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艾叶的求助果然奏效,半月后,她带着艾术和膏药来到饭庄。
还没到中午的饭口,店里暂时还算清净,只有两桌客人在用餐。
小二在忙着打扫,把昨夜撂到桌上的条凳一张张卸下来,用抹布仔细地擦干净。
这酒楼不比小餐馆,每一件器具都是他们家主子精心挑选出来的。
就说这看似普通的饭桌和条凳,那也是用了上好的木材制成,特意从京都运过来的。
单是那一套桌凳上的漆,就比小二几个月的工钱还要多。
小二不敢偷懒,他家掌柜不仅有脸歪的毛病,还有一样病入膏肓的爱干净病,若是拾掇得不利索,离麻溜滚蛋就不远了。
门口一位鹅黄色衫子的少女带着个半大男孩走了进来,正拿眼搜寻着各处。
小二忙笑着迎了上去,“客官……”
艾叶一摆手,“不吃,找你们歪脸掌柜。”
小二尴尬地笑笑,这丫头,霸气。
他被这种霸气征服,不自觉地看向柜台后面。
歪脸的许非昔穿了一身月白色暗万字纹长衫,脸上覆了一大块云锦面巾子,正趴在柜台上打盹。
许家由他经手过的酒楼饭庄众多,他却从未如此上心过。
唯独这一处不同,是他和君临风花了心血来筹建的,因此他便豁出了脸面日日在这里照看,弄得自己疲惫不堪。
艾叶敲了敲台面,许非昔胡乱地拨开面巾,伸了个懒腰,一万个舍不得地睁开一双睡眼,懵懂地看着二人。
这又是谁呀,打扰他睡觉,真烦。
“掌柜的,我姓艾,我爹在北普巷那里开医馆。”
艾叶挂着那日新得的耳坠子,娇俏地看着许非昔那张歪脸说道。
“哦?所以呢?”许非昔看着没头没脑的两个人,不冷不热地回到。
艾叶心里直嘀咕。
那天没看仔细,今儿一打量才知道,这掌柜年纪甚轻,应当是和穆羽相差无几。
只是半张脸往下耷拉着着,好似把两个人的脸硬拼成了一张,看起来很是怕人。
“所以,我是来给你治病的!”
见他冷淡,艾叶说话便不客气起来。
这人,最该治的不是脸,而是他那张嘴。
把两张膏药拍在桌上,她等着他好好道谢。
毕竟这膏药里面的那味人中白,还是取自于她的尿壶里,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寻开心般笑出了声。
许非昔一副沉默默地样子,寡淡地看着艾叶。
心想这个胖乎乎的丫头还真是有趣,冒冒失失地就来送药,又满面狡黠,倒好像和他是旧相识似的。
他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我不需要,这病也治不好。”
艾叶把眼一瞪,她费尽心力才让她爹答应做了膏药出来,没成想,这个歪脸的并不领情。
“你……真是无理,没用过我爹的药,你怎知治不好。快拿了去试,照着这个去做!”
艾叶骄蛮地把两张药方子扔下,领着艾术走了。
许非昔看着离去的二人,心里直纳闷:世上还有这样强拉着人送药的?还不要钱?
转念忽然想到:君大少在端午之日提及过此事,那医馆似乎就姓艾,只是当日太忙,净把这茬头给忘了,方才也真是无理了。
刚要张口喊住她们,却见少女的裙角一闪,不愉悦地踩着步子已经出了门。
想想只好作罢。
已经求医无数的他并没有太在意,把药和方子拿起来放到抽屉里,打着哈欠想,是继续睡呢,还是起来算账呢?
