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五言
“苗卓,你可知罪?”
锦涵在人后一直是尊苗卓一声姨父的,可此刻直呼其名,苗卓立刻暗叫不好,赶紧跪下:“草民实在不知所犯何事,请世子明示。”
锦涵冷笑:“你既知自己是草民,毫无官职,却做了多少越俎代庖、触犯国法的事?”
苗卓对锦涵的印象,一直是几年前那个温声细语说话的外甥,所以还侥幸喊冤:“草民冤枉,定是有人眼红草民家产……”
锦涵将桌上的一些折子甩到苗卓面前:“当年旱灾粮案大清理时,本君说过,让你本本分分做生意,别去和官场上的人搅和,别去和那些黑商联手,你当本君的话是多余的吗?”
苗卓翻着这些奏折,自己这几日和朝里管军粮的官员会面的时间地点都准确无误。即使锦涵是多么不想当这个世子,是多么的宅心仁厚,但锦承业让他在外面历练了这些年,仍是效果显著的,锦涵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世子该有的气场而不自知罢了。
可苗卓算是知道了,跪在地上,没敢继续吭声,心里打着鼓。
锦涵看着苗卓一动不动,仍是心软了些,扶他起身:“姨父,你不愁吃穿,何苦争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
“世子,主君召世子到太祁殿。”
锦涵忧虑地看看苗卓,苗卓如获大赦,急忙忙的应承着,然后匆匆的退下了。
锦涵自从回来后就被锦承业安排分担政务,可当锦涵看着锦承业手边根本没看过的一堆奏章,清了清嗓子:“父王,官员腐败要肃清之事,不能再拖了。”
锦承业心情正好的细细地品着新茶——含雪春,清冽的香气四溢,刚刚锦涵的话,他像是没听到一般,说着其它:“此番叫你过来,是来品茶的。”
锦涵起身,顺势抬起紫檀桌上的另一盏热茶,只浅浅抿了一口,随即单膝跪下“父王,吾国只是表面看似繁荣昌盛,这几年大兴土木、挖运河、修水渠的背后,是百姓的税收负担和官商勾结的黑暗。统一的淮暄、更加强大的南央,逐步稳定兴盛的辰国,宁国的优势,小的可怜,若战争爆发,宁国可谓是四面楚歌。父王若还是不闻不问的话,儿臣怕……”
锦承业喝茶的手一怔,将茶盏重重的放在桌上,语气生冷的说:“朝堂之上的事情,不要在寝宫中商讨了。”
眉毛稍稍往上一挑,明明是生气的前兆了。
锦芋清看父王面色不好,忙拿过锦承业的茶盏喝起来,“好茶。”而后上前撒娇,“恭喜父王。”
锦承业欣慰的表情却又故意发难:“哦?你倒是说说这喜从何来?”
锦芋清抬起头,面带微笑正色道:“极品含雪春对气候要求极严,新茶品质优良,表明季南冬有瑞雪,春有甘霖,夏无洪涝,而季南又是我国食粮所在之地,换言之,不出意外的话,秋至则可大丰收,百姓温饱不愁,国泰民安。故而是父王大喜。”锦承业的气消了许多,锦芋清又接着说道:“父王将王兄派去季南,王兄将它治理的如此好,父王应该好好赏赐王兄才是。”
锦承业挑眉:“孤也正要说这事。涵儿,迦尔天庇佑,多年干旱已经解决,那以后就没必要在外面了。麦城那边也传来消息,新任人神宗主公开各国寻找素女人选,凤鸾血适婚年龄女子,这件事交给你去办。还有……南央的尔雅公主贤良淑德,文静秀美,娶之作世子妃,甚好。”
锦承业让锦芋清先退下,他或许是猜到锦涵即将会有的反应。
不出所料,锦涵由单膝跪地改为双腿跪拜,“父王是让我政治联姻?娶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子为妃?”
锦承业将杯盏砸向锦涵,“那你要娶谁?娶那个人质?你这些年给她写了多少信函以为孤不知道吗?”
