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振作
民间早就有“血契”的说法,这种古老而神秘的理论来自于遥远的西方,最早出自那些惯用巫术的巫师之口。
歃血成契,以供血者的灵魂为代价,替他的缔约之主免去皮肉之苦——是这样么,敖丙?你宁愿用村民灵魂的永世不得救赎,去换你龙族的一次起义机会?
你是在弥补对龙族的亏欠,还是在报复对你恶语相向的村人?
或是,一举两得?
……
林间身影一闪。
是他!?
“站住!”
观涯大喊一声翻身上树,轻盈的身影在枝头间几个穿梭,凝聚空气,也凝聚了愤怒,轰然击向白桦林间的家伙。
“轰!”
一声沉闷巨响,烟尘雪屑纷飞,观涯冲入滚滚尘烟之中,空气在手中凝为利刃……
“观涯,是我!”
从烟尘之中跳出来的身影出声阻拦,熟悉的正红色在眼前一晃。那人往远处匆匆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已是漆黑一片。
“啧,被他给跑了!”
这语调,不是哪吒又是谁呢?
“我特地把你送到门口,你怎么不回家?”
观涯不说话,把手中堪堪成型的利刃往树干里狠狠一扎,半透明的气刃发出嘶嘶细响,丝缕化为空气。
“敖丙还会再动手。”观涯抓着深深没入树干的刃,微微垂着头。
“我当然知道!”哪吒的语调显出些许懊恼,声音不算小,精神还处在战斗和追逐的亢奋状态。他没有看观涯,微微皱眉目光投向敖丙最后出现的方向,“但他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对太多人下手。如果动静太大被天庭发现,龙族就会在出逃前被镇压。”
“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观涯突然喊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敖丙哥出事你瞒我,现在他离开了海底炼狱,他在杀人啊!你还在瞒我!”
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哪吒一愣,他转过头惊讶地看着观涯,似乎是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哪吒,我十七了,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成傻子蒙在鼓里了!你明知道我那么在意敖丙……”
那个“哥”字她怎么也加不上去了。死死地咬在喉咙里,直到唇齿间溢开一片血的腥甜。
“观涯,这件事很大。”哪吒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我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敖丙也不希望——这是他的意思。”
观涯眸里一动,抬起眸子对上哪吒的目光。
他曾经烈火般的眸子,在此刻,却晦暗不明,连刚才战斗时的热血沸腾都褪得一干二净。他转过身去:“你已经嫁人了,日后就要安分守己,快快乐乐地做个普通人。不要再插手这些事情……”
观涯突然一把扯住他手腕,眼中光亮明灭闪烁,发狠地扬起嘴角笑道:“我苦苦闭关修炼十四年,就是为了去给张家做个贱妾的么?还是说,在你眼里,我观涯这辈子就只配为人妾室,做个普通人?哪吒,你敢看着我把刚才在说一遍么?”
妾?哪吒回头,诧异地对上观涯发狠地目光。
“哈,惊讶吧。”观涯扔开哪吒的手腕,仰起脸看着他,语气依旧狠狠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吗?和你的理由一样,我怕你伤心!”
“但是你希望我瞒你吗?你希望我告诉你我过得锦衣玉食,背地里却被人拳□□加吗?”
“哪吒,我们和敖丙不是说好,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决不放弃任何一个人,要互相鼓励着,一直走下去吗……”
两行泪滚滚而下,观涯脸上依旧是那副狠狠的表情,不眨眼睛,任由泪水滑下。
哪吒看着观涯,脑中一恍惚,记忆回到十四年前。
他和敖丙拳头相抵结拜兄弟时,三岁的观涯突然凑过来伸出小小的拳头,吵嚷着要加入他们。那时候就已是大人模样的敖丙弯下腰,揉揉她的头说:“那观涯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的朋友了哦。”
而观涯用稚嫩的声音,满脸认真地说:“要是永远永远的好朋友,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分开哦。”
那时候他还一脸不屑,一边说着“小孩子懂什么叫永远”,一边伸出拳头,和那一大一小两个拳头碰在了一起……
观涯伸出手,握成拳,举在哪吒面前,轻轻开口:“要是永远永远的好朋友,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分开哦……”
哪吒突然眼眶发酸,心脏跳的厉害。
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好像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什么世人偏见,什么平庸之躯,什么东海龙王,什么玉皇大帝,都见鬼去吧。
