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怎么,可是连芝又惹你不快了”崔太后捻了捻手上的佛珠,不甚在意。
若说模样俊俏,驸马不是独一份。论家世,当年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无祖荫的探花郎。
若只是这样,倒也称得上如意郎君,偏府中早有妻室。
奈何沈华安谁都看不上,一门心思栽了进去,且不谈中间如何如何,最终到底如了心愿不是。
沈华安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从织锦宽袖中取出一拇指粗细的竹筒呈上前去:“前些日子加急送回来的,您看看。”
这样精致小巧的竹筒,内行人一看便知非等闲之物。竹筒密封,底部刻字,表明所属,走的是专用通道。
巴掌大的纸张,只两三行,一二十字。
与之相比,其传达的信息显然要复杂得多。
“月余前收到的,待在府中这么些天,就没想出来么?”崔太后拧了眉,厉声道:“佑仪,你只告诉哀家一句话,这个连芝你还想不想要”
沈华安怔愣了片刻,唇角微抿,似笑未笑道:“怎么不想要?母后,儿臣要是有了什么,就没有半路不要的道理。”
“这不就结了,多简单的事儿,值当你作践自己傻孩子。”
到这里,皇后哪能不晓得自己这个小姑子恐怕心里早有了主意,今儿不过是来寻个安慰。
要说男女相处那点事,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与皇上做了这么些年夫妻,到底什么是情,她还是不懂。
这会儿只静静地在旁听着,心里则琢磨起二皇子的婚事,隐隐发起愁来。
“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接回府里好吃好喝当大姑娘养着,权当养了个猫儿狗儿。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还要给最好的。”
“往后带出去,也是你的面儿。谁看了都会夸句长公主教养的好,有谁管她哪个生的。顶了天了,不还得叫你一声母亲,日日念着你的好。就是个玩意儿呗。”
“母后说的是,儿臣想岔了。”许是察觉到皇后很久没说话了,沈华安玉白的脸上晕出淡淡的红,“让皇嫂见笑了。”
周瑶忙收起跑偏的心思,轻声回道:“怎么会呢,都是自家人,我这里不也有一摊子的烦心事。”
皇后周氏半生顺遂,父亲官拜太傅,位列三公,乃天子之师。母亲与太后在闺中时便常有往来,算是说得上话的小姐妹。
待到婚龄,一纸圣旨,周家女入宫为后,第二年便有身孕。
崇德帝登基后,后宫首个喜讯便是皇后处,中宫第一胎,皇帝自是万分重视。
因此,动静一出,皇帝便早早等候在产房外。
孩子生得不算顺利,四个时辰过去了方听见产房内传来婴孩儿的啼哭,绵长而有力。
随即出来一位报喜宫女,脆声道:“回皇上,是位小皇子。”
皇室新生命的诞生,乃是大梁朝的希望,国祚的延续。
然而在那之后,再无一人从产房里出来。
崇德帝在外面等得着急,想是皇后身体虚弱只留了医官待命,其余人等全部离开。这才只身一人推门而入,房内的景象却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皇后满是倦意的脸庞透着绝望的灰白,抱着小皇子的接生嬷嬷吓得摊倒在床边,颤巍巍的双手死死地拥着怀中的襁褓。
余下侍候的宫人们皆垂首跪地,不敢出一言。
襁褓里的婴孩儿哭得很大声,直把人的心都要哭碎了。
崇德帝从嬷嬷手里接过孩子,略微犹豫了下,伸手掀开襁褓的一角。
他的头发黑而密,因还在啼哭,眉头皱在一起。娇嫩的皮肤泛着微红,很漂亮。
再往下看,指甲盖儿大小的一块红斑赫然显现,像是谁在右眼下方点了朱墨。
