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今天和好了吗
“有发现什么吗?”秦旻则问。
何零儿的声音自下面传上来,在井壁上敲击着回声,有些闷闷的,“这底下好凉呀。”
秦旻则说:“井水属于地下水,距离太阳下山又有一些时间了,是该比一般的水要凉上许多。”
何零儿在井下摇头晃脑的感受着凉气,秦旻则在上面看的胆颤心惊,几次想拎着她的领子把人拽上来,可何零儿像是后脑勺长眼睛似的,他一有这想法,她就能出声警告他。
“别动啊,耽误我事我可找你算账。”
水面平静,极致的黑色,何零儿凝神细听,安静的可怕。
她砸吧砸吧嘴正打算起身,忽见一簇光从右往左打过来,水面渐渐亮起来,她一晃眼,只觉得手有些抓不住石壁,她心里一紧,大叫一声:“秦旻则!”随后快速的直起身子,一看到周围的环境愣住了。
白天了。
观众和演员已就位。
戏又开始了。
***
陆盛三人显然没有对这光速变幻的时间和瞬移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的怔在当场,还是陆萍稍微有点脑子:“我......我们这是......又回来看戏了?”
陆奇霜说:“如你所见,是的。”
陆昌柄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又不想在何零儿面前掉份:“沉稳一点,这样说话结结巴巴的像什么样子!”
陆盛身上的衣服还没干,冻的嘴唇都白了,头发上还滴滴答答的在趟水,脚边的黄泥地变成了黏黏的泥,脏了他的鞋后跟和鞋面。
***
“这一出戏唱的是‘宦官之子林大,灯下观五娘美貌,拦住去路,企图调戏,幸得邻妇李姐解围,五娘和婢女益春才得已逃脱,仓皇离去。“等戏落幕,陆昌柄为他们解戏。(这一段引自百度百科。)
画面一转,台上戏份骤变,小鼓声敲的急切,二胡拉的哀怨。
“五娘的父亲趋炎附势,将五娘许配给了林大,五娘苦苦哀求父母延缓提亲,而父亲顽固不允,反斥女儿不孝,不顾其哭诉而推其在地,五娘见林大为人粗鄙,痛断肝肠,连日以泪洗面,缠思郁结,愈加思念陈三。”
这一断是陆奇霜说的,何零儿看过去,她笑笑,说:“昨晚......刚刚四叔已经给我们大致讲了《陈三五娘》,接下去该上演的是陈三遍寻不着五娘,颓废度日,却不想有一日骑马路经五娘家门口,意外相逢。”
“五娘大喜,情难自禁之下,以绣帕锅荔枝投掷在陈三面前,陈三装成磨镜少年,入府与五娘相会,在正欲互诉衷肠之时失手打破镜子,惊动黄父,于是卖身入奴进府,并伺机与五娘相会,岂料黄府府规森严,内外隔绝,家丁与小姐难相遇,相思之苦日日折磨着他们。”
小旦身着水清色儒裙,红色坎肩,头上寡淡的插着根素色珠钗,以手撑颚,面染无尽哀愁,与婢女扑簌簌的落泪。
台下鸦雀无声,都像被卷入这情绪中。
有一清脆,带着幼童独特的奶音突然响起,她唱的像是一曲童谣:“六月暑天时,五娘楼上赏荔枝,陈三骑马楼前过,五娘荔枝掷给伊。”(摘自百度百科)
何零儿循声望去,小娃娃坐在人群中央,端坐在大人的腿上,用两根灰色布带扎着两个冲天羊角辫,拍着手乐呵呵的唱着。
一遍不够,又唱了第二遍。
与这灰色的,暗淡的,带着愁思的情境格格不入。
太阳很毒辣,但没人觉得热,甚至脊背都掀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但谁也没开口。
陆盛一身的水仍然未干,但却像是结了冰似的凉入太阳穴,他却不敢说话,只一双眼睛瞪的像要掉出来,苍白的嘴唇竭力的抿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里所有的人都没有影子。
陆昌柄不害怕没影子的东西,活到这岁数还有什么没见过,但是他被操纵着来看了一场《陈三五娘》却是头一桩。
“我们进来的时候谁看清了门面上的牌匾?”何零儿问。
天太黑,雾太浓,门旧墙破,所有的光景都掩盖在明明暗暗下看不清楚,门开的太快,进来的决定也根本不用细想就这么进来了,想来,外面的有些细节她都一眼带过没有过脑。
