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泾渭分明（8）
大概两位书院的大先生做梦都不会想到，她们的学生，就这么亲昵地混在了一起。
起初怀枝早起去静得书院的时候，还莫名其妙地有些愧疚，好像对不起苏俞一般。
和涂白萱相比，苏俞极少出现在学生面前，总是一个人呆在书院的一隅里做她的学问。有时怀枝来得早了一些，就能嗅到书院里滚烫的新砌的茶香。
前一阵子有人向苏俞提亲，这事儿着实让静得书院里的学子们热闹了一下，大家分成了两拨，一拨觉得先生总算是有了归宿，一拨则是叹息自家先生芳华绝代，谁也配不上。
最终苏俞的拒绝算是让一切都尘埃落定，书院复归平静，大家的日常又变成了念书，以及议论不远处的鹿鸣书院。
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话，说怀枝在鹿鸣书院呆过一阵子。一时间有很多的人时不时地来和怀枝搭话，问她鹿鸣书院里是个什么样子，那边的人功课做得如何。
有时被问急了，怀枝就把书将怀里一抱，快快地走开：“你这么好奇那里？那你倒是自己去看看。”
“嘿，怀枝，这话可讲不得。鹿鸣书院——哪里是我们能去得的地方。”
时间久了，再从季安所说的话来看，怀枝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两边书院的人都咬紧了牙关地发誓不与对面来往，但心里都是雀跃地好奇着另一边。
在一个极为闷热的下午里，学堂中，忽然大家一个一个地都低下头去，接着，一张纸被由一个人的手再传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去。怀枝咬着毛笔，目光触及这一切后就顿了一下，凝固在那些人身上了。
趁着先生低头翻书的时候，怀枝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身旁的人：“诶，她们在看什么啊？”
那个清秀的少年也跟着望了望，旋即就神秘地笑起来：“还能有什么，鹿鸣书院里的程姑娘写的新诗。”
这已经不是大家第一次做这件事了。鹿鸣书院里的学子们诗歌写得极好，其中又尤以女子最为突出。静得书院里的学子都听闻对方的诗写得如何如何地好，早就心痒痒了很久。
后来就有人做贼一样立在街头巷尾听别人背鹿鸣书院新做的诗，或是悄悄买本诗集，誊写下来，大家传着看。
都说文人相轻，可是鹿鸣书院与静得书院在这方面却很和谐。
怀枝觉得有趣，伸长了脖子：“那也让我看看。”
“等等，还没传到咱们这里来呢。”
只可惜东西还没传到这里，原本还有些在打瞌睡的先生突然眼神变得凌厉，将他洪亮的声音掷在地上：
“你们在做什么！”
其中那个正拿着诗稿的学生吓得一哆嗦，手指没有捏住，东西就这么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
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先生的眼睛，他拖着他臃肿的身体站起来，盯着这里若有所思地挪步。
现在，学堂里是真的鸦雀无声。
大家屏住了呼吸，同时有人在默念“完了完了”，这要是被先生看到，大家全都得受罚。
怀枝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不过，她的鼻翼一动，嗅到了一点别的什么气味。
是茶香，是路过这里，然后停在了门外的茶香。
当别人专注地看着先生的动静时，怀枝却在留意这让她感到熟悉的淡淡茶香。
就在先生快要走到那张诗稿的刹那，蓦地，从外面随着步子挪动的环佩相击的声响，以及与它们质地相同的声音：
“李举人，请你随我来一下。”
先生闻声转身。
等先生走了，学堂里没人管束了，被吓到不行的学生们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站在门外说话的……是苏俞。
居然是她？这可真是太巧了。
劫后余生的众人庆幸着，只有怀枝探着脖子，甚至溜到门边去，想看一看苏俞——虽然，她只摸到闻到空气中残余的茶香。
怀枝在想，等散了学，她一定要和季安说一说这件有趣的事。
按照两人的约定，散学后她们会在那条小巷子里见面。今日怀枝如约去了，可是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季安的身影。
怀枝脸上的汗开始越来越多，情急之下，她想，反正这会儿是散了学，那边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不如去看看她，就这么一次。
定了主意后，怀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衣，徒劳地用自己的小包袱挡在胸口处，悄咪咪地沿着墙根转到了鹿鸣书院所在的小巷里。
过去后怀枝就愣住了。
本应该散了学的鹿鸣书院，这时门口却是站着一堆一堆的学生，他们说笑，接着很快就有人发现这万绿丛中一点白的怀枝：
“诶？那是谁啊？”
“静得书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怀枝，包括刚从门口出来的，和同窗说着话的季安。
今日先生拖了堂，季安一直心焦得不行，不过她完全没有想到，怀枝竟然会来这里找她。
“让开。”
拨开一堆又一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群后，季安抢在所有人之前赶到怀枝面前，站定。
“姑娘，”季安暗示着怀枝快点走，“静得书院在那边，你走错了。”
事情按理来说就到此为止，只是这种氛围让怀枝有些害怕和不甘。
她们之间，简直就和做贼一样。
“那你也和我一起走。”怀枝压低了声音。
“我还要做事。”
怀枝听季安这样讲，想起前几日有人到季府提起季安的亲事的事情，心里又郁结几分。
再怎么地耳鬓厮磨，到了最后，她们连一同出现都是一件难事。
她所付出的感情，是不是其实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怀枝点了点头，最终还是张开了嘴，要说“好，我走”。
然而，她嘴里的话音还没出来，鹿鸣书院门口忽然就都安静了下来。
察觉出不对的季安回头，只见这时候，涂白萱也出来了，并向她们这里望着。
见大先生在这里，大家安静一会儿后又热闹起来，还有好事者嚷嚷道：
“这个姑娘我见过的，好像以前就在我们书院。”
又有人道：“季安，我昨个儿去集市，好像看见你们两个在一起诶！”
“方……！”季安叫那人的名字，想呵斥他让他不要再说，却也同时撞到涂白萱逐渐冰冷下来的目光。
季安不再说话了，低下头去。
而涂白萱的视线越过她，搁在了怀枝的身上：“你，到我这里来。”
这不是怀枝第一次见涂白萱。上一次，是留了堂。那，这一次呢？
怀枝被领到屋里去，也不知涂白萱在和她说什么。而外面，看热闹的学生被驱散开，只留下了垂手立在外面的季安。
她打定主意。如果涂白萱刁难怀枝，那么哪怕不念这个书，她也要护住怀枝。
事实上，涂白萱看上去好像也并没有刁难的意思，她只是看着怀枝笑，看到怀枝有些脊背发寒。
“这样吧。”
涂白萱放下茶盏：“明日，我和你一道去静得书院。”
“？”
怀枝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但是怀枝没有听错，第二天，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去，传给苏俞的消息就是这样。
正在抬手描眉的苏俞听见丫鬟说：
“涂白萱拎着咱们的一个学生，喜气洋洋地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