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六言
外院摘花的宫女们叽叽喳喳好不聒噪。
莫筠溪此时正给忆荷夫人写新药方，却只是端着笔，似是走神。
突然响起送药材的宫女亦惜的声音，“云溪斋内是辰国公主，你们吵吵闹闹像什么话？”
有小宫女冷哼到：“亦惜你不过是帮人质跑腿的粗使丫鬟，摆什么谱？”
内院的薄欢有些担忧的看着莫筠溪的背影：“公主……”
“啪”一声，一滴墨落在了白纸上。
莫筠溪把笔放下，转过身来，带着一脸看不出情绪的浅笑：“又不是第一次了。”
这笑颜使薄欢感到心疼，这漫漫的人质生涯，何时是个头啊？
外面渐渐有了打闹声，那些宫女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让亦惜罚跪还掌嘴。
薄欢推开门，扫了众人一眼，说道：“亦惜你放下东西回去吧。我家公主说，各位若摘槐花，还是明日晨起来的好，朝露凝香，闻得多了火气也小些。况且你们现在呆得久了，耽误了给忆荷夫人熬药的时间可不好。”
“放肆！敢拿个夫人来压我？”一声娇诧，明艳贵气的锦芋清领着一行人推开薄欢，闯进院子。
摘花的宫女们素知锦芋清的脾气，跪了一地，“公主恕罪，只有这云溪斋附近的槐花开得最好，所以……”
锦芋清怒喝：“都快给我滚开。”
待宫人们全部退下，锦芋清踢开护着莫筠溪的薄欢，一巴掌朝莫筠溪扇去。
她让宫女们离开并不是为了给莫筠溪留面子，而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已经被你的国家和兄长放弃了，他们今年都不朝贡了？你就不能安生的做个人质吗？绿喜那个狐狸精的毒，你以为解了就有人护着你了？以前你装可怜使母后爱惜你，后来又勾引王兄让他爱护你。他都马上要成亲了，你还缠着他做什么？你当真以为一个废物的命我不敢取吗？”渐渐说着，锦芋清眼里已有了杀意。
不朝贡了？不可能。钟离大哥怎么了？姐姐他们真的不管自己了吗？锦芋清话说得难听，但戳到莫筠溪的痛处。她总是刻意逃避莫离笑的失信和无法与锦涵终老的现实，她陷在巨大的悲伤里，并不曾留意锦芋清袖口里的锋利。
“绮心公主可是来赏槐花的？”
锦芋清也不曾留神绿喜进来，但并没客气：“你个贱人，最好少管闲事。”
绿喜让鑫儿扶着自己坐下，慢悠悠的说道：“锦芋清，我救命恩人的命，可是要保的。”说完毫不避讳的指了指锦芋清的左袖。
锦芋清阴冷冷的说：“你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绿喜仍是笑盈盈的回道：“作为一个怀着身孕最近又立功的夫人，院外一大队侍卫候着，我还真不怕你。哦，锦芋清，那个往我药里下毒不遂‘失足’落井的画薇的卧房里，可是找到了一份血书，你就没兴趣看看？”
绿喜让鑫儿掏出一个锦袋，锦芋清立刻抢了过来，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锦芋清气极：“难不成父王会相信一个死人的话，为了你而对我如何？我可是宁国唯一的公主，父王的掌上明珠。”
绿喜站起身来，凑在锦芋清耳边，嘴角仍是带着笑意，声音微弱：“你父王再宠你，可若他知道子嗣被害，你觉得你还能免罪？对了，里面还有你父王绝对不会容忍的人，鄂毓，这个名字，公主应该熟悉吧？”
锦芋清的脸渐渐失去了血色，恶狠狠的问道：“说，你要交换什么？”
绿喜收敛了笑意，抓住锦芋清的左臂，暗暗用了些力气，完全贴在锦芋清的耳上说道：“若再敢找云溪斋的麻烦，就是与我绿喜为敌。锦芋清，你可别轻易挑战我。”
锦芋清甩开绿喜的手，愤然离开。
待锦芋清刚刚离开，绿喜便虚脱的晃了一下，莫筠溪扶绿喜坐下。
看绿喜盯着自己灼热红烫的脸颊：“一会冷敷一下便好了，夫人不必担心。您大病初愈，又怀有身孕，还需静养，不知何事要亲自赶来云溪斋？”
绿喜眉目柔和地笑了笑：“听闻主君和王子因为你起了争执，王子因此还挨打了，我想着锦芋清一定会拿你来撒气的。”
“锦......锦王子没有大碍吧。”莫筠溪差点在绿喜面前直呼锦涵的名字。绿喜假装没发现莫筠溪的口误，而是继续聊回锦芋清：“本来只是以为她是来撒撒气，可是，刚刚她却是对你一位邻国公主起了歹意，她也真是好大的胆子。”
