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善

  浪涛翻涌的海面上，两人破水而出，走到浅滩上，观涯突然站住不动了。

  天色还是昏黑一片，晨曦仍旧深深埋在山下，不见丝缕光亮。

  走在前面的哪吒脚步一顿，微微向后转头，“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见他了吗？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敖丙了。”

  “你早就见过他了，是么？”观涯声音发颤，“你故意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哪吒沉默。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可以……我可以接受……”观涯哽咽着，喉咙里发出似受伤小兽般尖细的哼声，那是被努力压抑的哭声，“你为什么不帮他……”

  “我帮不了他。他是龙，没了灵珠，本性就是恶。”

  “可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敖丙了！”哪吒猛地转过头去吼道，“我也不是从前的哪吒！我帮不了他！”

  观涯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她眼眶红肿，睁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流成了河。脸颊和锁骨上深深的刀伤被海水漂洗，感染泛白，淌下一线鲜红的血珠。淡白的绫罗裙染满了晕开的红。

  哪吒心里一疼，走去抓她的手腕，被观涯一把甩开。

  “你不帮他，我帮。”

  哪吒看着她的眼睛，那双雾光朦胧的浅色眸子里满是倔强决绝。

  “你一个凡胎俗骨，怎么帮他？”哪吒皱眉指着海面，“他背后是龙族和天庭的对抗，随便一招一式都能让你粉身碎骨！”

  观涯一抬手，骤然涌起的海风将他推出数米。

  “我凡胎俗骨又怎样！你是灵胎转世又如何！你的实力不止压我五倍，却还还不如我一个普通人来得痛快！”观涯喊得声嘶力竭，她喘着，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转身走向张府的方向，“既然你想做一辈子普通人，那就继续浑噩下去好了！我就当从来没认识过那个拯救陈塘关的哪吒！”

  观涯浑浑噩噩地往回走，冬夜的风寒冷刺骨，绫罗裙上的水珠渐渐结成冰，裙摆衣袖破碎，贴在身上，刺痛中带着麻木。

  身后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

  “别跟着我！”她以为是哪吒，猛地转过身去喊道。

  却见一个只穿着贴身薄衣的男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身后四个身着夜行服的黑衣人紧随而至。

  薄衣男人看见观涯，眼里一亮，大概是想把她当成人质，直冲着观涯伸出手掐向她脖子。

  观涯歪身躲过，一伸脚把那人绊了个狗啃泥。

  薄衣男人在地上狼狈地打了好几个滚，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其中一个黑衣人便从观涯身边掠过，手中银光一闪，一把匕首便穿透男人咽喉，刃锋一转切断了动脉，男人顿时没了声息，鲜血四溅。

  这是观涯第一次目睹杀人，殷红在夜色里飞溅出三尺远，恐怖至极。观涯却只是垂着眼，望着地上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像是淡漠，又像是在走神。

  身后三个黑衣人紧随而至，站在最后的那个黑衣人看见观涯，愣了一下，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略过明显的诧异。

  其余三个黑衣人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手里的匕首在黑暗里反射出微弱的光。

  为首的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摆摆手，示意撤退。

  他刚转过身，观涯突然说：“张公子。”

  为首的黑衣人愣了一下，其余三个也猛地转过头，重新准备好了匕首。

  观涯说：“我迷路了，你带我回家吧。”她的声音微哑，像是刚刚哭过。

  张公子顿了两秒，突然转身大步走到观涯面前，抬起手反握匕首，刃尖停在她左眸不足两寸处。

  “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观涯看着他，不做声。

  张公子又想起了自己将观涯堵在墙边时，她淡漠又带着嘲笑的目光。只是这次的目光里，没了嘲笑，她眼里似乎还有雾气涌动，朦朦胧胧的。

  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眶是红肿的，脸上颈上的纱布不翼而飞，身上的绫罗裙破破烂烂，浑身湿透结着冰茬。

  她身上有一种……海的腥咸。

  她跳海了？

  张公子眯了眯眼，眼中落下狠戾神色，突然扬起手中的匕首，再次朝着观涯的左眼扎下去。

  他在一寸处顿住。

  观涯甚至连眼都没眨，她一动不动，浅色的眼睛一直看着张公子的眼眸，平静得让人心慌。

  张公子哼了一声，收起匕首，沉着声音说了句“跟着”，然后转身就走。

  入府之前，张公子和其他三个黑衣人提前换掉了夜行服，还让观涯转过身去。张公子以为她会说一句“谁稀罕看你们似的”之类的话，结果观涯只是默默地转身。

  尽管只相处了不到一天，他还是察觉到了观涯的不对劲。整个人都不对劲。

  观涯转回身时，张公子已经换上一袭绣竹墨绿罗衣，其他三人都不见了踪影。

  张公子叫来侍女为观涯沐浴更衣，更换药纱。

  观涯坐在床沿，只穿了一件薄衣，外罩一件鹅黄纱罗披肩，水汽氤氲的乌发松散绾在脑后，锁骨轮廓若隐若现。

  “你今晚出去干什么了？”张公子冷冷的声音里有隐隐怒气。

  观涯抬起目光看着他，不说话，眸子澄澈却空茫。

  “我问你出去干什么了！”

  观涯动了动嘴唇，突然咧了咧嘴角，“我看到你杀人了。”

  张公子皱了皱眉。

  “你杀了我吧。”

  他突然一把推在观涯肩上把她按在床上，撑着床罩在她身上，右手掐住观涯的脖子，没有接她的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我的妾？作为一个妾，就要谦恭、本分、专一！”

  观涯眨了眨眼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她拔下头上的金簪，乌发倾泻在床上，将簪子攥在手里挥出去。

  张公子瞳孔猛地一缩，迅速直起身子撤开两步躲闪。

  金簪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落到铺着软毯的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轻响。

  不是攻击？

  他觉得有些尴尬，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不久前过招的情景历历在目，他笃定对方当时并未使出全部力气，自己都已经处在了堪堪招架的地步，要是真的打起来……

  张公子哼了一声。

  “罚你三日不得迈出房门半步。”他转身砰地一声摔上门，“这世界上，就没有我驯服不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