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居然这般巧?
她不过趁机探一探钧旋子是否如孟子离所说的那般,在江湖上不怎么有名。现在探出来了,可话竟一字不落落入原主耳里?
落入了便也罢了,他居然还将前后文串一串,串出个骇人听闻的意思来!
可,仔细一想,她的话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无花不由得默了默。
再说先前,容欢不允许她再生奇奇怪怪的心思,她也毫不犹豫地应下。如今,如今反倒被他这般堂而皇之地问出来,令无花不知道如何回他才好,否认吧,像是她不好意思欲拒还迎,承认吧…那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
好了,现下不管她回何种话,身上的断袖之名是怎么摘也摘除不去了。
将各种因果在心中过了一遭,无花反而淡定了。她不慌不忙起身,唐添还在疑怪地挠头。
“容欢到底是谁啊?”
无花瞥了一眼头顶挠得起毛的唐添,又敛眸环视了一圈周围瞠目结舌的茶客,生无可恋朝门外抬了抬下巴:“就是站在门口的那位美公子。”
刚走到铺子门口的玉辂快要拎不住手里的两坛子酒,抬眼悄觑了一下早已立在那处的自家主人,得,还是一副大山崩于顶而不动声色的模样。
容欢步履轻缓向无花而去,纯白色的发带随墨发轻轻扬起,划破满室斜阳。他的嗓音清淡柔和:“方才没寻见你,未想是到此间听书来了。”
无花微微愣住,往玉辂那处看去,才发现这二人刚从杏花楼出来,估摸着半路上见到她,便也好奇地跟来凉茶铺子瞧瞧,未想却撞见了方才那一出。
无花其实没想过钧旋子会配合她,心中有股莫名焦躁的情绪蔓延开来。她微垂下长睫,掩住眼底的暗涌,道:“嗯,羡慕这处热闹,便过来瞧瞧了。”
容欢近到无花跟前,望着她的脸轻叹:“方才仅想着为你买酒,好给你个惊喜,是以特意没有唤你,你可不要同我闹脾气。”
无花扯了扯嘴角,颇为无语地斜觑容欢,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她压根没有闹脾气,经他这么一胡扯,倒真像两人有什么似的……一时,无花生了几许悔意。
唐添皱眉打量了二人一会,撇了撇嘴,不满道:“是生得好看,可到底是个无名之辈,我并不认为他能和沐兄相提并论。”
这话说得颇不给人面子,容欢倒没觉得什么,神色丝毫未变。无花却浅蹙了下眉,先一步为他抱起不平来。
她转过脸,自上而下俯视唐添,目色疏离,轻飘飘道:“这话可不由你说了算。”
唐添满不在乎嗤笑了声。
“花花,他们是?”容欢疑惑眨眼,问虽是这么问,可目光尽数落在无花身上,专注而柔和,自始至终未分给过旁人半分。
无花为他的“花花”两个字而生出几分不自在,面上仍装得云淡风轻:“碰巧遇见的茶友。”
一下子,亲疏关系极为分明,好似先前唐添说的一切全是笑话。
“哦,茶友啊。”容欢不咸不淡打量了一下凉茶铺子,回身唤玉辂进来:“既然花花喜欢这里的茶,我们便将这间铺子买下来吧。”
玉辂一怔,说了声“是”。
铺子的老板从玉辂手里接过鲛珠,再看容欢和无花的神色立马不一样了。
他捧着珠子,张口结舌,满脸不可思议:“容……容……”
却半天“容”不出一个字。
深海里的鲛珠,是由传说中鲛人的眼泪幻化而成,寻常人连见都没见过,这位年轻秀雅的公子为了一间破铺子,却如此大手笔地拿了出来。
这人来头,也可想而知。
唐添渐渐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笑,目生疑色。
而一旁望着容欢身影思索许久的沐晨曦忽然出声:“我好像见过你。”
容欢闻声看也没看一眼,轻描淡写回:“抱歉,我没见过你。”
这话亦颇不给沐晨曦面子,唐添忿然起身,却被沐晨曦抬手制住。
容欢复低头看向无花,浅声:“花花,这儿虽然热闹,可终归杂乱了些,你若喜欢喝茶听书,我回无邪崖为你建一个可好?”
