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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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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暗潮迭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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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千农。”沈烆沉声唤他,语调虽低,气势却十分威严,沐千农茫然转头,而对上他的脸,沈烆铮铮铁汉,也被吓得愣住,沐千农的脸同样是伤痕累累,撕裂的伤□□像婴儿哀哀啼哭时大张的口,还有他那双眼睛,红得像在流血,眼窝深深下陷,而眼球夸张的往外凸起,似乎随时会爆裂开。

  仅仅是漫不经心的瞥了身侧人一眼,沐千农便又马不停蹄的埋头于书写,全然无视沈烆。“他这是怎么回事,傻了?”

  “小人也不清楚,打从进牢那天起,他就每日都在写,刚开始还向小人们讨要笔纸,以为他是要写供词,结果写的东西乱七八糟,什么草啊,虫啊,巫蛊什么的,谁也看不懂,我们不再给他纸笔,他便咬破了手指在墙壁上书写,这两天更是不吃不睡,除了被提审时,一味的写,跟疯了一般。”狱差最后愤愤的补充到“也难怪,不是得了失心疯,又怎么干得出这档子事。”

  太多缘由在沈烆心头点起一把怒火,他一把捉起沐千农,羸弱之躯竟比山中枯木还要轻。“不要跟本将军装装疯卖傻,古家之事你到底知晓多少?”然而就是受制于人,沐千农的手仍是固执的往墙面上贴,颤颤巍巍的,但就是那颤巍里也是九死不悔的执着。“沐千农,我不会再来第二次,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硬也好,软也好,沐千农就是油盐不进,但人总是有软肋,而沐千农的软肋尤其明显。“你年过六十,半截脖子入了土,死不足惜,就是不知道沐菀青心里会不会有所怨恨呢,大好年华,便作了祖父的随葬品。”

  手中的人挣了一下,但也就是一瞬,就在沈烆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了时,他又陷入了死寂。时间在对峙中流逝,炉中檀香转眼燃尽,余下白沉沉一撮毫无意义的灰烬。一千两银子买来的一炷香的探视时间,付之东流矣。

  “古家之事,真相如何,老朽确实不知。老朽九岁习医,至今五十三载,自问没有做到悬壶济世,但也未敢忘记学医救人的初心,因而老朽这双手握了五十年救人的针,而从未碰过一次杀人的刀。将军说得对,老朽死不足惜,只是青儿那孩子着实无辜,这些风风雨雨本不是她能承受的,也不该是她要承受的,沈将军,老朽在南邙行医半辈子,也算救人无数,今日斗胆向大伙儿讨个恩情,换青儿一条活路,您可愿代百姓应了老朽?”

  已经跨出牢房的沈烆在门前稍顿,在狱差的连连催促下复又大步离去,沐千农盯着那背影看了片刻,却是笑了。

  第二日一早,有士兵来告,督抚司戴书筌戴大人求见。督抚司在政,镇北台在军,大梁法律军不干政,政不扰军,是以沈烆与戴书筌很少有见面的必要,眼下这一面却是务必要见的。

  发福的戴书筌裹着身藏青色常服,人还在外头,肚子就先挺了进来,双手缩在袖子搁在大肚腩上,一副畏寒的样子。

  他二十三岁入朝为官,四十岁左迁南邙,十五年后坐上南邙督抚司掌司的位置,当年青涩意气的青衫少年郎已经被这边关风霜熬成了根圆滑世故的老油条。

  南邙最有权势的两人面面相觑,千头万绪,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近侍递给戴书筌一杯热茶,他没接,拎起酒壶喝了大半,酒入愁肠却也难浇心头块垒。“消息属实,古帅一家四月前的确被人杀害了,凶手就是穆弋。”

  “原因?”

  “穆弋的师傅乃剑狂凌霄,二十年前凌霄横空出世,败尽天下英雄,古帅本师出江左剑宗之家,剑术超群,又得武泰帝授上古宝剑湛卢,钦封为天下第一侠剑,凌霄不服,执意与古帅比剑,然而朝廷抑武令严禁朝中官员参与江湖斗争,古帅自是不能应战,三拂凌霄之邀,凌霄怒而提剑自江陵一路北上,沿途折损江湖大小门派二十余家,可谓是十里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闹得半个江湖腥风血雨,人心惶惶,古帅无奈,只得写信请出昆仑三老击退凌霄,凌霄受挫后,按照约定葬剑青山,退隐江湖,这二十年间在江湖上也的确是销声匿迹,未生波澜,谁想他原来对当年之事始终怀恨在心,这一次凌霄的弟子携凌风剑出世,一夜间屠杀了古家满门,打的便是一雪前耻的名头。”戴书筌端着一副复述他人故事的嗓子,话里听不出多少情绪。

  “同时避开千机阁和江湖人士的重重搜索,三月之内,不露半点踪迹,这样的人世间当真会有?”

  “你的意思是......”

  “他要么是个神,要么是个鬼。”一缕精光自沈烆眼底射出,犹如离弦的箭术,破空而去,撕破幽冥。

  “本将军听说,古家出事后三月不到,与古帅交好的平津侯府便悉数被捕下狱,名头是监守自盗,贪污十万赈灾银子,致使安远,南康两郡饿殍遍地,灾民饿死人数达五万之众。而主审这案子的刑部尚书傅长君似乎与丞相上官复来往颇多。”

  魑魅博人应见惯,总输他翻云覆雨手。平津侯伍真本是清廉之官,忠义之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素来以高风亮节闻名于天下,倒是那上官复却是出了名的权臣,在朝堂之上操权弄势,党同伐异,自他为相后,苛捐杂税如附骨之蛆,贪官污吏如阴魂不散,朝廷内外一片乌烟瘴气。

  “是嘛。”

