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今天和好了吗
“黄五娘”收了手,站了起来,脸上的妆卸了一半。
她径自的转身回到化妆镜前坐好,“陈三”咳嗽停不下来,血从喉咙口往外喷,他捂着嘴控制着血,偶尔有几滴滴到衣服上,他也是不管不顾的拿干净的手背擦干净。
像是害怕着什么。
“黄五娘”没有再看向何零儿那边了,刚刚那一眼似乎是错觉。
“陈三”扮演者止住了咳,在地上拢起一把黄土把脸上和手上的血渍擦干净,才东倒西歪的站起来,在原地喘了喘粗气才回到卸妆台前。
期间,“黄五娘”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很专注,近乎痴迷。
“下午那场戏之前把你脸上的伤处理一下,”她拿毛巾捂了会脸,才说,“上台你就是陈三这个人,而不是......”她想了想他的名字。
“陈九。”
“哦,你叫陈九,”她无所谓的说,“脸上的伤知道怎么弄吗?”
陈九惶恐点头:“知道知道,澜姐请放心。”
严澜放下毛巾,脸因热气熏的有点红,侧脸看过狼狈的人,皱起了被修剪地很细的眉毛:“还不赶紧着?!”
陈九浑身一震,连滚带爬的坐上卸妆台前,凳子本来就是人家屋里借来的,质量并不怎么好,挨不住他这一成年男子的撞,一条蹬腿被撞飞,人一下子歪斜着往下倒。
倒下后又忙不跌的起身,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边似乎并没有见到这一幕的人,也不敢换凳子,就这么将就的撑着身子的坐下了。
何零儿一行人看的目瞪口呆。
陆萍说:“你们有没有发现,所有人都有可惧怕这个叫澜姐的。”
陆奇霜说:“看的出来,有惧怕而并不是尊重,是基于某种恐惧下不得不为之的顺从。甚至连一点小失误也不敢有。”
陆肃看着坐在位置上摩挲头套的人说:“陈三扮演者人高马大,那几个伴奏的也是五大三粗,但是这个澜姐顶多三十多,细胳膊细腿,看着弱不禁风,可是却能在踩上‘陈三’身上时把他骨头踩的咔咔响,也能轻而易举的把他脸划破口子。你们见到她手上有刀了吗?”
众人摇头。
秦旻则不疾不徐的开口:“这出血量和切口是不匹配的。伤口整齐,从颧骨一直划到嘴角,即便撞上血管,也不可能会出现血流喷射,倒灌进嘴里的情形的。”
众人:“......”
陆奇霜看了一眼何零儿,眼神里说的是:这冷血无情的样子和大学一模一样,我同情你,他就是这副鬼样子来追你的吗?
何零儿咧嘴假笑了下,表示他大学开始就这副德行。
秦旻则一撇眼看到何零儿,眼里带了点温度,似乎还带着点笑,想抬手摸摸她的脸,想了想又放下了。
他的动作很细微,但陆奇霜看到了。她愣了愣,才笑着转开了头。说:“我们可以观察下她的指甲尖,她划下去的时候又狠又绝,陈九痛得浑身都开始颤抖了但愣是了一声也没敢叫,其他人即使看到了也不敢张望,甚至都不敢看过去。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陆奇霜一眼看到躲在后面的陆盛,“陆盛,你说,说明什么?”
陆盛嘴张大,被突如其来的点名整懵了,吭哧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陆奇霜恨铁不成钢,把在嘴里的“你功夫功夫不到家,脑子脑子不到家,你留在陆家还能干什么”咽了回去,不想再看他这副白痴样,窝着火撇开了头。
“说明这个澜姐是有点手段的,且在这个戏班子里积威已久,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知道她的能耐的,不敢惹她,但又离不开,但是为什么会离不开这么一个随时危急到自己生命的地方呢——”
陆萍接上:“要么为钱,要么为命。”
何零儿说:“为钱卖命可以理解,但是这种戏班子,看着像有钱的样子吗?”
