把我拉过去找你的时候，你正……”
估计是上午我哭的太莫名其妙，她说到这里突然不敢说了。
其实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没关系，你继续说。可能因为昨天情绪太激动，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我现在的状态还算正常，小翔的胆子又大起来。她絮絮叨叨的一边搭毛巾一边说：“……就是你正趴地上哭呢呗，哭的贼惨，手指头死死地抠着地，一边哭还一边说着点什么，不过我也没听清。”
“后来你就哭的有点晕过去了，我和林乐天一看你这样，就把你带回我家咯。”小翔收拾完我的脸，上下打量了几圈，撇着嘴摇头：“南南，这可真是我见过你最丑的时候。”
洗完脸，小翔和林乐天拉着我吃点东西。其实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硬塞进去一点。吃过东西，他们拿出冰袋给我敷眼睛，凉飕飕的有点疼。我咬着牙坚持。迫于无奈，我总要出门，不能一直是这个样子。
敷到小翔父母快下班的时候，我表示自己得回家了。
小翔很热情的想再留我一晚。
“南南，你的眼睛那个样子，被叔叔阿姨看到会担心的。”
我冲她摆手：“一回家我就上床睡觉，他们发现不了的。”
最后，当然是林乐天送我回家。
我带了只小翔的大墨镜，虽然阳光已经不刺眼了，但幸好是夏天，也不会很奇怪。
下了公交车，还需要走一段路才能到家。
这一路上我和林乐天都有些沉默，我知道他是在照顾我低落的情绪，就像之前在小翔家他帮我关上房间的门。
不过我有话对他说。
我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条小巷子里的？”
林乐天沉默了一阵，还是告诉我。
“有一条陌生号码给我发短信。”
我点点头。
回到家，爸妈果然还没有回来。我从冰箱里取了冰块，用毛巾包着，轮换着敷在眼睛上。
我从来不是个能控制住自己的孩子，读书学习，每次都要靠影子男孩督促我。但此刻，我要求自己起码要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睛。
停止流泪，快快好起来。
我确实不想让爸妈看到我这幅样子，不想让他们再为我担心。
听到开门的声音，我爬到床上，用被子捂住头。
是妈妈回来了。
她在玄关看到我的鞋子，果不其然来看我，看我睡得很“熟”，她又帮我轻轻关上门。
中途我被叫醒一次，是晚饭的时候。
我缩在被子里含糊。
“不吃了，不吃了，我要睡觉……”
我的声音哑哑的，听上去真的是困极了。
第二天，爸妈一出门，我就从被子里爬出来。昨晚我几乎一夜没睡，忍不住的满脑子都是影子男孩。想着想着，我突然发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必须马上看一下。
我翻出影子男孩最后的那些画。
一张张，一幅幅，都是我的背影。
每一张下面都有他的签名和日期，都有那飞扬的英文字体。
Mr Shadow
我看着最上面的那张空白的画，这是高考的前一晚，也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幅画。
但其实他什么都没有画，还很主动的吻了我……
这些都不是偶然。
我的心一震，他是早就做好打算了吗？
连忙去翻那些画，找到时间最久的那张，就是从这天开始，他让我学着自己看解题思路。
我突然明白了……
其实他早就动了离开我的念头，只是一直坚持到我高考结束。对于一个人的未来，高考是很重要的日子，他不想让我出现任何意外，他还是希望我有好的前程。
……还是希望……我过没有他的日子……
洗脸的时候，我习惯性的盯着自己红肿的眼皮。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挑昨晚，要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跟我说那些话了。
因为他知道我会哭，哭得很惨。
他还知道，这个时候，我最不希望被我的爸妈看到。
所以选择在外面，在朋友的身边，在特殊的日子里，这样起码有一个可以找的借口，还会有人照顾我……
一滴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下。
我用毛巾狠狠地捂住脸，不停地命令自己不许哭！
整整的一天我都在用冰块敷眼睛，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下午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好一些了。
快六点了，我接到林乐天的电话。
他让我下楼，说今晚在他家的大别墅里有聚会。
我才不去呢！
“大哥，你又不是没看到我的眼睛。”
“就是因为看到你的眼睛我才来接你，眼睛的事情没有暴露吧，可是能混过今晚吗？找你爸妈请个假，今晚住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