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后晌,钟宝珠哄着苏白去睡了,苏欢引打开穆羽后来送的纸包,定睛细看,竟是一包上好的红糖。
她认得,那是最好的云贵甘蔗红糖,钟宝珠刚生苏白的时候,贾婆子曾送了一包过来的。
钟宝珠当时用被子捂的严严实实的,苏欢引连味儿都没有闻到过。
红糖是被切成小块,一方一方码在纸包中,黑红中透着黄,上面还放着一张药方子,是穆羽苍劲的笔迹:冲得浓浓的,多喝些才好,
心里一暖,原来,他竟如此惦记于她。
苏欢引用手捻了一点掉下来的碎末放在口中,绵软甘甜,默默温到了心里。
托着腮的她不自觉的笑了出来,二八年华,芳心初开,她如今,时时刻刻的,眼前都是穆羽的模样。
那边艾家医馆里,艾草穿着镶滚彩绣的薄衫,石榴红的鱼鳞裙,头上插了支素银簪子,现下没有病人,她就摇着一把团扇,静静看着读书的穆羽,想着自己的心思。
穆羽认真看着医书,眉间心上,清幽沉静。
到底是心静自然凉,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夏日的烦闷。
这一幕,清凉馨香,任谁都不忍心打扰。
此前穆羽出去了许久,艾草到门口去寻,看到他与苏欢引在苏家门口闲谈。
她总觉得穆羽看苏欢引的眼神是多情的,可是他做的事又件件顺理成章,没有半点逾越。
经过这些时日,这个藏在自己心里的男子,就和那一本本医书一样,虽说看起来是宁静调和,可是骨子里还是透出一股股潜藏的激流来。
正想着,艾叶颠着步子窜了进来,手里拎着几个荷包和五彩绳。
“苏苏做的,大姐,紧着你先挑。”
艾草仔细起来,最后挑了一个红蓝相间的。
那是个蝴蝶形的香囊,蓝色的底子,红色夹金的绣线,顶上两根触须,最下面还用蓝色的绳子编了结留成长长的流苏,戴在身上,随步子摇摆,绰约多姿。
艾叶不舍,小嘴无力地张了几张,到底也没发出声音。
这个家里,人人让着艾草已是习惯,她再言语就是自讨没趣,随即自己挑了坠着珠子的锦鲤包,又给艾术拿了虎头包。
最后一个吊絮的狮子滚绣球,艾叶递给穆羽。
穆羽接过荷包,袖子一拢,去药匣里抓了中药,给每个里面都塞了点进去。
把荷包系在腰间,穆羽扬了扬手腕,艾草艾叶同时起身去帮他系手绳。
“我来我来!”没心没肺的艾叶至今都没发觉自家大姐对穆羽的一片心意,只想着好玩,咋呼着就冲了过去,拿起一根就往穆羽手上缠。
艾草有些心急,推了她一把,她虚胖的身形一个不稳,踉跄着差点坐到地上。
艾郎中此时进来恰巧见了,嗔怪地看了艾草一眼。
艾草羞得满脸通红,把绳又递到艾叶手里,自己进了里间。
*
苏欢引刚送走来取荷包的艾叶,又拈起块红糖放在嘴里,心里打算起要去买的东西。
怎么办是好,贾婆子家就在集市入口那里,怎么走都得路过……
她又没有空降的本事,真是难死了。
此时起了叩门声。
原来是艾术,身后还站着一人,是从前见过两面的君大哥。
“丑东西,可还记得我?”君临风倒是没有半点见外,张口就这么称呼苏欢引。
“……”
“师父,她不丑。”艾术一脸认真。
“徒儿可知叫了贱名好养活?叫她丑东西,她才会越长越美。”
苏欢引心知这又是君氏天理,忍不住嘴上回敬道:“那君大哥长得如此俊美定是有个丑名字了,难怪至今都不敢报上名来,今儿还来这故意奚落我。”
“自然是故意的,还故意得很明显。”他挑着俊眉,眼神中露出欢快的神情。
没等苏欢引礼让,艾术已经带着君临风兀自进了院子。
君临风身着浅褐色轻薄常服,一双夏日的浅面鞋,手上执的还是那把白玉扇子。
“师父,苏苏姐不丑,只是瘦了些,不过……!”艾术偷偷斜眼看一下欢引,“她名字的确是丑!”
艾术不知哪根神经错乱,又给了苏欢引一刀。
“苏苏?”
艾术用手掸了掸木凳上的薄灰,坐下。
“我和二姐嫌弃她名字难听,都叫她苏苏,她叫苏欢引!”
君临风心中一动。
真正的美都是隐藏起来的。
“苏……欢……引。”他拉长了声音,一字一字地品味。
苏欢引背过脸去咬牙朝天翻了一眼,是有多难听,让他念的如此艰难。
她思量着要不要拆穿他这份隐忍。
“好名字!”白玉扇子朝手心一拍,君临风低喝一声。
艾术呆了呆,鼻子嘴角抽动了几下,他师父的品味,的确与众不同!
