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变成狗了
七月末,正是沙河镇最闷热的时节。此时正当晌午,太阳炙烤着大地,热气如排浪一般袭来,街头的行人甚少,他们虽都戴了斗笠,还是被烤得汗潺潺的,走几步就抹一下汗。
只有一锦衣少年不怕热。他一手牵着一匹黑马,一手耍着马鞭,嘴里哼着小曲儿,好不悠闲自在。
他的声音清脆,恰如山中流动的甘泉声,清爽极了,仿佛能驱散正午的闷热,引得两旁竹楼中的姑娘都开窗探出头去瞧他,待见他生得白皙,眸眼清澈,整个人如同披着暖阳一样,在烈日下熠熠生辉,便更移不开眼睛了。
“呦,叶家小郎君回来了?回来娶亲么?”不知是谁扯着嗓子问了一句。姑娘们听了,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沙河镇叶员外叶蔚的小公子叶沉。
这个叶家小霸王可没几个敢惹,从小到大,他在沙河镇都是横着走的。唯一的不顺,就是在他的婚事上了。他甚是不喜叶员外从小给他定下的婚事,竟趁夜收拾了包袱就离家出走了,一走就是两年。
他的出走,整个沙河镇的人都是大出意料的,因为那陆家小娘子生得是一等一的好,就如那画中仙子一般,整个沙河镇再找不出第二个有她那般容貌的人了。
正当众人都在猜测这个小霸王终于想通了,回心转意了的时候,叶沉突然抬眼扫了众人一眼,嗤笑一声:“我偏不娶,谁能奈我何?小爷我就爱单着,旁人管不着。”
“你再不娶,你媳妇就要被抢走了。”那问话的人又道。
叶沉道:“谁爱抢便抢,小爷我求之不得。”
他说罢便谁也不理了,翻身上马去,又哼着小曲往前走了。
叶沉走出了那条长长的街道,想从小路回叶家大院,于是,他拐入了一条小巷子,那条巷子不便骑马,他便下了马。
这会儿,天突然黑了下来,天边乌云密布,还响了一声闷雷,只怕是要下大雨了。他最讨厌下雨了,赶忙加快了脚步,想在下雨前赶回叶家。
走着走着,一个黑麻袋从天而降,直直地罩在他的脑袋上,接着他就被一顿拳打脚踢,连骨头都被踢得咯嘣响。
雨哗啦啦地开始下了,天仿佛漏了一样。雨水渗进他的眼睛,格外地疼。
“是谁?谁派你来杀我?”叶沉用仅存的力气,将对他下黑手的人踢翻在地,一脚踏在那人的身上,那人闷哼一声,没吭声。
叶沉正欲将此人捆起来,脑袋就被重重的一锤,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沉开始有了点意识,他极其费劲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奈何,他的面前是一堵墙,什么也看不到。他于是想站起来,但他一动,身上就一直剧痛,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隐约记起他被偷袭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乌龟王八蛋,竟然敢对他痛下杀手,摆明是想取他性命。
“小芸姐,狗醒了,狗醒了!”头顶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叶沉抬眼瞧去,只见窗台上坐着一个约摸六七岁大的女娃,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自己,声音听上去竟然有些雀跃。
他就纳闷了,她家狗醒了,关他什么事?用这个眼神看着他做什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她家的狗呢。
外头响起了叮铃铃的声音,像是女子头上的配饰,煞是清脆,紧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叶沉艰难地扭过头的时候,那人已经在自己的面前蹲下了,是个女子,他还没瞧清楚她什么模样,她就伸出了手,摸在他的头上,将他的视线都挡了去:“可算是醒了,都昏睡两日了。”
她的声音倒是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儿听过。
可他根本无暇想,他此刻想的是,她摸他头做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她难道以为摸了他的头,他就会以身相许?
门都没有!他才不是这样随便的人。
他挣扎着想要往旁边挪,可一挪就全身犯疼。还没挪动,就被她一把抱起。他吓得尖叫一声,不对,那不是尖叫声,而是……狗叫声……
而他的手……变成了狗爪;他的腿……变成了狗腿……他居然还有一条尾巴!
他……他变成一条狗了……还是一条小奶狗……
玉树临风、家财万贯、才华横溢的沙河镇小霸王叶沉,变成几个月大的小奶狗了……
苍天啊!请劈死他吧!
他扯着嗓子嗷嗷地叫。
大约是他叫得太悲戚了,坐窗台上的女娃纵身跳下来,说:“小芸姐,它是不是饿了?我家有骨头,我去给它找来。”
叶沉恶狠狠地想:你才饿了,你才吃骨头!你全家吃骨头。
“不用了,小莞,它还这么小,哪里吃得动骨头?我锅里还有稀饭,盛给他吃就行。”
稀饭好,比那骨头好多了,狗才啃骨头,叶沉想,这姑娘真好,比那女娃好多了。他立即扭头朝她瞧去,这么一瞧,他目瞪口呆,整条狗……不对,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倒不是这姑娘生得丑,相反,她生得极美,不施粉黛也能将许多女子比下去,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陆芸!