一回忆,有几个字钻入脑海。
“花回村。”
“花回村。”
她和秦旻则同时开口。
对,花回村。
名字还挺美。
陆昌柄幽幽看着台上对镜贴花黄的黄五娘,说:“《陈三五娘》,荔和镜为他俩爱情的见证,所以这出戏又叫做《荔镜记》。”
“那这个村和这出戏又有什么关系?”何零儿说。
“还不知道,”陆奇霜说:“这出戏的背景是在广东潮汕地区及福建闽南地区,和梁家隔了好几个省的距离,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但既然这出戏选择在梁家庄园里上演,总该有一定的联系。”
何零儿说:“也不一定是和这出戏的背景相关,‘他’有可能也只是借助了这一出戏来表达他自己的感情。”
秦旻则说:“也有可能什么联系都没有。只是在那一天上演了而已。”
猜测过多,仅是猜测。
临近中午,戏又结束。
在树上的人又跳下地面,拍拍身上的尘土,黄土飞扬,晒的人黝黑,有几个扛着锄头从乡间小路上走来,头上包着擦汗擦到焦黄的毛巾。脸上深刻的沟壑里填满了汗,在太阳的强光下,似乎透出了点红色。
那个唱童谣的小娃娃嘴巴里不知被谁塞了一颗糖,那首童谣在她嘴里变得含糊不清,她的鞋有些小,她把后脚跟踩上鞋,可是小娃娃控鞋能力差,鞋不跟脚,走两步掉一下鞋,最后一下掉的时候把嘴里的糖掉了出来,哭的惊天动地的。
她的手被高高的牵着,可能是她的奶奶,拉着她也没有停留,小娃娃脚尖着地,鞋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被拉着走了。
被拖着走时,小娃娃回了头,看向他们。
明明是哭的,嘴角却是笑的。
两个羊角辫一颠一颠的。
额间还有一颗红红的痣。
脚尖在地上磨出了血印子,一道长长的,跟在她身后,黄土翻飞,很快掩盖。
***
何零儿跑到后台上去找唱戏的人。
他们自己搭了一个很简易的小屋子,像是一个大大的帐篷,一面挂着一排五颜六色的戏服,几张小凳子,几张小桌子上凌乱摆着头面,油彩和胭脂,以及各种何零儿叫不太出来的小物件。在桌子上竖着几面镜子,镜子还挺干净的。
看着很乱,却乱中有序。
打鼓拉二胡伴奏的人在理着他们脱下来的戏服,一件件的拉平挂起来,刚刚下场的“黄五娘”和“陈三”正在卸妆。
帐篷布透气性差,闷在里面像是在桑拿房里,陈三只是拿手擦了一把汗,手上就全是脸上的油料,登时花了脸。
他身形一震,一张脸如同鬼魅般看向身边对着镜子的人,两人视线在镜子里撞上,黄五娘脸沉着,沉默了两秒后,他眼睛倏尔间惊恐放大,连滚带爬的往后退,带倒了凳子,桌子,上面的东西倒了一地。
但身后人只是轻轻松松的拉住了他一条腿就让他无处可逃。
他的腿徒劳的蹬着。双手拼命的抓住帐篷布。
布被拉的砰砰响。
整个帐篷都摇摇欲坠。
一只脚踩上来,接着整个人都站在他的身上,从腿上,一脚一脚的踩到胸上,何零儿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男人花着一张脸惨叫连连,伴奏的乐师旁若无人的继续收拾衣服,连个眼风都没看过去。
最后那只脚落在了他的脸上,女人十指指甲并不长,边缘被磨的很钝,但落在他的脸上,割裂皮肤的锋利程度不亚于一把刀。
陆盛捂着嘴,后背渗出了大量的汗,和未干的水一起。
秦旻则皱眉。太血腥了。
整个脸上都是血,但血很奇怪的并没有流一滴到他的戏服上,他的帽子早已摘下,头套也拿了,除了自己的头发和脸,血并没有波及很广。
她开口了,阴凉彻骨:“我说过,唱戏的人最起码的妆容别弄脏了,听不懂吗?”
底下的人胡乱的点着头,只求她饶命。
“说话。”
“我知道了,我懂了,我下次不会了!”血倒灌到了他的嘴里,咕噜咕噜的,像烧滚的开水,一开口吹出了个泡泡,呛了一口,却不敢咳嗽,拼命的忍耐,忍的眼珠子都突出来了。
环顾一周,她思考了会,收了手和脚。
他趴倒在地再也克制不住的猛烈咳嗽。
何零儿的心怦怦跳。
——刚才她环顾一周的时候,视线好像看向他们这一边了,并且停留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