苏欢引张大了嘴,好名字,他这又是要起什么头来戏耍自己吧?
“好名字,引过言欢,是么?”君临风上身微微向前,把苏欢引圈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深深看向她的双眼。
“你竟然知道?”
她一双大眼中浮起惊喜,十六年间,苏欢引这三个字,他是第一个懂的人。
“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丑东西!”深沉之间,君临风忽然一笑。
画风突变。
艾术喝了口水,额上汗珠细密地结成了网。
“苏苏姐,我在后巷带着大花和三个狗宝儿玩儿,不知从哪儿来了个老头,硬说我们挡了他的道儿,大花冲他叫几声,就撒泼说咬着他了,非要我赔只狗宝儿给他。”
艾术讲话总是带着画面感,苏欢引搬个凳子坐在旁边,听得入神。
君临风站在院子里慢慢踱步,仔细打量着四周。
看起来,丫头过得并不好。
“我看那老头儿分明就是个讨饭的,他晃荡着走过来时,我还听他嘴里唱着‘天为盖,地为铺,一口破碗不归路’,他就是看到狗宝儿长得肉乎乎的,想骗了去杀了吃。”艾术愤愤地说着,苏欢引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
“我不给他,他就上来抢,该死的大花,这时候反倒是不知道上前去咬了,眼看着他就要抢了一只去,你猜怎么着?”
“不用猜,定是你师父来了!”看艾术那得意的眼神,她就知道什么门道。
她还真是羡慕,羡慕艾家那窝狗儿的幸福狗生,又自叹生不如狗。
君临风这时也在不远处坐了下来,斜倚在枯井上面的树桩上,玩味地看着说得热乎的俩人。
“对呀,如同天降,那老头儿登时没了脾气,灰溜溜就走了。”
羡慕之余听艾术喋喋不休,苏欢引忽然想到,不如让艾术陪自己去集市。
“艾术,我要去集市买端午用的东西,可是我怕自己拿不来,你能不能帮我?”
“好啊,那快走吧!”艾术喝光杯里的水,站起来拉了苏欢引就走,才走两步,听得背后他师父咳了两声。
“呃……师父……你一直不出声的,我把你忘了。”
苏欢引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如花佳人,一笑百媚生,君临风眯起眼,心里噗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站起身来,用扇子点着艾术的头:“想我贤明睿智二十几年,到底得罪了哪个菩萨,让我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才十岁脑筋就这般不灵光,哎!可惜了儿了……”
艾术小脸冷了下来。
君临风摇着扇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接着说:“一个丑东西,一个笨东西,加上我这个坏东西,嗯,倒也真是圆满了。”
这喜好嘴打人的师父!
那冷脸的小子又破颜欢笑开来。
三人同行,快到米铺时,苏欢引嘱咐艾术,“一会儿你去买米,二十升白米,十升面,买好了放在那里,回来的时候取,记住了吗?”
贾婆子看苏欢引来了,隔了老远就扯开嗓子喊她,一边还把傻儿往她这边搡。
她推了艾术一把,艾术拿着钱进去买米。
君临风低头看看她,嘴里啧啧两声,看来贾婆子极力要推销给苏欢引的并非米面,而是儿子。
艾术很快付了钱跟上了他们,忍不住好奇,“苏苏怎的自己不去?”
“贾婆子总打发她的傻儿子过来家里送米送面,还不收钱,让人拒之不得,受之不爽……”
“还有这样好事,下次告诉他送我家里去……”话未说完,头上挨了他师父一记。
“你能给那傻儿子做媳妇吗?”艾术这才弄懂了缘由,转身朝米铺呸了一口,恨恨地说:“那贾婆子是打你的主意呢?一家子都是半痴不颠的!苏苏以后不要去她家买米,离了张屠夫,还不吃混毛猪了?”
不巧,说这话时正到了张家的肉铺,被张嫂听了去,“谁家小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好不中听!”
苏欢引连忙赔着笑:“张嫂,他刚刚拿这话打比方来着,不是说咱家铺子,消消气,给我割二斤瘦的!”
张嫂把刀砍得咔咔响,满脸不悦地多看了艾术几眼,吓得他赶忙躲在师父背后。
他又长了个记性,今后讲话之前,要充分观察地形。
三人又走了几家铺子才都置办齐了,回家把东西都归置好,她拧了两个帕子给他们擦手,又倒了水招呼他们喝了歇息着。
“你是风过铃动无意,可我瞧那一家子却是野火烧春成疾了。”
君临风看着苏欢引,第一次这样正经八百的和她说话。
“他们若是如此纠缠倒也罢了,大不了我躲着些,我只是怕他差了媒人来提亲……”
“提亲怕什么?难不成你爹娘会让你嫁给这样的傻子去?”
君临风声音大了些,苏欢引忙把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下,回头看了大屋一眼,摇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艾术扯扯君临风的衣袖,“师父,走吧,出去我和你细说。”
师徒二人遂起身,低语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