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日月转换,转眼四月初八。
天未拔白,苏欢引起床张罗了早饭,浇了菜地,又打扫了院子。
院里那口井自打她娘过世后就成了枯井,因为当初是花银子打出来的,苏向南那抠门的性子当然不舍得把它填平,就寻来一截比井口大的矮树桩子撂到了上面。
苏欢引心思小巧,将树桩别做他用,在上面晾晒一些小菜,留到冬日里吃。
几日前她去挖了苦蓿根,眼下就铺了一树桩,蓬蓬的一堆,被太阳一晒,散发着清苦的味道。
时候尚早,她把苦蓿根又翻检了一遍,见已是干透了,便拿布袋子装好,放到棚子的阴凉处收了起来。
辰时未到,收拾妥当的她回屋换了身水绿色的琵琶襟薄衫,配一条深青色的裤子,裤脚绣着几朵铃花,脚踩一双软底墨绿的绣鞋。
轻装软扮的她到了艾家堂屋,正赶上一家人在用早饭。
穆羽看起来已经完全康复,左手拿着白瓷小碗,右手拿了勺子,正大口地喝着汤。
见苏欢引进来,注目不瞬地看了她良久,直到艾草又给他添汤才移开目光。
苏欢引对上他炙人的目光,连忙收回,装作全然不知,给大伙儿问过好,便安静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
艾叶塞了满嘴的饭菜,见她进来,指了指身旁的凳子让她一起过来吃,欢引摆手,她就又忙着低头使劲儿把饭往嘴里扒拉。
艾术看起来最是兴奋,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添饭,还不忘用手戳着艾叶的胳膊,含糊着:“二姐你快点吃!”
艾叶刚骂他一句人傻屁话多,艾术就“呕呕”几声捶胸顿足起来,苏欢引连忙站起身去看,原来是吃太快噎着了。
一直以来,虽然他是艾家唯一的儿子,却并未得到过多优待,艾郎中夫妇对儿子和女儿都一样看待,最疼的反而是大女儿艾草。
艾叶娘把艾术一把扯了过去,抬手照着后背嘭嘭拍了几下,拳头打得实成,艾术疼得直咧嘴。
终于,艾术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叹,他娘又拿茶杯给他灌了口茶,甩着脸子呵斥道:“让你一大早磨蹭个没完,现在知道急了!?”
艾术刚被噎到直翻白眼,好不容易缓过来,歇了一会,才把剩下几口饭匆匆扒到嘴里,也不见嚼几下,盛一碗汤直接顺下去,跳下凳子跑到苏欢引身边。
艾叶也急得饭粒子掉一地,又沾了几粒在胸口,一边摘了往嘴里送,一边就放下碗筷往外走。
今日她穿的还是长裙,她娘看她已经十五,却整天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就只给她穿裙子想拘着她警醒点。
不仅如此,艾叶娘还特意去银楼给她打了一副长长的金丝铃铛耳环,叫做羞耻环。
只要是动作一鲁莽,那羞耻环便叮当作响,无时不在提醒她,步子要稳当,姿态要从容。
艾家其他人都要留在医馆做事不能去庙会,这三人便打闹着往宝华寺奔去。
“宝华寺香火一直旺,赶上今天这个日子,上香的必定要人压着人了。”
苏欢引和他们两个念叨着往山上走去。
果不其然,稍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上山的幽寨石径满是人头攒动。
石径是喇叭型的,越往上,路越窄,人越多。
比肩接踵。
路两旁大石崃嵦,间或着有几处摆摊卖符打卦的。
有一处还真是惹眼。
打卦的幌子挂得有两人多高,迎风招展,若不是幌子下摆了卦桌,苏欢引还当是一面招风旗呢。
卦桌后面,一个不知是真瞎还是假瞎的,此刻正闭眼捉着一个下山的公子,另一只手不停指指点点。
“公子,摸骨象就知道您是奇人一个,不如坐下容我细细给您道来!”
长身玉立的公子想要走开,却被那瞎子紧紧抓住衣袖,嘴里还不停地絮叨着劝慰他来打上一卦。
还把后面一排“被算命”之人送过的锦旗指给那公子看。
看这架势,公子若不打上一卦,瞎子定要与他做“断袖”之事了。
寺庙附近每日都要上演这样的几出戏,见怪不怪的三人只看了一眼就随人流慢慢往山上挪步。
“苏小姐,苏家小姐,请留步!”听得那纯净的玉石之声似有些耳熟,苏欢引停下来转头望过去,原来是那日集市上捡菜的男子。
君临风见她疑惑地看着自己,俯身扔了银子在那瞎子面前。
瞎子立即放开公子的衣袖,再不提算命之事,公子就势起身,快走两步赶了上来。
“苏小姐可是还记得我?”他身材高大,站在瘦小的她面前,就像堵要压过来的墙。
苏欢引向他作了个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道:“自然是记得的,只不过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公子。”
“我年长你许多,你称呼我为君大哥就好!”君临风回了礼,嘴里吐出这番霸道的言辞,却没有真正告知自己的名字。
听得他比自己年长许多,苏欢引碍于情面没再多言,只是说道:“还忘了问,君大哥有找到王婶吗?”