莫筠溪浑身透着一股子等死的气息：“我这个人质已经没有用了，至于我的死活，还有谁在意呢？”
绿喜拍了拍莫筠溪肩头落下的叶子：“小溪，你是我在这个宫里认识的唯一一位朋友，你一定要努力拼命的，珍重自己。”这对于莫筠溪而言，太过于陌生了，她下意识的躲避了一下，她在这个王宫待了这么多年，并没有朋友。她也不知如何和接触不久的人打交道。
绿喜没有介意，反而紧紧握住了莫筠溪的手，莫筠溪下意识的触动，但是并没有抽离。绿喜像一个年长的姐姐那般柔声和她说道：“我和我未出生的孩子，都是因为你，现在才安康活着的。你还年轻，又有一身救人的好医术。外面的样子你都不曾深究过，你没尝过那深山里清泉多么渴口，没见过集市里的小摊多么闹热，富家公子哥们的身段不比这些个王子差，寻常家里的女儿们也绣一年的女工就为了买条漂亮绸子，还有江湖儿女的游侠义气......你很多东西都不曾见过经历过，何来如此悲怆的想法和姿态？想办法离开这个王宫，你还有机会。”
离开这儿去哪儿呢？回辰国吗？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是否钟离大哥出事了？如果是的，还有人管自己吗？
莫筠溪仔细的打量着绿喜，明明穿金戴银，穿着绮丽绸缎，但是她觉得绿喜一点儿都不开心。莫筠溪在绿喜的脸上，甚至看到一份决绝的不求日后的神色，她将她所有对未来和外面世界的期望与向往，都寄托在了莫筠溪的身上。
这时，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忆荷夫人大病初愈，怎想着来云溪斋转悠？”绿喜扭头看到匆匆赶来的锦涵，笑容满面的回答：“昨天和主君闲聊，麦城宗主发来了一个帖子，宗臣们占了一卦，说是要替这个少宗主在天下广选素女择其一为妻，但是要求的条件有点儿多。我正和灵均公主闲聊来着，也不晓得这灵均公主，可是会符合？”绿喜这话一字一句的说的特别清楚，就是故意说给锦涵听似得。
锦涵却忽然呵斥绿喜：“夫人不知父王最忌讳的就是后宫参政，这个事情都不曾上朝商议，夫人却来说给我听又是为何？”
绿喜一脸惊讶的样子，赶紧屈身谢罪：“望王子体恤，我本是一介舞女，这宫里的礼数还没来得及学全，这杀头的话，可是不敢再乱说了。”
锦涵没有多加罪责，敷衍说了两句，便让其退下了。但“素女”一词却暗记心中。
有风吹来，弥漫着的槐花香气，年满二十二的锦涵比莫筠溪高出一个头。莫筠溪仰起头，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还是如刀刻的眉毛，还是挺拔的鼻梁，还是爱笑的嘴角，还是漆黑如夜的双眸，只是原本清澈的眼现在似是深潭而不见底。
“疼吗？”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又同时摇摇头。
莫筠溪笑了笑，但是毫无生气的样子：“锦涵，你记得钟离大哥吗？就是每年都记得来看我的那个大乐令。辰国仅剩的，还关心我的人。我以前还开玩笑骗你说喜欢他，气你吃醋来着，你记得吗？”
锦涵点点头。
“你知道的，他待我很好的，就像一位兄长，我也把他当成大哥哥一样。最开始教我医术的，也是他。每年他来看望我的时候，我会和他讲好多你的坏话，当然，也会和他说许多许多，说你对我的好。”
莫筠溪说着说着渐渐有了一丝哭腔：“我昨晚梦到他了，他说他要来接我回家。”
锦涵看着莫筠溪期待的样子，可是又不能欺瞒她：“我也是才知道，两月前，这位钟离大人遭遇了海难。”
锦涵将莫筠溪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小溪，哭出来，或许会好过一些。”莫筠溪终于在锦涵的怀里大哭了起来：“钟离大哥出事了，谁来接我回家啊？为什么你们都骗我，为什么？王兄说只送我来这儿三个月，你说要凤冠霞披娶我，可是你们都骗我，为什么？”
微风吹过，飘零一地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