  这一声不痛不痒的是嘛可真是妙到极点了,掐断了沈烆的话头不说,这老油条还不动声色的就置身事外了。

  窗含西岭千秋雪,透过那扇镂空雕花小窗,可见远处白雪皑皑的山脉宛如腾跃的银龙,蜿蜒回舞于凛冽的寒风中,暮霭沉沉,低天凝聚着万里愁云,刚刚停歇不久的风雪隐隐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戴书筌老神在在的看着窗外,跟尊弥勒佛似的,沈烆掂着只酒杯,嘴角渐渐漏出贼兮兮的坏笑。

  咕噜噜……

  早知道这位主儿心宽体胖的主儿是只最懂得独善其身的老狐狸,不用点手段定是请不动他的。

  见泻药开始发挥作用,沈烆不紧不慢搁下杯子,精壮的胳膊搭上戴书筌肉嘟嘟的肩膀。彼时的戴书筌面皮红白相交,有趣得很。“书筌老哥,你我同地为官多年,感情深厚,在沈某心里,一直视你为可敬可佩的长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将军想说什么……”

  “你看这眨眼我就三十了,可至今连个知心人都没有,孤枕难眠,老哥儿女成双,家里嫂夫人贤良淑德,小弟羡慕得紧。”

  戴书筌此刻哪里还坐得住,咬牙到:“由东进城左拐第三十一家,陈媒婆会很乐意为沈将军分忧的。本官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着强要起身却被沈烆拽得死死的,肠胃里翻江倒海,由不得戴书筌不急“沈烆,你他娘吃错药了,想女人你找我做什么,我还不知道你,醉月楼里的花花柳柳你摘过的还少,孤枕,孤个屁,你床上缺过女人吗你?”

  “风月场所里逢场作戏,那里当得真,不瞒老哥,年来岁长,我早收了玩心,想觅个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快给我撒开……”戴书筌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惊觉道“我家君儿早已出阁,而娥儿今年可,可才十三岁,你,你……”

  沈烆啧一声,心里骂娘。“老哥,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沐老头家那孙女儿是我的人,这事……”

  已然知道沈烆要说的话,戴书筌扑腾得跟条砧板上的鱼,背上的赘肉拍打着椅背,啪啪直响。“色迷心窍了你,千机阁是什么地方,外督天下,内察百官,权势直达御前,上至一品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忌惮畏惧。古家出事后,千机阁更是连发十二道必杀令缉拿凶手,千机必杀令,一令动群雄,此令一出,州官郡吏,江湖野老,莫敢不从,你想在他们眼皮子动手脚,真是疯了,给我松开!”

  “你应了我这件事,我就放手。”

  “你放开,老子内急。”

  “那大人是应了?”

  “应个屁,你猪油蒙心,老子还清醒得很,千机阁是招惹得的吗?你快给老子放开,你这个兵痞子,老子憋不住了……”

  “大人应是不应?”

  “没可能。”

  “那我就不放。”

  “你放是不放?”

  “不放!”

  也是被逼到极点了,否则儒生出仕的戴书筌是不常爆粗口乃至于施用暴力的,只见他猛地操起桌上的酒壶,照着镇北台大将军额头就狠狠来了一下。

  再顾不得其他,戴书筌夹着双臀,狂奔去茅厕。屋内的沈烆兀自开怀,砸得好啊砸得好,文官的通病吃软不吃硬,戴书筌这一酒壶下来,算是自己把自己给赔上了。

  沈烆立即唤来军医,十分夸张的将那只是沁血的伤口包了一层又一层。

  出恭回来的戴书筌果然愣住。“这……这……么严重?”

  六十岁高龄的军医捋着一把灰白的胡须,看上去十分权威庄重:“大人有所不知,春季邪气伤人,病多发生在肝,肝的经气输注于颈项往往伤及头部,故而初春时分,人的头部多病痛,是最为脆弱之时,大人以酒壶正面敲击,若不是……只怕将军得卧床三日。”

  “若不是什么?”

  老军医正色道:“将军面皮较厚。”

  戴书筌:“……”

  沈烆:“......”

  “戴大人,你我好歹同地为官多年,你居然下这么重的毒手。”沈烆顶着好大一圈白布在戴书筌眼前招摇着,该突出的字眼一个都没放过。戴书筌落回楠木靠椅,捧茶抿了一口,抿出一声叹息。“当今朝堂,新帝太过年轻,既无治国之能,也无治国之心,大权尽数握在丞相上官复手里,不管古家之事是否另有蹊跷,平津侯府折损在上官复手里是不争的事实,平静侯是什么人,那可是太后娘娘的胞兄,天子的血亲舅舅,何等显贵,何等高义,尚且落得个抄家下狱的下场,上官复的杀心如何不叫人胆寒。。”

  “你怕了?”

  “小子,你莫要张狂,你见过权利的机锋吗,那种横扫一切的蛮横力量,连哭告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一旦和权利沾上边,就只有生死没有黑白,何须见血方封喉。这些年来,江陵风雨更迭,权力之争愈演愈烈,所幸南邙远离京都,远离皇权,才没有陷进那一桩桩的惊天血案中,是以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官吏得以恪守本分,这种安宁来之不易,望沈将军三思。”

  这大概是沈烆从这个一向软糯糯的胖掌司嘴里听过的最有主见的话,甚至都具有了一种不容反驳的气势。不过沈烆粗狂的脸犹然现出不置可否的笑纹。“我沈烆才是南邙的王,北方胡夏人也好,朝堂权臣也罢,镇北台,镇得住!”

  “你......”

  戴书筌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左将军催陵突然推门进来,急得连门都忘记了敲。

  “大将军,戴大人,穆弋夜闯大牢,沐千农身死,沐菀青被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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