君临风也不接茬搭话,看着艾叶艾术,笑着又问她:“这二位是?”
“是我邻居艾家姐弟。”经他提醒,苏欢引才想起来身边的两个。
“那既然苏小姐有同伴,我也不便打扰,先告辞!”拱手行了个礼,君临风转身离开。
三人眼看着雍容雅步的男子向山下走去,衣衫随着步子飘动,打在路旁那些小白长红的花上,竟比这山色还美。
“谁呀?”艾叶用肘撞了撞欢引,好奇地问道。
“上次在集市上帮我捡菜,又要找王婶的人……”
艾叶咬着手指,眉头微蹙,“姓君……这城里君姓的还真不多,难不成是君府……”
没等她仔细思量,艾术已经是急了,催着二人赶快去上香。
庙里人头攒动,好不容易上了香祈了福,三人差点被挤成肉饼。
“苏苏,戏文里总说大家闺秀在上香之时会遇到心仪的男子,你看看我被挤成这样,谁还会对我心仪?”
艾叶满脸是汗,衣裳挤得起了皱,两个抓髻也乱了。
苏苏把她拉到角落,替她重新梳好发髻,“不让你硬挤,你偏就不听,看看弄这身狼狈!”
随着人流下到山底,入山之处此时搭起了凉棚,摊主正高声叫卖着梅子汤,三人正口渴,就坐下来要了一壶。
喝着汤,刚刚消了汗,就听得远处锣鼓喧天,是艾叶最喜欢的戾家把戏开始上演了。
在旁边摊子又买了几个糖瓜,三人匆匆朝戏台子跑了过去,寻了个好位置坐下。
班主是个八面莹澈的精明主儿,早已经给各桌准备了茶水,桌上又放了几把扇子,引着看客非得多瞧几出才罢。
台子上的伎人粉彩遮脸,红颜绿鬓,唱演着百味人生。
看那扮丑的,腌势肮脏,扮美的,净面桃花。扮傻的,俯仰唯唯,扮精的,娭光乍现。
“二姐,快走吧!”艾术耐着性子看了许久,扯了扯艾叶的衣袖。
艾叶眼睛一直盯着戏台,嘴里应着,迟迟不肯动身。
艾术急了,他最惦记的是去江边看起龙船,再去饭庄吃一顿。
“二姐,今儿这都看了两出了,你就陪我去江边耍一会儿,好不好?”
艾术不敢使横,只能哄着艾叶,钱都在他二姐手里拿着,她不高兴,自己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了好了,知道了,就走!”艾叶恋恋不舍地起身,又喝了口茶,才去找班主付钱。
苏欢引却赶在她前面抢着给付了。
“苏苏为何和我这样分斤掰两的,我娘多给了我许多钱,就是不想让你花一文出来!”丫头分明是真的生了气,脸涨得通红,气苏欢引非要付这仨瓜俩枣的钱。
“我做绣活的工钱,自己留出来不少,总不能让你一直贴补着我……”苏欢引见艾叶气急,赶忙又拉着她手说:“好了,这下长记性了,此时我就变铁公鸡,再可就一毛不拔了。”
君临风隐在戏台旁边的一角,看那二人你来我往,嘴角泛起笑意。
一路跟下来,贪玩的三人都未发觉,着实有趣。
江边水塘,龙舟鼓擂得震天响,十几个壮汉先在塘边虔诚地上香参拜,之后打了赤膊,脱鞋光脚下了水。
壮汉们合力推着龙舟,要把它推到靠近岸边的硬土地上。
不知是时辰选的好还是壮汉们技艺好,仅仅一刻钟的光景,船就出水上岸了。
艾术激动得捶胸顿足,又含泪与壮汉们几轮挥手告别,才不舍地被艾叶拉走了。
此时早已经过了平日里吃晌午饭的时辰,艾叶是最经不得饿的,这时候已是眼冒金星直犯晕,嘴里不住地埋怨着艾术,直奔香满园而去。
“香满园的幌子挂了好几个,老人们说,越大越好吃的馆子,幌子才越多。”饿成这样,也没耽误艾叶尽情卖弄。
果然,虽是过了平时吃饭的当口儿,今天的人却依然满满的。打发艾术去寻个没人的空位,她们二人站在那几排写满了菜名的牌子前面,仔细研究着菜式。
“小二,酱牛肉,木须肉,凉拌鹊不踏,再来一个花蛤冬瓜汤,三碗米饭。”艾叶快速点完菜,回身去找艾术。却见这毛头小子正红头涨脸地和好几个人高声争论着。
“明明是我先选的地方,你们仗着人多抢占,真是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