锦涵没有躲,滚烫的水就那么淋在了他的身上,他握紧双拳却又轻轻散开,深深的磕头。
锦承业气的站起来猛踢了锦涵一脚,将辰国和麦城来的文书扔在他面前:“孤告诉你,两月前辰国使者遭遇海难,今年的朝贡辰国直接不送了,她那个王兄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了,你以为孤会在乎她的死活?若想她还能留条命,懂事的娶你的世子妃!”锦承业
锦涵不曾想,父王的态度,已到了如此决绝的地步。
待锦涵退下后,锦承业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如果他的王后还在,那该多好。
爱听书的宁国百姓都知道,当年王后沈莲染病时就已经很不受锦承业宠爱了,王后的父亲沈榕也被削职。锦承业的宰相鄢琦有一个女儿,鄢梓淳。锦承业见鄢丞相女儿极美,便娶进了宫,宠极一时。而王后身边除了当时从沈府带入宫的几个仆从外,都没有人照顾,堂堂王后的寝宫,跟冷宫无恙。人心就是那么的功利,尤其是在利欲熏心的王宫当初阿谀奉承的那群人如今为了讨好锦承业新宠却来落井下石,而锦承业不闻不问。沈莲的病太医都不愿意管,只有那辰国的人质灵均公主来救治。沈家的衰败和鄢家的兴旺形成鲜明的对比。
世人不解,当年锦承业还是王子的时候,就爱极了锦涵和锦芋清的生母沈莲。后来锦承业成为宁国主君,虽然王宫佳人无数,对沈家无微不至的照顾,沈莲爱莲花,锦承业就巴不得把王宫凿无数池塘全种上莲花。可一个鄢梓淳,就让锦承业和沈莲生出了间隙呢?
接下来的事让世人更是不解,锦承业对鄢梓专宠的变本加厉,还在王后死了的第二年将未服满三年丧期的锦涵派去季南兴修水利,大部分大臣都以为鄢梓淳即将诞下的孩子会让锦涵失去世子的头衔,可锦承业查出鄢家私自存粮,恃宠而骄,还大收贿赂,图一己私利而拦截水利兴修的朝廷拨款......数不清的罪状让气焰嚣张的鄢家顷刻间毁灭,那一家子曾经的门楣荣光都埋在了黄土里,还有无数和鄢家相连的官员都接连入狱。
锦承业昭告全国,宁国的世子,只会是锦涵。锦承业还赐给锦芋清一个公主封号,也只会是宁国唯一的公主,取绮心二字,而锦芋清被锦承业宠的无法无天,众人皆知。
世人无不感慨命之无常。
锦承业和锦涵都不是那些听闲书的百姓,这宫墙内的明争暗斗外人怎能明白透彻?锦承业当年靠着沈榕家的财力和鄢琦的政治影响力方在众多王子中登上了世子之位,一个毫无母家背景的王子能当上宁国主君,其中的艰难和险阻都不足为外人道。锦承业曾经承诺过让鄢琦家门荣耀,只是鄢琦太过恃宠而骄,不仅逼迫锦承业娶她女儿为妃,还希望锦承业能换王后,让他即将诞生的外孙当未来的宁国主君。沈莲是锦承业挚爱,锦涵是锦承业最大的骄傲,锦承业对鄢家的无法无天已经不是隐忍一两天了,只是要完全连根拔起一个族们庞大的的鄢家岂是易事?锦承业一步步布棋,一点点将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整理。锦承业知道锦涵这孩子心地纯良,又不够心狠手辣,当父亲的,总希望交给孩子最好的主君之位才行。
锦涵身为世子,他明白如果没有服众的政绩,如果看不清哪些是可用之人,如果还有鄢家那么大的绊脚石,自己未来的主君之位是坐不安稳的。锦涵虽是理解锦承业,但理解不代表谅解。锦涵的脑子总能浮现母后在去世时看不到锦承业最后一面那遗憾的神情;他总能想起自己上书为鄢梓淳肚中的孩子,自己未出生的亲弟或亲妹的那个孩子求情时,锦承业回复他“妇人之仁”;他总是无法原谅锦承业为了他未来当上主君毫无后顾之忧,却不管青红皂白将那些受鄢家牵连但是并不能算得上罪臣的官员们下狱赐死......还有,这三年自己满赋深情的信,还有刚刚挨的那一脚。如果世子之位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守护不了,如果主君之位是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有什么意思?
锦芋清拉着恍恍惚惚的锦涵提醒:“王兄听父王的话吧,千万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自毁前程。”
锦涵却说起别的事:“清儿这些年也长大了,还好你一直在父王身边,王兄也绝对不会不管你的……清儿以后想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锦芋清神色黯淡了些:“王兄……”出嫁了,谁替她这个生性敦厚善良的王兄做打算?继而甜甜地一笑,露出只有在锦涵面前才会出现的小女孩的神情:“王兄如何忘了,母后临终前拉着我们的手说,要我们好好照顾彼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