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善

  敖丙的动作很快，几乎是眨眼就到了村里。他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银白的衣袍在夜色里一闪而过，冲着路边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而去。

  “阻止他！”

  观涯还没反应过来，变成海鸥的哪吒就已经一敛翅膀，飞刺过去。逼到近处，身形一晃化为人形，混天绫悄无声息地飞窜而出，缠向敖丙腰间。

  敖丙反应更加迅速，衣袖一挥便将混天绫打下，他眸光一凛，数到冰刺凭空出现，眨眼间贯穿了那醉汉的脖子，醉汉连一声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蹬蹬腿魂归西天，伤口周围凝起了厚厚的冰霜。

  一团汩汩涌出的鲜红血液漂浮升空，聚集成拳头大小的球状，裹上了厚厚的冰壳，飘向敖丙手心中。

  死亡的气息将观涯惊醒，她迅速冲过去，掌心气流凝聚成团后甩向敖丙。气流团在敖丙眼前爆开，形成巨大的气压将他向后推去，而血球则在斥力作用下被推向观涯。

  观涯跳起，拦腰截下血球握在手里，逼人的寒气顿时深入骨髓，皮肤上结出一层薄霜。

  敖丙在空中一个后空翻落地站稳，看向观涯，眸里冰雪寸寸冻结，凌寒彻骨，凝作一片苍茫雪原。他手腕一翻，手中赫然出现两把寒气逼人的冰锤。

  “小心！”哪吒压低声音喊一声。

  下一秒，敖丙已然逼至眼前，观涯手无寸铁，只能堪堪躲闪，寒气自颈侧袭来，下一招便被哪吒生生接下。

  两人在无声中都拼尽全力，昔日的友情在一招一式间被逐渐碾为齑粉，一时间，寒冷的夜风中只听见武器碰撞铮铮作响，衣袂翻飞带起肃杀的呼呼风声。

  敖丙招招致命，而哪吒却非如此，很快处在了弱势。

  又是一击，敖丙突然虚晃一招，闪身让过哪吒，眨眼间出现在了观涯面前。他挥起冰锤迎面击去，观涯心下一惊，躲闪不及，只能凝起空气壁垒生生抵挡，却挡了个空。

  致命的暴击并未如意料中抵达面部，反而手腕一阵剧痛，自敖丙掌心涌出的内力击在观涯腕上，手中裹在寒冰里的血球被生生震碎。

  观涯被震得后退几步，被冰片划伤的掌心滴落鲜血。

  敖丙抬手重新将血球飞溅的血液悬空定住，聚拢后裹进冰壳，收进衣袖里。

  他冰冷坚硬的目光掠过观涯手心，收回时似乎滑过了她脸上那道狭长的刀伤，但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敖丙一甩衣袖，银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哪吒赶过来，胸膛剧烈起伏，一时语塞。

  “哎，我说，”反而是观涯大大咧咧地开口了，只是仍旧低着头，摊开手心，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不断从伤口里涌出的鲜红说，“你还把我当小孩子么？下次动手前能不能跟我提前说一声啊，你看这次，差点变成你跟敖丙哥solo了。”

  哪吒愣了一下。

  “拜托，我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猜测而已。”

  观涯抬起头来，“那你猜的够准啊。”

  “啧，我说你，”哪吒皱了皱眉，“刚才就应该让你挨他一锤子。”他走到尸体旁边，“这个怎么办？”

  观涯目光循着看过去，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又沉淀下去。

  尸体躺在那里，脖子上插着的冰刺尚未完全融化。观涯抬手指了指那根冰刺，“把它变成把匕首。”

  哪吒虽是疑惑，却仍旧照做，冰刺变成匕首，观涯弯腰下去，回想着那晚张公子他们杀人的手法，抓住匕首柄斜斜一割，然后快速拔出。

  匕首接触皮肤的瞬间，寒冷传遍全身，匕首也随着拔出的动作变回冰刺。

  “喏。”她把手里染血的冰刺扔在尸体旁边，示意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

  那道原本是圆形的伤口在匕首的切割下，已经变成了狭长的刀伤。

  “我们今晚没见过他。”她甩甩手上的血水，伤口在低温下已经止血，“走吧。”

  两人在观涯家的院门口道别，交谈甚少，各怀心事。

  观涯没多追问，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敖丙被龙王囚禁长达半年之久，上次见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如今突然又来去自如，屠杀村人，变得完全陌生，一定是有什么任务在身，重新扛起了龙族的希望。敖丙冰冷的眼神在脑海中掠过，她突然想起了太乙真人的话。

  只怕他此劫不渡，日后将成天地大患……

  观涯背后发凉。敖丙的那个眼神，似乎已然宣告，渡劫失败，他被恶主导了心智。

  不、不会的！一定还有扭转的契机！

  头痛欲裂。观涯抱着脑袋蹲下去，目光紧紧盯着雪地，拼命理顺思路。

  十六年前她还只是牙牙学语的孩子，可是天雷劫的一幕却深深印在了脑海里，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逐渐意识到当年敖丙挺身而出的背后，是什么。

  龙族犯了盗取灵珠的重罪，而敖丙用万龙甲抵挡天雷，那一刻，被摧毁的不止有灵珠魔丸，还有龙族的希望，龙族的前途。

  天帝必然重罚龙族，那日她潜下海底所见的熔岩烈火，将会燃烧整整五百年。烈火之上，是饱受烈火煎熬的龙族，而岩浆之下，是被龙族镇压的无数妖兽。他们一定不甘，却又无法离开那海底炼狱，一定是被什么禁锢住了……

  会是什么？

  天帝的咒法？还是坚不可摧的锁链？或者是，他们真的心存善念，不忍放出妖兽祸害苍生？

  下雪了。

  漆黑的夜空里，鹅毛般绒雪飘飘摇摇，落在肩上，落在地上，落在呼出的一团白雾中，缓缓融化。

  旧雪未融，新雪已至。

  敖丙，一定是知道了解脱龙族的办法。只是这办法是什么呢？

  杀人取血，又有什么作用？

  观涯突然好难过，思绪乱如麻，眼眶酸涩，浑身湿冷，呼吸像是刀割。她将手插入门前的雪堆，掬起一捧冰雪将脸埋进去。

  冰凉中带着令人清醒的刺痛，渐渐麻木，伤口如火燎一般。

  太乙真人说她是要帮哪吒和敖丙渡劫的人，要用自己的光芒感染他们。可是刚才与敖丙过招后强作欢颜，她险些落下泪来，这样虚假的光芒，真的能感染他们吗？自身难保，又如何救赎他人，慈悲众生？

  观涯站起来，晃晃脑袋，没有进屋，反而沿着大路走去。

  她走得漫无目的，乱七八糟的思绪被统统甩掉，大脑里只剩下一片空白，连一丝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吧，她想，就这样就好，什么都不要想……

  突然，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扑倒在盖满雪的坚硬地面上，衣袖衣襟脏湿一片。

  她撑着雪地爬起来，躺在地上的，赫然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薄雪已经在她身上盖上薄薄一层，脖子那里，洇开一片刺眼的红。

  观涯心里一凛，目光深处再次剧烈波动。她颤着手去翻开老妇人的衣领，脖子上赫然插着一根锋利的冰刺，只不过这次，冰刺做的如同刀刃一般，寒冰融化后，留下的也必然将是刀伤的形状。

  该死！她早该想到的！

  以血为媒介的交易！如果一一对应，抛除那些死于炼狱之火的龙族，还要多少人的血，多少人的条命？