突然那丫头的样子硬生生闯入脑海。
动人的很。
擦了擦困出来的眼泪,许非昔拉开了抽屉,抽出膏药放在鼻端闻了闻。
*
夏风微拂,林木初盛,艾叶姐弟两人汗津津到家的时候,看见门口拴着一匹背带鞍花的老马,鞍帕上绣着“李”字。
东北药商李存该是刚进屋,正拿了大海碗咕咚咕咚喝着,仓黯的脸庞上胡子拉碴,满身风尘。
终于喝足了,他扑通一声给艾郎中跪了下来。
艾郎中和艾叶娘吓了一跳,这边忙把他扶起来,那边把两个目瞪口呆的孩子撵了出去玩。
“艾家大哥,求你收留我。”堂堂汉子落了泪。
“这怎么回事,慢慢说。”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面前是个铁骨铮铮,性情爽朗的东北大汉。
“哎!”痛心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李存讲起了事情的始末。
李存十三四岁时,很受东家的赏识。东家身边还有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三人相处久了,很是投缘,就拜了把子。
按照年龄排行,互相称为李老大,孟老二和刘老三。
都说是三人误大事,六耳不通谋,可他们三人却总能意见一致,心照不宣。
到了二十岁左右,他们三人在东家的建议下脱离出来单干,敬李存为大,二人就当了左右手。
虽说生意场上浮沉颠簸,但三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没几年,就做得风生水起。到了适婚年龄也都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孟老二虽说做生意是把好手,长得却是人样虾蛆。
李老大给他张罗了一房漂亮媳妇,先前他是极其喜爱的,可叹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手里有了点钱,前些年开始就流连于花柳人家,扔着媳妇带着孩子自己过活。
李存教训过他两次,见他不曾耽误了生意,也就没再说什么。
他媳妇倒也是个贤惠的,也未多言,彼此之间相安无事。
前年中秋,本应该兄弟三人带着各自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可是孟老二却没有来。
李老大心疼弟妹委屈,就多照看她一下。
那日,或许是喝多了酒,也或许是由怜生爱,当孟老二的媳妇吃饱后,轻抚了自己的肚子,笑着和大家说撑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心动。
从那以后,他就找了各种借口去照顾弟妹,一来二去,俩人就成了好事。
他自己媳妇有所察觉,明里暗里说他,别没吃羊肉空惹了一身骚,见他不为所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无事。
孟老二还一如既往地流连于花街柳巷,对二人之事丝毫没有察觉。
去年开始东北大旱,好几桩大生意又都蹊跷不成,李存受到重创。
上个月他来艾家送药,带来的人参被看出了差池,他才恍然大悟,是孟老二做了手脚。
他气势汹汹的回到东北家里去找孟老二,孟老二却平静地看着他:“李老大,我的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
他仿佛吃了一记闷棍,再没言语。
晚上大家给李老大接风,都喝了许多酒,李老大愧疚,不敢看那夫妻二人,孟老二却也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说到这里,李存的眼珠子全红了起来,浑身颤抖,涕泪交横:“那孟老二是个阴心人,在饭菜上做了手脚,下了足量的押不芦进去,我没防备,到底是中了他的圈套。”
“一觉醒来,我的妻女,他的一家人,全都没了踪影。独留了我和老母亲两人。再看家里的钱匣子,里面所有的银票也不见了。”
“我遍寻多日找不见人,几天后却有人上门来收房子,原来是那孟老二趁我昏迷,拿了地契按了手印,卖给了旁人,老母亲一股急火撒手离世。刘老三一家想收留我,我也是实在没脸呆在那里,万般无奈,思来想去只有来投奔于你。曾听你说过想开药铺,能否留我帮忙,出去采买之时,也可以顺带找我的妻女。”
李存痛哭不止:“我最怕的,是他把我妻女卖了人牙子,真是这样,那我这辈子是无缘和他们再见了。”
听罢,艾郎中唏嘘不止,无奈的摇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李老板你一个明白人怎么偏就办了糊涂事?!哎!罢了,你先在这里歇几天,日后再做打算吧。”
艾郎中让穆羽带李老板下去换衣吃饭,自己坐下来开始和艾叶娘商量此事。
“若留了他在这里,本是功一美二之事,可我只是怕,他万一再犯了老毛病,岂不是坏了我艾家名声。”
艾叶娘还是有些忧心。
“此事给了他这么大教训,以后他定不会再犯。一贫一富,乃见交态,此时我们不收留他,岂不是不给他活路了?何况他这人做生意是把好手,和那兄弟二人合伙在生意上也没什么纷争,可见这方面为人还是不错的。”
“我就是怕,这一斗米养个恩,一石米养个愁。他留下来打理生意自然不错,倒是怎么个身份来对待?合伙的,长工,还是帮忙的朋友?”
艾郎中拿了茶杯喝了口,茶香清幽,嗅起来丝丝入脑。他要清醒一下,想个周全的法子才好。
晚饭后,李老板留在了堂屋。
“我们二人细细商量过,李老板就安心住下,我们称你为大哥,孩子称你为大伯,以后医馆我和艾叶来操持,你和穆羽马上着手去办药铺的事。药铺的收益,我分你三分之一,你看怎么样?”
李存眼泛泪光,双手抱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出去采买药材时,每到一地都要仔细打听我那弟妹和侄女的下落。找到了你们就一家团圆,找不到,这里就是你的家。”
李存涕泪交错,“兄弟,你放心,有我在,定让你的药铺成为这一带最好的。我必不负你大恩!”
艾郎中刚要劝他别想太多,就看见艾叶娘匆匆走了进来:“后院赵大娘刚咽了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