崇德帝从嬷嬷手中接过孩子,他不是第一次当父亲了,抱起孩子虽说不上熟练却也不陌生。
“阿瑶。”他这样唤了一声。
皇后这才从害怕恐慌中缓过来,泪湿的脸庞透着几分脆弱,颤颤地伏在产床上,“陛下,臣妾求您……”
这个孩子名李玚,崇德帝第二子,皇后所出,衔着明珠的龙子,然而在出生的这天便注定了他与那龙座无缘。
皇后周瑶在经过了最初的绝望后,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也彻底释然了。
她本无心,机缘巧合坐上这凤位,如今有了孩儿,只愿他平生喜乐。
在这一方面,怕是她与崇德帝最大的默契。
转眼,李玚已年过二十,该是娶亲的时候了。
做母亲的免不了要忧心一阵儿,自己生的孩子什么性情自己知道,这儿媳着实难选。
皇后的烦心事即便不说,大家也是知晓的。
崔太后倒是没把二皇子的婚事之难当回事,她已经很久没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再不济,印玺一戳,天大的事情也该有了结论。
实在是瞧不上皇后这犹移不定的样子,崔太后朝立在身侧的邱嬷嬷吩咐道:“秀儿,去把东西拿来吧。”
“老二的事不能全由着他,便是寻常人家也没有因面容有瑕而终身未娶的。”崔太后道。
皇后自然知道,只是事关皇儿终身,谨慎些总没错。
不多时,邱嬷嬷从里间出来,双手捧着一幅画像。
崔太后轻笑道:“选出这么一位,可是费了哀家好些时日,今日筵席上皇后亲自瞧瞧便知这姑娘配老二再合适不过了。”
太后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皇后深知拒不得,欣然领了心意,盼着能有个好结果。
待打开画像,从相貌到姿态再到个人小传,仔仔细细品了一番,不禁大喜。
画中女子眉眼清秀,不媚不寡,仪态大方得体又不疏离。才情略有一二,家世不高不低,正是谏议大夫嫡女左菁箐。
若不是怕吓到人家姑娘,皇后恨不得现在就召了这左菁箐。
三人又话了会儿家常,皇后因还要忙活晚宴诸事,自去忙了,留佑仪长公主一人陪侍太后。
重华宫是皇子们的居所,大皇子李玮和三皇子李琮早已出宫建府,现只有二皇子李玚和崇德帝幼子李珣居于此。
偌大的宫殿,随着大皇子和三皇子相继搬出,显得过于空旷。
再加上余下的两位皇子喜静,重华宫的宫人们相较其他各宫而言也削减了不少。
若不是此时尚服局遣人来为皇子们送筵席要穿的衣裳,来往间添了几分人气,平素里瞧着倒像是哪个不受宠的闲居于此。
李珣微抬双臂,嘴角轻抿,由着两位碧青宫衫的女子左右忙活着。二人未有言语,眼波流转间已是伺候着四殿下穿戴齐整。
竹月和藕荷乃是皇后娘娘亲自为四殿下挑选的,百余名小宫女中也只出了这两位。后来,皇后娘娘又命身边伺候的岳嬷嬷精心□□了数月,这才把她二人调到小殿下跟前儿。
四殿下是个喜欢笑的,平日里少有责罚宫人们,有好些个削尖了脑袋想往四殿下身边挤,如愿的寥寥无几。
如此一来,这竹月藕荷走到哪都有人给捧着面子,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岳嬷嬷也念着昔日旧情对二人颇有照顾。
李珣微微侧身,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镜中的模样,左耳附近的几颗痘痘终是消了些,没前些日那么明显,浅浅的小梨涡待转过身来早已消匿无踪。
“你们二人近些时日可有受人欺负?”这些话李珣时常问起,竹月和藕荷并不惊疑,只福了福身道是没有。
李珣满意地点点头,也不知二哥那边怎么样了。
穿过一个小花园,便是二皇子李玚的住处东园。东西两园风格一致规格相同,只是不知为何,东园似乎更显空旷。