无花面色一时黑一时白,这大话吹过头了!她怎么可能跟他回无邪崖!
沐晨曦定定望向容欢,语气肯定:“六年前,四大世家十大门派在山城以武会友,我远远见过你。”
他这么一提,铺子内像一盆饺子兜头泼到热油中,瞬间炸开了锅。
“天呐!我居然才意识到他姓容!他是无邪崖钧旋子容欢!”
周边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唐添已是怔怔然,看样子迟迟反应不过来。
容欢终是舍得挪开目光,落在沐晨曦身上似有几分诧异。
“你是山城容家的嫡长孙,十岁那年,仅凭一人力破武林十大门派十六大阵法,被誉为天纵奇才,最后被无邪崖太素真人带走。”
沐晨曦低声,一语道出了他的身份。
无花轻微敛起眸光。
这事,她也听说过。据说六年前各大世家门派汇集于山城比武,其中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小男孩以奇门阵法同时将十大门派的高手困于阵中,而这些高手,即便无花全部对付起来也颇为吃力,却叫一个年仅十岁,没半点武学根基的小孩做到了,要说她不吃惊那当然是假的。
只不过,那会儿她阿娘病重,她忙着给她找续命的药草,没多余功夫关注后续,仅约莫知道武林出了个了不得的小男孩,但她没想到,那小男孩竟是无邪崖太素真人的弟子,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容氏子孙?
如若容欢那时没被太素真人带走,后来在江湖的新兴一辈中,最风头无两的不应该是沐九兰,而是他钧旋子容欢!
容欢听完后却神色渐冷:“在下和山城容家早已脱离关系,此话还请阁下毋要再提。”
又是一道炸开锅的惊呼。
连无花也忍不住抬眼看去。
“竟真是你!”沐晨曦一下子站起来,神色有几分难掩的激动。
容欢沉了眼色,也不顾周边纷扰,轻声问无花:“花花,我们回去好不好?”
声音和煦如熏风,是询求同意的语气。
无花目色复杂望了容欢一眼,又飞快垂下,整个人难得露出温顺绵软之态:“好。”
临行前,她又想起一事,回身对沐晨曦道:“若有沐九兰的消息,还请派人知会我一声。”
沐晨曦一愣,不知道无花要找他小叔做什么。
无花迟疑片刻,低声解释:“我有些旧账要同他算,他若想弄清楚三年前的真相,尽管让他来找我。”
沐晨曦惊疑:“三年前……你和我小叔是何种关系?”
提示到这种程度,无花私以为差不多了。她抬头,却不期然地撞进一双满含探究的黑黝黝的眸子里。
容欢他唇角紧抿,一双秀眉不似方才温和。
无花想想也是,二人才装得“亲密无间”,可转眼她却关心起其他人来,换做谁谁都不会不高兴。她匆忙别过眼,想了想,又轻声道:“为的都是些寻常事,你可不要醋。”
容欢怔了怔,暗邃的眸光在无花脸上缓缓流转,尔后也将视线别开,语气不咸不淡:“无事,我们先回去吧。”
铺子老板闻言,乐呵乐呵地亲自跑去门口撩起软帘。
二人并排走出茶铺子,留下后头一个个张嘴可以塞下鸭卵的人。玉辂虽然装木头人装了半天,心里头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公子你做戏做得太过了啊!这花梧可是个男的啊!
然,待两人上了车,无花还没来得及道谢,钧旋子便即刻避开了她。
青年敛去衣裳下摆,独自坐于车厢一角,眼底一片冰冷漠然。
显然,方才的温润缱绻全是假象。
无花微微一怔,往常都是她嫌弃人,现在,反倒先被人给嫌弃了?