陆芸何许人也?她是沙河镇陆屠夫的女儿,陆屠夫大名陆六刀,曾救过叶沉的父亲叶蔚,叶蔚感恩在心,两家孩儿于是定了娃娃亲,因此,陆芸便是叶沉未过门的媳妇。两年前,陆六刀夫妇上山砍柴,在泸涯峰无故身亡,陆家就只剩了陆芸一人。失去双亲的陆芸没有一蹶不振,给爹娘送葬之后,她就继承了陆六刀的肉铺,开始在镇上卖猪肉。
叶沉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对陆芸本就意见挺大,后来得知,她居然当屠夫卖猪肉去了……心中更反感了,他才不要娶一个卖猪肉的!
他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退掉这门亲事,她就差了人上门来了,说她双亲离世,要守孝三年,亲事就此作罢。
他居然被退婚了!他当时那个气啊!她不愿嫁他,他还不想娶她呢!他又不喜欢她。凶巴巴的,一身蛮力,跟个男人一样。
虽然退婚的事叶家二老没答应,婚约依旧在,但叶沉跟陆芸的梁子自此结下。
后来,他就各种不顺,一遇到她就倒大霉,脸都丢光了,在她面前,他被混混打趴过,被老鼠追过,还从树上摔下来过,摔得狗吃屎一样……他实在太讨厌她了,他觉得他们肯定命中相克,八字不合,偏偏他爹娘都不信,硬是说她好,生得好,通情达理,又会赚钱,仿佛她才是他们的孩子,而他是捡来的……
他一气之下,就收拾东西远走高飞了……
嘶……疼死他了。脖子上的疼痛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陆芸用纱布蘸了碗中捣成泥状的草药,正往他脖子上敷。
疼疼疼,疼死了。他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
“小芸姐,它是不是眼睛疼啊?我看它一直在眨眼。”那叫小莞的叽叽喳喳地说道。
“可能吧。”陆芸说。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没法聊了。叶沉气得闭上了狗眼。他真的太难了。
陆芸一下子给他上好了药,那药似乎还挺有效,虽然臭了点,但凉凉的,疼痛的感觉终于没那么明显了。
陆芸将他放在吊着的箩筐里就出去了。
叶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没一会儿就被一个大嗓门吵醒。他竖起耳朵听,有人在外头喊:“芸妹子,芸妹子!你在家吗?”
声音越来越近。
呸!哪里来的臭男人!她不在,她不在,你快走!叶沉下意识地“汪汪汪”大叫起来。
“杨大哥,你怎么来了?快进屋坐。”陆芸从柴房出来,领着客人进屋。
好你个陆芸,两年不见,你居然敢把男人往家里领了,等小爷魂归清醒,定要同你解除婚约……叶沉的眼睛都要瞪直了。可他瞪了半天,那两人都没反应。他只得又汪汪大叫。
“二蛋!别乱叫,这是隔壁的杨辉杨大哥。”陆芸径直地走过来,拍了拍叶沉的脑袋。
叶沉满脑子都是“二蛋”两字,陆芸不愧是卖猪肉的,取的名字都这么土,气得他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垂头丧气地趴在箩筐里。
“我听小莞说,你捡了条狗回来,就是它吧?”杨辉问。
陆芸道:“嗯。我前两天收摊回来,见它倒在门口,奄奄一息的,身上还流着血,怪可怜的,就将它带回来了。”
杨辉点头道:“那它跟你还真是有缘。”
叶沉觉得这男人话真多,有不有缘,关他什么事?
杨辉走近几步,朝箩筐里看了一眼。他这一看,叶沉就瞧清他的模样了,是个大个子,浓眉大眼的,方脸,大约二十出头,穿着短袄,背着锄头,手里拎着一条鱼,大概刚从地里回来。
陆芸让杨辉坐,他倒是没坐,而是说:“这是我塘里的鱼,今日一早捕了去集市,卖得还不错。说起来,当初还是你叫我挖塘养鱼的,这条鱼,你可一定得收。”
“杨大哥客气了。”陆芸道,“能赚钱是杨大哥有本事,至于我,无功不受禄,这鱼杨大哥还是拿回去吧。 ”
就是,就是!叶沉心想。
杨辉竟直接将鱼往陆芸的桌上一搁,道:“我屋里还有好多呢,现在天气热,不好存放,坏了可惜。”
“可是,杨大哥……”
“芸妹子,我得走了,我娘和小莞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杨辉说罢,迈出大步,一下子就出了堂屋,走得无影无踪。
那条鱼还是活着的,在桌上跳动着,陆芸不好追出去,也不能将它扔了去,便将鱼拎起,又去柴房了。
没一会儿,鱼肉的鲜香便从柴房飘了出来,馋得叶沉肚子咕噜噜地叫,他简直饿死了,直想跳下翻出箩筐,跳到地上,跑去柴房讨点吃的,但他一动,就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差点昏过去,只得安分下来。
他在箩筐里等啊等,陆芸一直没进屋来,他越等越饿。
叶家在沙河镇镇上有头有脸,虽算不上大户人家,但叶蔚有本事,生意蒸蒸日上,叶家素来颇为殷实,因此,从小到大,叶沉就没饿过肚子。而现在,他总算尝到了前胸贴后背的滋味。
叶沉等了一刻钟,没见陆芸过来,索性就扯着嗓子汪汪大叫起来,叫得那叫一个大声,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狗命要紧,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这么一叫,陆芸没来,却来了一个老妇人。老妇人不知什么来路,一进屋便将手伸进了箩筐里。那双手苍老无比,如枯柴一般,指甲很长,指尖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