再往里走,便看到一众人等默然静立,脸上俱是惊慌不安。李珣见此场景,不由得恼怒了几分,沉声斥道:“你们都下去吧。”
虽得了训斥,为首的宫女太监却是悄悄松了口气,耷拉着两张苦瓜脸直至出了后院吩咐起差事来才又有了几分掌事的威仪。
李珣扒着门板向屋内探了探,正对上一双深而无波的眼睛,心下一愣,抬脚走上前去。
“二哥可是不知该戴哪副面具才好?”李珣略微思索遂拿起右边的黄金纹饰,笑道:“寒冬时节,还是这个好些,让人瞧着就暖烘烘的。”
李玚伸手接了面具,娴熟地在脑后系紧丝带。好笑于李珣给出的理由,却又觉得合该如此。
“二哥,不如我去求了母后,把竹月和藕荷换到东园来。你别看她们年纪小,不比那些老嬷嬷们差。”李珣拈了瓣南边贡上来的甜橘塞进嘴里,话语中不难听出一丝小得意。
李玚看他爱吃,又多剥了些放在小碟子里一并推了过去,嘴里拒绝道,“可别,你把她俩放到东园,就如同把这南边的橘子移到了北边,不合适。”
再者,这些年母后不知调拨了多少“竹月”、“藕荷”们,或许人与人相处,哪怕是主仆也讲究个缘分。
李玚暗叹口气,再一瞧一小碟橘子已经被吃了个精光,即便刚胸中还纠缠着丝丝郁气,现如今倒觉得快活的很。
“东园太小,你二哥我呆腻了。”这面具他也戴腻了。
即便是圣寿节,崇德帝过得也不轻松,待批阅完最后一份奏折,天色已不甚明亮。他动了动微微发僵的双腿,想起北郡诸事,顿生愁绪。崔嵬牵涉其中,难保太后不会有所干涉,若是太后问起,又该如何应答?
“陛下,时辰不早了。” 细细的嗓音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轻轻柔柔的,像一缕细烟,悠悠地飘到崇德帝的耳边。
帝王晃过神,手撑着桌案站起身来,怎奈腰背酸胀,直晃了几晃,亏得付寸山在旁搀扶,才稳住身板。
“陛下久坐,缓些起身为好。” 付寸山小心地扶着崇德帝走了几步,慢慢地放开手,退至身后。其余宫人皆低着头,紧盯着鞋面,惟恐无意间撞上帝王的窘态。
因崔太后体谅,着令贺表事宜与晚宴相合,仪礼酌情精简。一时间,太后美名享誉朝野,多年未有破例。
酉时一到,皇帝亲率王公大臣至寿章宫,恭贺太后寿辰。随后,皇后亦率后妃外命妇向太后进贺。礼毕,晚宴才算正式开始。
崇德帝一直提着劲儿,只待太后发问,哪知竟是未提一句。
看来北郡那颗棋子被崔氏弃了,如此一来,要么是其所犯之事过大,已无需费心。要么此事确与崔嵬干系重大,只是……
想到此,崇德帝心口狂跳,肖邺出发不过两日,如何也赶不及了。
崔太后将崇德帝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却不为所动,仍与皇后说笑着。
今年照例是歌舞表演,也无甚新意,但心细的还是闻到些不同于以往的气息。
左菁菁这一整日都没怎么进食,等到开宴,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虽如此,她还是仔细地夹了面前的糕点,轻轻咬下一口,循着大家闺秀之礼,未敢敞开了吃。
左夫人望着女儿的娇态,心里五味杂陈,几位皇子中到了婚龄还未娶妻的便只有那位了。虽皇后娘娘未言明,可她看得出来,皇后娘娘怕是对菁菁甚为满意。
论私心,她是绝不可能为了富贵让女儿嫁给那位。但若是皇家有意,作为臣子的哪还有什么选择。怕只怕一个不好,亲没结成,结出个祸来。
圣寿节过去没几天,皇后娘娘要为二皇子择妃的消息便悄悄传开了。搅得整条朱门大街人心惶惶,唯恐哪天陛下圣旨一下,就把自家女儿一辈子搭了进去。
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伴读把这事漏给了李珣,据说向来和气的四殿下气得眼睛都红了,并回赠了俩字,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