破旧的篷布帐篷,东拼西凑出来的桌椅摆设,难得上了的台面的就是那些戏服和头套,每一件都被打理的很鲜亮。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留在这里?”陆奇霜说。
何零儿说:“要知道为什么,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总归不是为钱,那就是有可能是这个女人威胁着他们的命了。”
***
下一场戏,还是由陆奇霜解说,
何零儿这次没有离的很远,就站在舞台的一边看着他们。
陈九的脸如他所说,不再流血,伤口被巧妙的用油彩遮盖了,确实看不出来了。
“黄父强娶五娘之时陈三正躲在帷中,目赌黄父强硬逼迫,五娘不惜以身殉情,以表决心,陈三深为感动,待黄父黄母离开后,陈三出帷,与五娘两人以泪相望,誓死共生。”
早上不知其中内情,只觉得黄五娘演的颇为入情,而陈三则相比而言有些逊色,如今看到刚刚那一幕再看这段戏,再跳脱出戏曲再看去观众,何零儿倒从里面看出了些其他的东西。
***
夜幕降临。漫天繁星星星点点坠在苍穹中。
何零儿今天决定跟着陈九去看一看。
要脱离大队伍并不简单,不过夜色遮人,陆昌柄不在意她,陆家小辈三个人抱团取暖也不在意她,陆奇霜今晚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剩下个秦旻则......
他整个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不超过三米的距离,何零儿一想到去看陈九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顶多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也就让他跟着了。
她走的时候陆昌柄站在井边望着她走的方向,轻唤了声,“陆萍。”
陆萍拨开在他身边嘀嘀咕咕的两个人,走到陆昌柄的两边:“四叔。”
拿拐杖指着人走的方向挥了下,“你去跟着他们。”
陆萍挠了挠短短的寸头,循着他的拐杖看过去,在夜色下,何零儿穿着的白色衣服还有点光影,但身后的秦旻则一身暗色,已经完全融入黑暗里,不仔细看,已经察觉不到了,他有点不明所以:“为什么?”
一拐杖敲在他的背上,沉沉的一声闷响,把陆盛和陆肃吓一激灵,陆昌柄声音俨然起了火,“让你去就去,那么多废话!”
打发了人走,陆盛和陆肃磨磨蹭蹭的挪到陆昌柄身边,看了他的脸色,才小心的开口:“四叔。”
“嗯。”
“你让陆萍去做什么。”
陆昌柄年纪大,眼神偶尔浑浊不清,心却难得的神明,他清楚的知道靠他们这几个人是出不去这境况的,而光靠他一人,也不一定有十成十的把握,何零儿有多少能耐他们不知道,他可清楚的很,他没想让她助他,却想借着她的思路找出口。
至少,他不能屈居于人下。
也不甘心跟在人的屁股后面。
他懒得和这个草包说话,和他多说一句脑袋就疼。低头看着井面,夜光下,水面平静,不掀起一丝涟漪,如墨的水,似乎有野兽蛰伏在水下随时会冲出来。
陆盛半天听不到回应,知道是等不到了,他从小不受长辈喜欢,也知道自己有几分本事,但人有几斤几两是天生的,他努力过,但没进步也怪不了他,反正上有几个叔顶着,下有比他好的兄弟撑住,他在中间混着,日子也挺不错的。
没大志向有没大志向的活法,总不能每个人都是陆上晋吧。
他也学陆昌柄那样看井水里,井水壁边缘阴冷彻骨,他掉进去的时候心一个劲的下沉,一瞬间觉得自己要死在这了,井水也冰凉到他一直打颤,像是有人撬开他的天灵盖,浇进了冰水。
他当时太惊惶,被抓起来的速度也快,现在一想,似乎当时如果他们拉的他慢点,他就要一点一点沉下去了。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这想法着实荒谬,他会水,且技术还不赖,要是那天不幸死了,死哪都成就是不可能死水里头。
“要不是小晋被派去了昆山,今天这局面就不会这么被动了。”陆昌柄感叹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说给陆盛听的。
陆盛不在意,但还是在黑暗里撇撇嘴。
你的陆上晋是好,可是他的腿不够长,过不来,过来的是腿更长个更高脸更好看的陆盛,你将就着用着吧。
他一转脸,在月光下看见陆昌柄的脸正对着他,眼神锐利,他一惊,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没出息,陆昌柄气不打一处来,一低头看见井里的水似乎摇晃了下,一线光圈划过,像有人把盖子打开,露出了外面的天光。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