而且,对方这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不过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钧旋子还为她剖明了身份,平白坐实了断袖之名,怎么说,都是她比较过分……
无花略微凝起眉,觉得此刻自己的心情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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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误打误撞,白日在茶间铺子闹了一场,无花和容欢之间那点似是而非的流言终于被证实。到了夜间,鬼面人终于沉不下气来。
风裹着枝叶有一下没一下敲打在窗牖上,夜半人定时分,房门的锁细微地啪嗒一声。刚入睡不久的无花倏然睁开眼,手下意识摸上被褥下藏了多时的刀柄。
熟悉的阴风卷开床帐,猛地向无花袭来,对方竟二话不说直接朝她出杀招。无花破天荒地松了口气,下一刻便就势往床内一滚,躲开鬼面人的攻势。
“竟还能躲开?”鬼面人恨恨然道,又换了攻势朝无花砍去。
在外头候了多时的玉辂闻得响动,下一刻便带剑硬闯进来。凤起出鞘,隐有长鸣,锐气涤荡在屋内各个角落,光华凌空闪现。
无花摸出自己的刀,施施然避到远处的烛台前,拨了拨软塌塌的烛芯子,点亮了其上的灯火。随后便像玉辂往常那样,抱着刀一脸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暗中观察二人的招式。
许是无花此举太拉仇恨,鬼面人避开玉辂的剑锋,继续锲而不舍地砍向无花。
无花方才看这二人交手,对两人的功夫深浅有了数。此时看鬼面人突然攻向她,第一时间算出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打不过的。
她当然不会去正面对抗,反而步生凌波,往门口避去,结果到了外头,却看到容欢正站在廊道上,架有一把劲弩对上她。
两人相距不过数尺,他的表情却漠不关心,看无花仿若在看陌生人,无花一时说不出心中何种滋味。
指节微勾,机关轻扣,三支亮白色的箭镞猝然朝她射来,无花来不及闪避,眼睁睁看着箭镞飞快擦过她的衣角,没入昏暗的夜色。
身后很快传来鬼面人的闷哼声。
饱含杀气的凛冽掌风向她逼近,无花还陷在方才的震惊中没回过神。玉辂见状,先一步追上来将无花狠狠推开,力道之大,令无花一个不稳,趔趄向前扑去,直接扑到了惊愕的容欢身上。
两人绊倒在地滚了两圈,若不是围栏结实,几乎快要掉下去。
纯白与藏青的衣裳勾缠交织,在地上层层叠叠铺展开。打斗的声音逐渐远去,山下似有数支火把往重光阁赶来。
两人呼吸交错,吐气声清晰耳闻。
无花耐不住深吸了口冷气,感觉自己胸脯都要快被容欢压扁。
不知过了多久,素来淡定的青年脸上闪过瞬间的慌乱,赶忙从无花身上起身。转过头平复了一会儿心绪,这才向无花伸手,似要拉她起来。
殊不知,此举在两个“男人”之间实为不妥。
无花捂住隐约作疼的心口,当下没显示出好脸色。她没理会不小心“冒犯”了她的容欢,径自撑着栏杆爬起。
玉辂收了剑,独自赶回来,低声恼道:“跑了。”
“嗯。”容欢心不在焉应了声,毫无责怪之意,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盯着无花,眸子里似有万千波澜。
无花冷冷剜了他一眼,拂开衣袖转身就走,将将与玉辂擦肩而过时,忽听到身后的容欢隐含怒气诘问:“玉辂,你何故要伤他!”
玉辂瞧了一眼气势汹汹却好端端的无花,有些不明所以:“主人,属下没有!”
无花却似想起什么般,身形忽然僵住。她迟缓回头,只见容欢神色微妙,望向她背后,开口竟有几分踟蹰:“你后面,流血了。”
心底升腾起不详的预感,无花往后背探了一眼,眼皮瞬间跳了几跳。
他大爷的,居然是花梧的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