他抬起手,握成拳,和那只白皙的拳抵在一起。
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我们都愿用这具生而为人的普通身体,一往直前。
两人沿着沙滩边聊边走,从歃血成契的传说到关于龙族的揣测,尽管前途仍旧一片茫然,却仍旧没有气馁。
眼见天边泛起隐隐熹光,两人约好晚上见,便回家补觉去了。
毕竟现在是凡人之躯,一晚上没睡还通宵又打又跑又吵架,就是再大的精神头也能给嚯嚯没了。
观涯撩了把冰雪擦擦眼睛提神,然后强打起精神往张府走去。
约好每天指导剑术,就一定不能失约。毕竟彩礼都已经被娘转手了,这洞她得自己补。
但是不幸的是,观涯发现自己又迷路了。
而且这才想起来,来回是两条不同的路,好像她就从来没记住过该怎么从陈塘关走到张府去。
完蛋。
早知道让哪吒先领她走一遍了……
懊恼归懊恼,折回去是不可能的了。观涯心情好,一咬牙选了条路硬着头皮往前走。
算她运气好,走了半个时辰之后在路上遇到了赶路送货的马车,车夫是个眉目慈祥的老爷爷,他二话不说热情地让观涯上了马车,然后一夹马肚子往观涯走了半个时辰的路的反方向驶去。
反方向。
观涯心里不禁呵呵,还没呵几声,头一沾草垛子便沉沉入睡。
不知是马车太慢还是路太远,到了张府时已经日上三竿。
观涯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向老爷爷道谢后下车敲了敲张府大门。
开门的是孙姑姑,在张府里管了二十年的女佣,脾气大得很,连老爷子见了都要敬她三分。
孙姑姑先是一愣,而后又怒目圆瞪:“被赶出家门的贱妾,还回来做什么!快滚,张府不会收留你了!”
刚一开门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困意算是散的一干二净了。
观涯往后退了一步躲过飞溅的唾沫,孙姑姑正要重重关门,被观涯伸手抵住:“张——”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他叫什么名,索性改了口,“你们二公子呢?”
孙姑姑吃惊地瞪圆了眼睛,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才走了不到一天,就成你们二公子了?!”
她刻意咬重了“你们”二字,观涯又往后躲了躲,顺着她推门的力气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门里一声惊叫,大概是门关的太突然撞在孙姑姑脸上了。
观涯转身就走,张府的大门突然开了。
“谁说她被赶出家门了?”张公子站在门口,亲自拉开府门,一脸慈眉善目,“来,爱妾,进来说话。”
“你出来。”
张公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一下。孙姑姑站在旁边看着,都担心他把手里的门环捏变形。
好在张公子是见过世面的人,下一秒,他又恢复微笑,在孙姑姑及众多女佣震惊的目光中,大步出门,走向一脸冷淡的观涯。
“看你这脸脏的……”张公子伸手去摸,遭到了观涯的目光警告。
他的手顿了一下,背对女佣们,借位假装摸了摸观涯的脸,“先回府洗个澡,换套衣服。”
观涯刚想拒绝,就看到张公子一脸“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套彩礼”的丰富表情,只好任由他拉进府里去。
观涯沐浴完,便见桌上整齐摆着水蓝、蜜合、秋香三套成色各异的冬裙,侍女站在门口,臭着脸抱着胳膊斜睨观涯。
观涯没管她,目光复杂地看着三套花里胡哨的裙子,倒是旁边一直臭着脸的侍女没好气地开口了:“这三套冬裙可是二公子亲自挑选的,随便一套都能买了你家的破茅屋,你就别不识趣了!”
观涯闻言挑起眉转头看着她,“知道的不少啊。”
侍女咽了咽口水,虚张声势道,“你想干嘛!”
观涯不说话,朝她善意地笑了一下,看得侍女背后发凉。
观涯换了那套秋香色冬裙,扔掉外层厚重的狐裘披风,戴好淡金面纱,一边束起湿气浓重的长发一边出门走向后院。张公子早已等在那里,兀自舞剑,剑刃破开空气呼呼作响。见观涯过来,他一挽手腕收剑入鞘,上下看了她一番,然后评价道:“不错。”
观涯冷着脸,拎起裙摆没好气道:“你审美长这样?”
“嗯哼。”张公子一耸肩退开两步,笑起来居然有点贱兮兮的,“以后少穿那么素浅的衣服了,跟吊丧似的。”
“花里胡哨。”
张公子把一柄剑扔给观涯,自己也拔剑出鞘,“来吧。”
“不来。”
“怎么了?”
观涯回头四下望了一圈,假山松柏之中,藏着不少侍女好奇的眼光。观涯收回目光,“人太多了。”
她用眼神向张公子示意了一下三米高的院墙,意思不言而喻。
张公子皱了皱眉,义正言辞地说:“我堂堂张家二公子,岂会做翻墙这种勾当?”
然后几秒以后,堂堂张家二公子就在观涯的眼神逼迫下,成功翻墙。
观涯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藏在树后几乎惊掉了下巴的侍女们,也起跳撑墙轻松翻了过去。
侍女们:……
你们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